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娘尚未反应过来,老和尚突然变得像一只敏捷的兔子,在她的脑门儿出拍了一下,一根长长的钉子一样的东西扎了进去。
她就这样抱着弟弟,坐在地上,睁着眼睛,没了气息。
爹听不见有人回答,转过身来想骂娘,同样一枚针被拍进了他的太阳穴。
两个人眼睛瞪的老大,表情狰狞又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恐怖之物。
可他们再也骂不出一句话,说不出一个字。
接着,我看见他塞给妹妹几颗药丸,她哼了一下,呼吸开始顺畅起来。
我静静地看着老和尚做这一切,再最后看了一眼妹妹。
「我可以走了吗?」
老和尚笑着看我:「你不想看着我怎么抽取他们的三魂吗?不想看他们得到报应,变成孤魂野鬼吗?」
我轻轻哼了一声:「从他们舍我的那一天起,他们的生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和尚笑的眼睛眯起来:「既然如此,十年前你又为何要与我契约呢?」
10
十年前的那个茅草屋里,只剩一口气的我,喊住了要离开的老和尚。
我说我答应他的条件,我愿意被束缚在稻草人的草心里,腐坏肉身,变成替爹娘挣钱的傀儡,只要他们答应善待妹妹。
「老和尚,我还想跟你做个交易。」
老和尚嘀咕:「你还有什么可交易的……」
我说,我要和你打个赌。
「十年后,我圆满投胎也好,灰飞烟灭也罢,爹娘必定不会信守承诺,保妹妹平安,
他们依旧会拿我妹妹开刀,会把付诸在我身上的一切,原封不动地用在我妹妹身上,为了钱,他们可以把亲生骨血送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若是果真如此,大师,求你取了他们的性命,可好?」
老和尚忽然转过身来,饶有趣味地打量我。
「那你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我笑着摇头:「你是和尚,可你又偏是个邪门的和尚,致善和致恶,不都是你需要的吗?」
我知道这个老和尚,他从前只在山上的庙里独自苟活,并没有香火,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
后来,渐渐地有人听说,这老和尚专门去捡别丢弃的婴儿,大河里,深山里,枯井下,绝大部分是女婴。
他捡了回去,也只给一口饭吃,却能保证她们不死。
可人们只见他往庙里捡回娃娃,却不见那庙里人数变多。
破庙变得离奇起来。
更多的人说,他会某些法术,那些女婴,皆是被他用来练法祭祀。
紧接着就有亲生父母前去讨钱,说自己的女儿走丢了,却被他用了,多少得给点儿。
但他们钱没有要到,却亲眼目睹老和尚那些铜铃和桃木剑,对着几个月大的娃娃张牙舞爪。
老和尚成了偏门和尚,但他法力颇深,功力深厚也成了事实。
我爹娘就是听人介绍请了他。
他们商议着如何最大化地利用我的生死时,我也听到了。
我听到老和尚说:「我这法子可贵,得用致善致恶的两股精魂去渡,她才会肉身死,魂魄活。」
只是我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即将被爹娘做成赚钱的工具。
我以为我会和那些一出生就被扔掉或者被卖掉的女娃有所不同,
结果,我死的最为惨烈。
心死如灰的时候,我不仅想到了我妹妹,我还想到了我心里的仇恨。
不能让他们死的话,我怕是投胎也不会安稳的。
我的心里,所有的七情六欲,全都只剩一件事:让他们死!
「你只需要在十年后再回来,看看他们是如何抛弃承诺,虐杀血亲,变得普通恶魔一般,若果真如此,请在他们杀了我妹妹之前杀了他们。」
老和尚听完我说的话,眼里流出复杂的情绪,他只点了一下头,干枯去树根的手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拍。
这就算做好了约定。
十年后,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11
老和尚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爹娘的鼻子下面,然后用手抵住他们的头。
已经死去的爹娘皆轻轻析出一阵鼻息,然后彻底归西。
老和尚收好瓶子,把开始号啕大哭的弟弟抱到妹妹身边。
妹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为何突然死去的爹娘,地上的十字架铁丝,被吓傻的弟弟,还有自己两个手腕上深深地刀割伤口……
她紧紧抱住弟弟,埋住了脸哭了起来。
我知道,短时间内遭受这样的变故,妹妹肯定无法接受。
可我知道,我没做错。
我只是把他们从死亡的深渊拉了出来罢了,至于今后,总能活下去。
「你该走了。」
老和尚对我说。
我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爹娘每天让妹妹送给我的血肉,我一口都没有碰过。
妹妹虽然不懂,但她捂着鼻子,不不看那小篮子一眼,我就知道,那些东西是有问题的。
那个小馋猫啊,若是里头真的有肉,她早就偷偷吃啦!
没有血肉,我就不得圆满。
现在,我空有一身沾满了稻草的骷髅架子,三魂七魄不全,既无法投胎,也无法聚在稻草人中。
我变成了真的孤魂野鬼,只能在黑夜中四处游荡。
老和尚出乎意料地笑了笑:「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了。」
我迷惑地往前走,想再最后看妹妹一眼。
我却发现,妹妹居然笑了起来。
12
妹妹冲着我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我以为,她是发现了老和尚。可她那笑容,我却又熟悉得很。
五岁那年,我们俩个一起去放牛,春天细雨绵绵,我教她「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她好奇地问我,牧童也要放牛吗?酒家是什么?杏花村又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杏花村在哪里,这些都是我从村里学堂偷听来的,只好哄她,说以后有钱了,姐带你去杏花村。
她开心极了,抱着我说,以后一定好好放牛,好好捡板栗捡菌子,要赚很多的钱,和姐姐一起去外面,去杏花村,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她那时的笑,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我愣了好久,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妹妹的表情,也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一样......
等我在抬头的时候,她却已经抱着弟弟回了屋。
我想问老和尚,可一转身,他也已经消失不见。
13
我只好又回到村口。
从前的稻草人,依旧伫立在田垄边,虽然草心里还架着我腐烂的躯壳,可也已经失去了灵魂。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女婴,期期艾艾地在村子口张望。
我猜,她大概是往范大婶儿家走。
我想拦住她,又忽然意识到,第一个契约早已结束,我不必受火燎之苦,我便作罢。
没想到,这女婴忽然自己停了下来。
她自言自语:「她们都说,瓦子村不是什么好地方,来时拦着不让来,走时却是被扔在水里溺毙,好好的魂儿要变成淹死鬼,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她捂着鼻子:「这腐肉的味道,难闻死啦!」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走了。
接下去,又有好几个女婴踌躇半天,观望一阵子,全都走了。
终于来了个男娃,他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村子里,往范大婶儿家的那个方向去了。
我想,再过一两个月,范大婶儿要高兴坏了吧!
就这样,我坐在田垄边,日复一日地看着来投胎的婴儿们在村口或踌躇,或兴奋,脸上都写满了人间的色彩。
从前,我是做这些事,如今,我还是做这些事。
好像,看着鲜活的灵魂来来去去,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也是我唯一的趣事。
有时候,我也会悄悄溜回去看看妹妹。
她好像变得很忙,总是不见踪影。
我偷听村儿里的导大娘们说,说老田家横死了两个人,估计是风水不好,他家姑娘要去城里嫁有钱人了。
她们说,这姑娘是个没良心的,爹娘把她养这么大,没嫁人报答也就算了,眼下竟然要把弟弟托给亲戚,自己出大城市享福。
我慌里慌张地回家里找她。
可里里外外都没有人,妹妹不在,弟弟也不在。
不可能啊!爹娘的积蓄只够他们在乡下过活,妹妹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去外面呢?
我打开妹妹的屋子,里头已经许久没有打扫过,到处都是灰尘。
里头的东西如旧,床上放的破旧被褥,那条小了的裙子却是不见了。
现在用不着穿着给我送酒肉了,应该是被丢了吧!
桌子下边,一个破海碗里还放着半盆生石灰粉……
不对,这不是石灰粉。
不,不是石灰粉,而是洒了点农药的熟面粉。
那晚,老和尚依约前来,早早地换掉了爹娘准备好的石灰粉,不然,妹妹的眼睛早就毁了……
我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石灰粉!!
对!石灰粉!十年前的那一晚,我的石灰粉,也被人给换掉了!!
14
老和尚曾经和爹娘说过。
除了放干净我的血,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把我的眼睛弄瞎。
眼睛瞎了,就算是变成鬼了,也是个瞎鬼,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再怎么怨恨,也没法儿找到他们报仇。
可我的眼睛……根本就没瞎啊……
我的心里忽然有个答案在一点点破茧而出,很快,一个骇人的猜测涌了上来。
我的妹妹,她偷听到了这一切,然后悄悄地把石灰粉换掉……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和老和尚的第二个契约,她又知道多少呢?
我忽然想起,那条晚上,她冲着我的方向,笑的那样的灿烂……
若是她早知道这一切,那是否她也是一心为我复仇,而故意决然赴死……
15
我再也忍不住,跑去找那老和尚。
却在那里看到了妹妹。
她坐在佛龛里,像一座死掉的石像。
她脸色铁青,嘴唇惨白,双眼紧闭,但却好像没了眼珠一样,深深地瘪了下去。
她的身子也瘦得出奇,尤其是胸口处,深深地瘪了下去,好像没了心脏一样。
我记得,她好像也没有瘦到这种程度。
她好像是快死了,眉头紧锁着,可脸上的表情,却又不像是痛苦。
我慌了,赶紧去找老和尚,却怎么也找不到。
我冲到那个佛龛旁边,想把妹妹弄出来,可根本近不了身。
我这才发现,那佛龛下面,被那个老和尚贴了许多的符纸。
我只好到村子里,去四处寻找那老和尚。
可我感觉身体怪怪的。
说不出来是哪里的怪,就是感觉身上那空洞的灵魂突然有了可以依靠的肉身一样,连脚步都变得踏实了一些。
我低头去看,原本透明的血管,忽明忽暗,好似有新鲜的血液在流动。
我再揉揉眼睛,那血液又消失不见。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再看妹妹时,她好像又瘦了一些。
那一瞬间,我好像猜到了什么,开始疯狂地寻找老和尚。
16
终于,我看到了他。
他此刻像个邪恶的老巫师,蹲在地上,敲着他那只熟悉的老木鱼,一下又一下。
漆黑的夜里,沉闷的木鱼显得有些刺耳。
「老和尚!」
我焦急地喊他,可他此刻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做着机械的动作。
我凑近了喊,却发现,他身旁的田垄上,赫然放着我的稻草人。
原本已经破败不堪的稻草人,此刻好像逐渐焕发了生机一般,没有了腐败的味道,干瘪腐烂的稻草杆子,突然变得饱满起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又流动得快了一些,透明的身形,似乎也变得不呢么透明。
我的身体,正逐渐变得充实起来......
老和尚忽然从胸口拿出一个熟悉的瓷瓶子来,放到稻草人的口鼻处轻晃了一下。
我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突然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我想阻止他,可他一下子又转过身来,直接将那瓷瓶对准了我的脸。
我猝不及防,想捂住鼻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奇异的味道在我的鼻腔里蔓延开,很快,我感觉到身形渐渐发生了变化。
我觉得很困,身体也越来越重,模模糊糊地沉到了地面。
昏睡中,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妹妹的声音。
「成功了吗?」
老和尚回答:「成功了,她会用你的血肉活下去,会变成你的容貌,会替你照顾你弟弟,但是你......」
妹妹如释重负地叹气:「好了,好了......」
老和尚问:「她代替了你,你也要代替她,从此,你就要成为这庙里的一抹游魂,替我收集恶魂,你愿意?」
妹妹笑着点头:「我已经多活了十年,都怪她啊,那会儿非要抢我的荷包蛋......如今,我只不过是把命还给她而已.....」
17
一个月后,田家姑娘又回了瓦子村。
村儿里的人们惊诧了一阵子,又高兴了起来:田家后继有人,这下,又可以找田家人生儿子了。
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递给我一叠钞票,巴巴地让我保佑他家生子。
我抱着弟弟金宝,推开了钱,笑着和大家说:「从今往后,用不着给钱,咱们瓦子村,各个都能生男娃!」
那些人以为我在拿乔,骂骂咧咧地走了。
怀里的小金宝仰着头问我:「姐姐,你去哪里了呀?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捏捏他的小脸蛋:「姐姐去找一样东西了,那样东西很难找,金宝不要怪姐姐啊!」
金宝忽然懂事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懵懂地问:「姐姐,为什么你的声音变了呀?姐姐,你原来从不摸我的头的呀,你说摸了头会变笨......」
他又仔细地摸摸我的脸,摸摸我的手,然后自言自语:「可是姐姐还是姐姐啊,姐姐没有变啊......」
我任由他摆弄,一滴泪从我的脸上滑落下来。
是啊,姐姐还是姐姐。
可是,你的二姐,已经不见了呀!
她把她的肉身,给了你的大姐,那个已经死了十年的大姐。
而她,也早已和老和尚做好了契约,用她的血肉之躯,装载我无处安放的灵魂。
十年的契约,不止我一个。
18
「姐姐!」
金宝喊我。
我慌忙擦掉眼泪,却发现他早就忘了刚刚的苦恼,兴奋地让我带他去抓蝴蝶。
我看向远处的田垄,那里麦草青青,随风扬起波浪。
一个低矮的坟显在麦田中间,无碑无名,却不显得孤独。
村里人都说,那是个空坟,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竟把一个稻草人埋在了里头。
只有我知道,那里头,埋的就是我自己啊!
金宝也忽然停了下来,扯了扯我的衣角。
「姐姐,不要难过了。」
他扬起小脑袋说:「以后,金宝挣钱了,就带姐姐出去玩儿,好不好?」
我问他:「咱们去哪里啊?」
他指着远方:「去那首诗里的杏花村!去大海边!去鲜花国!去好多好多地方!」
番外
妹妹篇:
五岁那年,姐姐死了。
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爹娘为了生弟弟,为了挣钱,把她做成了稻草人。
他们还想让我弄瞎她的眼睛,可没想到,被我听见了。
我什么都听见了。
包括姐姐和那个老和尚的话。
姐姐说要报仇,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悄悄把他们准备的石灰粉换成了面粉,姐姐才不会瞎,以后才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老和尚让他们送肉送酒供奉,这样姐姐才能圆满投胎,可他们换成了浸了糯米酒的烂肉和牲畜的血,想让她早点魂飞魄散。
我没钱去买好酒好肉,只好故意漏馅儿,有时捂住鼻子嫌臭,有时故意把臭血洒出来一些。
我知道,姐姐肯定看得到,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的小心思。
姐姐向来和我最好了。
可我也很苦恼。
我只有一条花裙子,是我在大马路的垃圾桶里捡的,洗一洗,就跟新的一样。娘一开始还说要扔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得,就答应让我留下了。
每一次送肉,她都让我穿上。
她是想让姐姐看看,他们对我有多好吗?
可穿到后来,我自己也舍不得脱下了。
要是姐姐看到我每天穿的破破烂烂的,该有多伤心啊!
她什么都让着我,别人家是妹妹穿旧衣,可我家是姐姐穿旧衣。
除了那个荷包蛋。
那天,娘破天荒地煮了两碗面,其中的一碗,上面铺了香喷喷的荷包蛋。
我真的很想吃,却被姐姐从嘴里夺了过去。
她狼吞虎咽地吃下,然后定定地看着爹娘,又流着泪看向我。
我傻啊,应该抢回来的。
后来,娘果真生了弟弟,家里渐渐有了钱,可他们对我愈发的不好了。
我每天的肩膀都很疼,既要干农活儿,还要带弟弟,饭更是吃不饱,很多次,我都想死了算了,可我不能啊,我每天数着日子,等着姐姐回来。
终于,姐姐回来了!老和尚也来了。
紧接着,爹娘要杀我,要把我做成稻草人,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甚至想让爹娘快点动手。
因为我知道,姐姐和老和尚的契约,只有爹娘做尽坏事,老和尚才会收了他们的魂,让他们永世轮回,吃尽报应。
没想到那个老和尚,竟然发了善心救了我。
这样更好,这样,我就能履行我和老和尚的契约了。
十年前,他就答应了我,若是姐姐十年后还有气数,还能投胎,他就会想尽法子,让姐姐的魂魄回到我的身体里,而我,则会替代姐姐,成为一抹孤魂。
过程,自然是惨痛无比。
我知道姐姐最后发现了我们的契约,她追到了破庙,看到了我。
她留下了眼泪。
可我开心的很。
姐姐啊!这十年,辛苦你了啊!
接下来,就由你代替我,回到那苦难的人间吧!
老和尚篇:
村里被丢掉的女娃越来越多了。
她们的哭声吵的我整夜睡不着。
我只好把她们全都捡了回来,喂点儿米汤,多盖点儿衣裳,也算能活下命来。
其实我还偷摸去找了几头牛羊,想弄点儿奶给她们喝,可是她们喝了却哭的更凶了,我只好作罢。
渐渐地,她们长大了,能走了,我这破庙更容不下她们了。
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师傅从前的善主来给他上坟,他看着孩子们可怜,便把稍大一些的,全都接去了城里的福利院。
福利院好啊,比在这破庙里,在这瓦子村里都好。
不过,村里的人可坐不住了。
他们找上门来,说我把他们的娃抓去做法器了,又说我把她们养大煮了吃了。
我那会儿正拿着铜铃铛和桃木剑逗孩子们玩儿呢,他们却更见了鬼似的滋哇乱叫,一溜烟全跑了。
罢了罢了,反正我从前也不是什么好人,年轻时偷鸡摸狗没少干,后来和师傅学了点奇门异术,平常去人家家里做做法念念经,也算能苟活。
而且,和这些小娃子们待在一起,可有意思了,比那些大人有意思多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找我做法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家喊魂儿,那家看风水,什么活儿都能找上我,日子居然就这样逐渐好了起来。
佛家说啊,好人有好报,这是真的啊!
这天,有家姓田的找上门来,说求子,问我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我直接拒绝了。
要不是他们这种人,这村子里哪儿来的这么多被丢掉的女娃?
田家当家的有点失望,自言自语地说,又没钱又没儿子,这还怎么活,只能把她们先卖了......
一开始,我没当回事,这种事儿啊,可太多了,荒年卖儿鬻女,如今,只剩卖女。
可没过几天,田家的大姑娘跑过来找我,说求我帮帮她爹娘。
她说,她爹娘听了邪门儿外道,要把她妹妹制成稻草娃娃,用来招男娃的魂儿,求我帮帮她。
我说你爹娘铁了心要你们的命,就算这次救了,他们生不出男娃,下次你们也活不成。
其实吧,那个稻草人的法子,就是我师傅曾经使过的。
他曾经跟我说在,这法子阴毒,轻易不要使,且要求苛刻,需得用致恶致善的精魄各一,去渡那半人半草的东西,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我跟田家大姑娘说了这些,她听得牙齿打颤,却一口应了下来。
断气前,我看到她眼里的恨,但没想到,她竟能想出那样的交易......
更没想到的是,不到一个月,她那年幼看似懵懂的妹妹,也找到了我。
姐姐以自己的命,换了妹妹活着。
妹妹又用自己的血肉,将身体还给了姐姐......
这姐妹俩啊,不像是瓦子村里的人,活脱好像是戏文里的一样。
对了,有人问我,至善至恶的精魄,都从哪儿来。
恶的,你们看到了,瓦子村里,多的很。
那善的呢?
你们忘了呀,那些被我捡回来的女婴,她们有的养不活,捡回来就死了,那无辜弱小的一团团精气,谁说不是至善的灵魂呢?
我拍了拍手中的小瓷瓶子,如今又装满了。
庙外传来了敲门声。
不知道,下一个要渡的,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