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称是。
“去把我新做的那件粉色桃花的裙子拿出来。”
华兰不解一一照做,我们只带了几个家丁就悄悄出了门,我是不受宠的嫡妻,自然也没人会管我的事。
到了金香寺,先是去前殿拜了拜。
转而叫来小沙弥,引去了静思大师处。
“大师有外客,柳小姐请在此处等候。”
如今正是春色迷人,绿意迸发。唯我穿着一件粉色的襦裙,格外显眼。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从卷帘内走出来,五官立体,浓眉剑眼,凌厉又冷漠。
前世第一次见穆良,不过是因为他浑身书生气质,温润如玉。
而眼前的男子更像是磨砺出的宝剑,精致却也不敢轻易靠近。
他从我身边经过,余光都未留给我。
我轻轻叫住他。“公子的东西掉了。”
我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他听见我的声音,这才慢慢转身,回眸与我对上。
清冷的眸子看着我,我在春意里都忍不住打个冷颤。
他未动,只见得一个护卫从天而降,将纸捡起来,大声喝退我。
“什么人,也配靠前来。”
这时候静思大师走了出来。
“柳小姐来了。”又看向黑衣男子说了声。“缘法。”
我见目的达成,也不再理会黑衣男子,跟着静思大师进去了内殿。
以前爹爹就常带我来这里,与大师也算是熟识了。
“大师,若我不想重蹈覆辙却无改变的能力,可还有胜算?”
静思不语,与我棋盘对弈。
原本我已毫无前进之法,只得自断退路,才赢了大师半子。
我明白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多谢大师。”
静思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我行了佛礼也就此离开了。
7
不过几日,我便收到了庆国公府的请柬。
老夫人高兴坏了,庆国公世代名门,清流世家的代表,又是皇亲国戚,贵不可言。
本不是我们这样靠功名得了个侯爵的府门能攀上的。
何况因为我是商贾人家的身份,自我大婚以来,并不曾有人邀请我参加任何宴会。
就算是上一世,我苦心经营,也不过是同几位同爵位的夫人有些联系,又靠着给侯府立了功才让侯府在新皇权下有了立足之地。
老夫人召我过去,交代了一阵。
江盏月来拜见老夫人,她已经有些显怀了,脸也圆润了起来,想是日子过的不错。
“老夫人,月儿在府中无事,不知能不能和烟儿姐姐同去。”
她本是妾,却与我姐妹相称,已是无礼。
老夫人竟也不拦,难为的看着我。
“请柬上请的是侯府夫人,难道妹妹想代替我这个夫人去,好叫别人打我的脸吗?”
想是老夫人也没想到平日乖巧的我说出这本狠厉刻薄的话来。
“姐姐,月儿断没有这个意思。”她立刻拖着肚子,跪在了我的脚下。
穆良想是刚回来,风尘仆仆的进来,见着江盏月跪在地上,立刻搀扶起来。
“柳寒烟,别以为庆国公下了请柬你就了不得了,她请的是我侯府的夫人。本侯今日就休了你,无子就够把你送回家了。”
我不怒反笑。
“那还要多谢侯爷成全了。”
老夫人大喝:“良儿,不要冲动,烟儿她毕竟……”
我毕竟还没有把嫁妆填补到你们侯府是吧。
穆良脸色稍缓,轻声细语的安慰江盏月。
看来光是侯府的一个烂账还不够她愁的,还有功夫和我上演这出装可怜的大戏。
我一声不吭,转身回去换衣服准备出府。
8
庆国公夫人是位和蔼的人,与我闲话几句,又将我叫去后院赏花。
“柳小姐在此喝茶用些糕点,我家夫人去更衣片刻。”我点头称好,这个丫头未称我夫人,却叫我柳小姐。
“柳小姐想必已经知道了吧。”丫鬟走了不久,慕容辰便从桃林里走了出来。今日他换了一身镶着金边的白色长袍,与他冰霜似的脸相称只觉着更加贵不可攀。
“民女参见三皇子殿下。”我起身参礼。
“你有何所求,又为何找上我?”他声音低沉至及,又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殿下乃人中龙凤,民女想投诚,不过是为了王权富贵。”
他轻笑一声,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映在桃花下。
“姑娘这话说得不老实。”
我干咳两声,才想起来答他。
“民女是做梦梦到的,殿下是民女的贵人。”
他不再追问,似乎暗示我继续讲下去。
“民女愿意用柳家全部财产搏一个出路,只求殿下换我自由,换我柳家全家平安。”
他这样谨慎的人,想来也是调查过我才准备这场宴会的。
我在侯府并不受宠,又带着那样的身家。
侯府吃不下,也会有别的权贵人家惦记,何况我只是平民,与我合作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他母亲原是庆国公的独女,庆国公府世代清白。
他有清流世家的支持,却并无可用的钱财。
而我知晓他想争,也知晓他会成功。
“好。”
我看着他爽快答应,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殿下不和民女签个契约什么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心中的暗想,我哪里是怕你怀疑我,我只是怕你反悔。
他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将腰间的玉佩递给我。
清玉透明无杂质,是上好的玉牌,后面有一个小字辰,是他的名字。
我将华兰手里的盒子交给他,那里是我的全部嫁妆。
“在我事成之前,还请姑娘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他是怕我还没给完钱就被人害了。
我称“好”。
他好似还是不放心,又派了人说是保护我,我也应下了。
就此我的心终于放下了。
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取代太子最终坐上那个位置。
9
相安无事的过了冬天,江盏月生了个儿子,要办宴席。
老夫人也是高兴,却没多余的钱,犯了愁。
隔三差五的叫我过去,敲打着我,又说江盏月刚生了孩子,无暇照顾侯府,要将管家的权利还给我。
我知道他们的心思,不愿意理会。
后来宴席办了起来,却没人通知我。
直到传来父亲生病的消息,我才知道,穆良见拿不到我的嫁妆,竟然带人去我家里以我不孕威胁休了我逼我父亲拿了钱给江盏月的孩子办酒席。
当初称不孕不过是为了躲掉和穆良同房。
如今害了父亲,想这侯府再落魄好歹也是勋贵人家,竟然如此卑鄙。
我回家与父亲商议,将家里所有的财务通通拿了出来。
再带着兰华去了一趟银月阁,找了微萍姑娘,这是先前慕容辰教与我找他的法子。
这才回了去,直到入了夜,也不见有消息。
“柳姑娘。”我没想到慕容辰居然这么晚翻墙来到侯府找我。
“殿下胆子也太大了,这可是侯府。”
我想了想又觉着不对,以他的身份又怎么看的上侯府。
他不吭声,身子确是僵直的。
我这才见他身上好似有血,连忙拿来金疮药替他包扎。
“殿下这是。”
“太子。”
前世虽知道慕容辰与太子相争,却不知道过程是如此凶险。
我忍不住嘱咐道。“民女听闻过几日要祭祖,到时殿下切勿要与太子相争,一切小心。”
我的手想是碰到了他的伤口。
他不禁闷哼一声。
“嗯。本王竟不知柳小姐还是个谋士先生。”
我一下红了脸,不敢看他漏在外面的身体。
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这些话,我不说,他又何尝不知道。
“你找我何事?”
我把盒子递上,他打开看了一眼又问我。
“你不留下些?”
“只求殿下早日成事,好救我脱离苦海。”
话虽这么说,今天的事,我还是有点坐不住了。
可是若能轻而易举的报仇,又谈何容易,人能杀,却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柳家还有一百多口人需要我的保护。
“今日之事,本王都知道了,很快就会给柳姑娘一点诚意。”
他说完又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窗户咔哒响了两声。
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10
没过几天,他的诚意就来了。
穆良因为涉及水患贪污一事,被关进了牢里。
江盏月每日哭哭啼啼,老夫人也急的一天召我三次,要我去拿钱打点。
这事,圣上震怒,又怎么可能是打点些钱财就能解决的。
所有涉事官员都一一关押,就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一个侯府,又有谁会放在眼里。
傍晚时候,兵部带了人说是搜查证据,侯府乱做一团。
侯府自然是穷的一清二白,唯独在江盏月的院子里搜出了一只金老虎。
金老虎的下面正是国库的刻印。
江盏月也被牵涉其中,带走了。走前哭闹不知,朝着我的方向大喊。
“这金老虎,是她给我的,你们去搜她的嫁妆单子啊。”
“大胆刁妇。”官兵一手抓着江盏月,给了她一个巴掌,她这才安静了。
督办此事的人,是慕容辰。
只是金老虎的事,原本我是想等我顺利和离,再给江盏月一个教训。
上一世她虽未伤我分毫,却也屡次诱我入套。我本不想要她的命,可是她却劝着穆良为了她儿子的宴席到我家里伤了我父亲。
江盏月被抓走以后,老夫人更是被吓得病了。
侯府的事,她一概不管了。从前那些对我无所谓的下人,又开始整日围着我转了。
人心不过如此。
11
秋天一到,水患的事情也有了了结。
穆良的上司才是主谋,他被牵涉其中,却并未真的有什么证据,只是这一折腾,人也瘦的不成样子了。
江盏月因为说不清老虎的来历,一直没有被放出来。
穆良想是被关的怕了,李都督前来问事,他就吓得人都神志不清了。
我在一旁,看着他不复往日的神气,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
“今日前来,只是例行询问几句,侯爷莫慌。”穆良并未被这话安慰道,依旧局促不安的踱步。
“这江氏……”
“此妇不过是妾室,我并不知晓她做得事情,还请都督从严处置,我即刻就休了她。”
想是穆良真的被折磨怕了,立刻与江盏月撇清了关系。
上一世她为了这个女人杀了我,我原本以为他爱得多深。
原也不过如此,自私自利才是他的本性。
我心生鄙夷。
若他说出这个老虎是我送的,可能江盏月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我与他的是夫妻,若是我手里出来的,那他也逃不掉了。
若只是个妾,有了私心倒也说得过去。
他到是在这种时刻,还算计的这么清楚。
李都督听闻,抱拳告辞。
江盏月在牢里得知了穆良放弃了她的消息,宁死不从。
最后竟被人活活勒死了。
我不禁感叹,若她当时不贪心我的家财,安心些与穆良做她的侯府夫人,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想我上一世费尽心机,只为了多得到一些穆良的爱。
却每次在陷害她以后,让穆良对我更加厌恶。
如今,我放纵他们相爱,主动退步,放大他们的欲望,最后竟反而让他们自食恶果。
12
年里,侯府也不如往昔热闹了。
江盏月的儿子抱到了老夫人那里养着,见了我也是怯生生的样子。
只是和他娘一样,长了一双狐狸眼。
慕容辰调查水患贪污一案有功,已经有渐渐超过太子的风向了。
我看着天边翻滚的乌云,嘴里念着:“要变天了。”
兰华听着回应我。
“是呢,小姐。出门得带着伞了。”
夜半,我睡得并不实诚,只听咔哒一声。
“殿下怎得这般喜欢翻民女的窗户。”
我本想起身去批件衣服,不料他却也向我走来,我这一起身就绊倒在他怀里,惊得我,立刻推到了他。
“没想到你个子这么小,力气却挺大。”
兰华在外面好似听到了声音,询问我:“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一把捂住慕容辰的嘴。
回应兰华:“无事!我做梦了而已。”
点了床边的烛火,映出了他的脸。
“太子藏了府兵,想要造反,我却不知这府兵藏在哪里。”
我惊讶于他竟然如此信任我,将这些也说给我听。
“殿下是用了民女的钱,还要民女做事了?”
“柳小姐不是我的谋士吗?”
我笑了笑,又听他说了许多话,想来站在高处的人,也有深夜孤寂之感吧。
以他的身份,又怎么能轻易与旁人吐露这些呢。
我看着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心里竟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他走了以后,我迟迟没有睡着。
太子上一世造反失败,慕容辰直接成了太子。之所以侯府有了旧时的风光,是因为与我讲好的江夫人向我借了侯府的府兵。
后来新皇登基,江大人连升三级。
连带着侯府也跟着风光无量。
侯府的府兵是老侯爷旧时培养的,平时养在别院,并不会用来看家护院。
关键时刻,才是侯府的保障。
我一下子有了眉目,我这一世并未和江夫人交好,那侯府的府兵会借给谁呢?
穆良经过了那样的事后,一蹶不振。
若是冒险选一个,他会选择谁呢?
13
翌日,我趁着穆良不在,潜入了他的书房。
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太子和穆良的往来书信。
原来这些时日的平静,不过是他要为侯府争个前程。、
也是为了江盏月的那个孩子。
书信里甚至提及,我柳家的万贯家财,若太子登基,愿用我柳家的钱财换取侯府的富贵。
好一个穆良,好一个侯府。
果然算计我至此。
我将书信整理好,退出书房。修书一封让兰华递去了银月阁。
慕容辰知道了太子的计划,更加忙碌了。
只是依旧雷打不动的隔几天就翻窗光临我的院子。
不日便要到了皇帝的寿宴,也是太子原本准备造反的日子。
入了夜,他又来了。
“我已将你的家人送出城了。”他坐在我对面向我嘱咐,不知何时这个冷漠的人对我也变得唠叨起来。“你不必担心旁的,明日务必要在侯府保全自己。”
我想说,他才要保全自己。
但是想着他是一定会赢的,我又收回了这些话。
“若我成了,我将亲自将和离书送到你手里。”他顿了一顿看着我的眼睛。“若我败了,你就逃吧。”
他从怀里掏出身契,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不解的看着他。
“这是假的身份,你可以和你的家人一生平安。”
我心里十分感激他,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合作,他原本不必管我这样的人。
“你一定会成的。”我笑着肯定他,当然我说的也是实话。
他看着我笑,竟把脸别过了一边,没多一会儿就跑掉了。
我自觉这莫名其妙,又困得不行,睡去了。
一夜无梦。
14
第二日傍晚,街上果然乱了,四处的厮杀声。
我看着穆良从角门出去,觉着不妙。
我知道慕容辰在我身边留了暗卫,我叫了许久,他才出现。
“快去和你们主子说,穆良手里有两只人马。”
“可是殿下叫我时刻保护柳姑娘……”
我厉声说道:“今日凶险,我在侯府无人敢伤我。你们主子今天是什么局面,你不会不知。”
暗卫这才称是,隐在了夜中。
我心里觉着不安,跪在佛堂祈求平安。
尽管知道结果,还是怕有丝毫的意外,毕竟这一世太多事情都改变了。
直到外面天蒙蒙亮。
李都督带人围起了侯府,侯府全府落狱。
我悬着的心终是放下来了。
慕容辰,赢了。
15
在狱中半日,慕容辰亲自给我送来的和离书。
他还是如我初见他时候的模样,如今一身太子服在身,华贵俊美。
“民女参见太子。”我朝他行礼。
他笑我做作,我们都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直到和离书交到我的手上。
我已经彻底和侯府没了关系,被放了出去。
走之前,我去看了穆良。
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我又想起前一世我死在我的生辰宴上。
他一边整理手上的血一边厌恶的盯着我。
“柳寒烟,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又怎么配得上侯府嫡妻的位置。”
我爱他多年,他却一直避我如蛇蝎。
如今他欠我一命,也该还了。
“穆良,这是你应得的。”
他绝望的看着我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的眼前,却说不出话来。
16
得知穆良的死讯后,我并没有想象中开心。
爱错了人,仿佛就是给自己上了死刑一般,我有机会重新来过,却不是所有事都能再来一次。
我要出城的那天,慕容辰来送我了。
他将我送他的盒子完好无损的又还给我了。
“你以后的嫁妆。”他笑着和我说。
我只觉着他笑的真好看,他原本冷冽的脸,笑起来也会变得柔和夺目。
“望殿下一切安好,烟儿就此别过了。”
我朝着他行了最后一个礼。
他点了点头,目送我离开。
我也就此踏上了南下的路。
有些人,从一开始,就只能错过。
慕容辰篇
第一次见到柳寒烟是在金香寺。
那样好的春色,与大师对弈几盘,是我难得的清闲。
离开时,满园的绿色,只有旁边一团粉色,难以忽视。
在不以为意的经过时,她却叫住了我,说我的东西掉了。
从此我开始了人生中最危难的时光,可是幸好,每一段都有她陪我。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亲自送走了她。
不能留她在身边真的遗憾。
可是这江山都是我的,不管她走到哪里,也终究是不曾离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