白俞夏面颊发红，开始脱身上的戏服，躲闪身后人的眼神。“阿修，你快些回去吧，不然杜老板又要差人大管家找你了，我也要卸妆，脸上都是粉末的，你看着不舒服。”他有意躲闪，心跳的很快，几乎要跃出胸膛，但理智之弦，告诉他。他的众所周知的杜家大少，二他只是卑微凉薄的戏子，更是一个可悲的孤儿，哪里高攀的起，但是自己就是眷恋那人对自己的温柔，手心那么温暖……
杜明修却不见有回去的意思，将人再度圈入怀中，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小白着甚急，今日我同你解围，你未感谢我呢？如何？”白俞夏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然坐在杜明修腿上，脸颊也逐渐滚烫了起来。眼前的男子眉眼凌厉，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近在咫尺。“明修，你这是做什么？是想取笑我不成？”
他虽时常演旦角，做派女态了写但他骨子里却的铮铮傲骨，自有一份男儿的气派。只是不为何，一旦是碰到明安，那些所谓的傲骨什么都抛诸脑后，一股脑的任由明安引着——
明修低头唇角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耳珠。“为我独自一人唱一段《步步娇》可好？当年我们初见，你便是唱的这个片段！”眸光聚攒，分明不由拒绝。
当年他还是玉堂春学徒，独自在长廊练习唱腔。年幼的杜明修，拿着糖葫芦望着他咯咯笑，眼神交汇，谁知这一纠缠便是半辈子——
白俞夏虽是顿了下，但也并未迟疑多久。伸手取下，挂在屏风上的外罩。素褶外罩一件花褶子，折枝单花缀于一角，全然不似平日的冷淡形容，举手投足间尽是杜丽娘的温柔驯稳，和少女特有的烂漫活泼，丝丝入扣，似未开口便先有情，眉眼含情，直勾人起。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一口悠悠转转的水磨腔，挟着江南特有的烟雨气，缓缓从唇中吐来。白俞夏望着眼前的人，联想起往日相处种种，半是叹半是赞地笑了笑。他心中藏着一团炙热的火焰，十年朝夕相伴，岂是朋友之情，只是那人终究的不懂。
“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一调被他唱得疾徐顿挫，清远委婉，合着笙箫琵琶，宛若一尾鱼，在波光粼粼的池中深入浅出，游走在每个人的耳边。杜明修似是醉了，也似完全的清醒的，合扇直打拍子。
——
白俞夏不着痕迹的关上屉门，眼角滚落一阵泪痕。
是了，他忘不了，前几日他又收到了来自大洋的信，那封信与往日的不同。往日都是鼓囊囊的一包，这次却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他最终忍不住好奇心打开了，上面只是清晰的写了几个字：我回来了，小白！
就是这几个字，几乎击溃了他内心所有的防御。
他唱了半辈子戏，或喜或悲，将人世道理摸了个透彻，然他依旧是看不透自己的内心。这些年，闲看花开花落，云起云收，忧喜掺半。总是被那人引着，短暂的相逢，和长久的离别，哀叹自己犹如浮萍般的命运。
“白先生，警察署的方姨太说是您的戏迷邀您到后花园一叙。”小满通报。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那日进警察署他便远远的看到了方采菊。十年荏苒光阴，亦如昨夕。
人的际遇是无穷的，那时的他只是一介卑微的戏子，卑微的仰望着明修。而方采菊是明修的同班同学，可以骄傲的坐在明细的后车座。肆意飞扬的青春，自己却永远是在满是汗水的练习唱腔，身段。明修是终究是他遥不可及的梦，这次他不愿再飞蛾扑火，他要亲手放弃这个梦。
“恩，知道了，我这就去。”整理了下烟灰绸衫踱步到后花园。
方采菊看到来人，赶忙起身，招呼了上去。“那日，我真的没想到是你，自从我嫁给局长，就在警察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鲜少与陌生人来往，白先生这么些年倒是一点也没变。“上上下下，将小白打量了一番，依旧是寡淡清冷的神情，眉眼稠丽，丝毫不逊院中风雪。白俞夏微微行李。“方姨太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戏子，卑贱之人，倒是劳您挂心了呢。说起来方姨太何等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嫁个局长——”
他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别人犯他，必以牙还牙。
方采菊凄惨一笑，不禁抹起了帕子。“人生际遇无穷，我家中做生意亏惨的厉害，弟弟妹妹年幼，无奈之下父亲将我塞给局长做了填房。局长好面子，因我是国院里读书毕业的他便答应帮助父亲渡过难关。女子家要强做什么，还不如早早给自己找一个好归宿，也不至于落到如斯田地。”白俞夏听着，也不知说些什么的，只是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算是安慰她。
“说罢，你来这的目的，总不是来找我叙旧这么简单的吧？”当年他的见识过方采菊的手段的，这个女人什么都能伪装，城府极深，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她说的这些真正谁又能知道呢，若是说杜撰的也极有可能，可是又为何花费这下莫须有的心思呢？
“还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啊，你也是扮惯了女人的人，怎这般铁石心肠！”收了帕子，嘟囔一声。“得了，我也不兜圈子了，明修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有着大好的前程，你我都在金陵有头有脸，尤其是你可是玉堂春的台柱，我希望你注意你自己的言行举止就不要和明修来往了！最好是一句话也不说，否则，你们这戏班子，只要我一句话，金陵便没有你们容身之处。”方采菊终是露出本来面目，从化妆包中抽出一根雪茄，自顾自的吞云吐雾。与方才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咳咳……”小白微微别过脸去，他最是闻不得烟味，只觉得有些呛嗓子。“放心吧，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是不会再和他单见面了。马上就到我排练的时间了，不便再叙旧。小满，好生送送方姨太！”
“得嘞，方姨太咱们这边走——”
方采菊这才满意，拎起包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