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绍恒办事相当利索,很快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捧着衣裳便来了,羞答答地站在楚怀远面前。
楚怀远站在院中负手沉思,眼都没抬,“进去吧,伺候里面的姑娘穿衣。”
两个丫鬟一脸愕然。
徐绍恒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听到了什么,王爷竟然让丫鬟伺候屋子里的姑娘?
这……他一直守在外面,屋子里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姑娘?
带着一脑门问号等待在门口,两个丫鬟进去不过片刻,便两手空空地出来,朝楚怀远行了礼,恭敬退下去。
“王爷,里面……”徐绍恒有心问一问,有人能越过他的防守潜入王爷的房间,必须重视。
他刚说几个字,楚怀远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之前派出去找那丫头的人手,全都撤回来吧。”
徐绍恒静寂两秒,才勉强理解了这话的意思。
“是。”他若无其事地飘过房门紧闭的房间,有些念头总是围绕在脑海里不肯散去。
难不成,这房间里的姑娘竟然是傅如欢?
天光大亮,傅如欢幽幽转醒,浑身一动,便是骨头碾碎般的疼痛,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嘶——!”她立马停住动作,不动了。
“姑娘,您醒了。”床头守着她的两个丫鬟见状十分欣喜,一个跑出去禀报楚怀远,一个走上前来关心问候,“姑娘,大夫说您内伤很严重,暂时还是不要起来了。”
傅如欢头脑懵了懵,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变!成!人!了!
还是在楚!怀!远!的!房!间!
脑袋里轰的一下就炸开了烟花,她机械般地无视自己身体痛感,僵硬地坐起身,掀开被子,“不,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
被子一掀,她就发现了第二个炸弹!
身上的衣裳,不是自己的!
丫鬟似乎有些无措,“不行呀姑娘,您快躺下。”
她的手腕倏地被傅如欢拉住了。
傅如欢直勾勾盯着她,“我睡了几天?”
“姑娘,您昏迷两日了。”
“两日前的午夜,是谁先发现我的?”傅如欢觉得自己的问话似乎有些奇怪,可是现在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从一只猫变成人,竟然被人发现了!
嘤!老天啊!
“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奴婢是王爷派来照顾姑娘的,时间是一日前清晨。”
王爷?楚怀远?
傅如欢缩着肩膀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进被子里,捂住脸嘤嘤。
完了,楚怀远不会以为她是妖怪吧?
这个念头刚起来,喉咙里便涌上一口腥甜气息。
傅如欢忍了忍,没忍住,嘴角流下一抹血迹。
这下吓坏了旁边的丫鬟,连忙拿着帕子给她擦嘴角。
“姑娘,您吐血了,这可怎么办,奴婢去喊大夫!”
不等她跑出去,楚怀远便带着徐绍恒和老太医进了来,老太医二话不说,把药箱放下,开始为傅如欢诊脉。
傅如欢浑身都疼,也就没有反抗,乖乖让他看。
老太医年龄大了,留了一大把山羊胡,老眼布满皱纹却清明无比,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捋两下胡子。
傅如欢瞅着有趣,玩心大起,看老太医闭眼,便伸另一只手悄悄去揪他胡子。
还没碰到胡子,老太医忽然睁开眼,吓得她连忙缩回去,用被子挡住半边脸装无辜。
老太医把完脉,将手收回去。
他没有和傅如欢讲,而是起身来到楚怀远面前。
楚怀远坐在椅子上,手边放了一盏香茗,他并无喝茶的心情,淡漠的脸庞冷凝而威严,“如何?”
“王爷,这位姑娘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只是还是很严重,需要静养才是,不宜走动,身体会受不住。”老太医顶着楚怀远极具冷意的目光,觉得自己短短几日,仿佛在地狱中走了一遭。
他以往也见过楚怀远,楚怀远虽然不怒自威,气势很足,却从来不曾像这几日这般浓重,仿佛刚从战场上出来的杀神,隐忍不发也难以令人忽视他不悦的心情。
“可有快速恢复之法?”
“这……没有。”老太医摇摇头,“现在药材太过稀缺,只能慢慢调养,说一下子恢复,是绝无可能的。”
楚怀远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拧眉道,“开方子吧。”
傅如欢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对老太医的话完全不在意,她内伤虽然严重,异能蕴含的能量却会慢慢帮她恢复,只是未来一段时间,恐怕不能使用异能了。
能劈到白婉风,也算值了。
方子开好后,楚怀远让其他人都退下去,只留自己和傅如欢两人在房间中。
“王爷又帮了我一次,真不知该如何感谢王爷好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沙哑,难掩稚嫩,却十分动听。
“好好养伤,不要乱跑。”楚怀远心事重重,对待她一如以往,声线低沉,“这几日相府的人找你都找疯了。”
傅如欢微愣,乖乖答应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醒过来,楚怀远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他却半句不曾提起,只关心叮嘱自己不要乱跑。
傅如欢心中暖暖的,眼眸越发明亮。
可她是那种能呆得住的人吗,即使身负内伤,她在床上躺了不过一日,便有些发霉了。
两个丫鬟受了楚怀远命令,不许她下床,严令禁止让她在床上修养三日。
傅如欢苦哈哈地拉着脸,各种抗议都无效被毫不留情打了回来,令她唯一欣慰的就是,老太医把她每日要吃的药制成了药丸,没有让她受苦药之刑。
三日后,老太医再来把脉,傅如欢基本好的差不多了,活蹦乱跳,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老太医仔仔细细来回探了好几遍脉,确定傅如欢内伤已无大碍,整个人仿佛见到了天方夜谭。
“老夫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内伤好的如此之快的人。”他不禁感叹道。
傅如欢托着下巴笑成一朵花,“这要多亏太医您开的药方呀,我吃了不过三日,内伤就全好了。”
经这一次,她又发现了异能的一个特点,越是重的内伤,她恢复的越快,像是被楚怀远咬一口这种小外伤,恢复速度简直慢成龟速。
老太医对自己的医术最是了解了,绝对不可能是药方的问题,他思来想去,只能归为傅如欢体质原因。
跟楚怀远禀报时楚怀远并无惊讶之色,只轻轻颔首,“本王喜清净,这几日的事情,还请太医不要与旁人多讲。”
“王爷放心,老臣晓得。”老太医躬身拜别。
楚怀远身体后倾,靠着椅子,随手把折子扔在书案上,闭目养神。
书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没睁眼。
傅如欢探出一个小脑袋朝书房中看,迎面是一扇五马奔腾屏风,透过屏风可看到后面一层层的书架,藏书极丰。
看不到楚怀远,她轻轻走进去,左右看看周围。
“王爷?”
书房中燃着淡淡的熏香,和楚怀远身上的味道有相似又不尽相同。
没听到回复,傅如欢往里面又走了走,小声喊道,“王爷?”
“在这边。”楚怀远终于出声了。
傅如欢循着声音过去,在最后一处书架前找到他。
他换了锦白色的长袍,衣裳服服帖帖包裹着他修长完美的身躯,双目轻合,双手交叠于身前,与他身着墨袍时的冷漠截然不同,浑然天成的贵气无法阻挡。
身穿白衣的他,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温润。
只一人,便成一幅画卷。
傅如欢忽然有种强烈的画画欲望,她想把眼前这一幕,收藏到自己的画卷里面。
突然,楚怀远睁开眼,两人对了个正着。
傅如欢发挥自己强大的反应能力,瞬间露出微笑,让他半分苗头都看不出,“王爷,您醒了,是不是这两日累了,都是我不好,您要忙别的事,还要分心想着我,太过意不去了。”
“没有。”楚怀远挺直腰背,“与你无关。”
他的眼神太幽深,仿佛能看透所有的心事,傅如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别开眼睛。
“这几日打扰王爷了,太医说我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本王派人送你回去。”
楚怀远话音刚落,徐绍恒急忙忙从书房外进来,“王爷,城门口出现动乱了,不少灾民挟持了凤京的百姓,在城门口放话,不给食物不给水,他们每隔半个时辰就杀一个人,其中兵部尚书萧大人的千金萧含玉,镇北将军府大公子韩皓文,二小姐韩静姝,威武侯府三公子纪寒,相府六小姐傅云雪,以及皇后娘娘的侄儿魏彻都在其中,眼下灾民已经杀了两个普通百姓,闹得人心惶惶。”
楚怀远眼神骤然锋利,他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对徐绍恒道,“找人送傅九小姐回相府。”
徐绍恒应下。
傅如欢回府的念头早就被徐绍恒带来的消息打消了。
她没想到灾民竟然敢挟持京中贵女公子,纪寒那傻子也掺和进去了。
眼见楚怀远没了影子,徐绍恒匆忙安排马车和车夫,交代一定要将傅如欢送到丞相府,转而便随楚怀远去了。
“停车。”傅如欢琢磨徐绍恒差不多走远了,便对车夫道,“掉头,去城门口!”
车夫不肯同意,“不行,刚刚那位大人交代我要送姑娘去丞相府,而且城门口现在乱成一团,太危险了,外头都是灾民,还挟持了很多百姓。”
傅如欢也着急,想知道城门口现在情况如何了,想也不想便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她这一身衣裳和首饰都是楚怀远派人置办的,分量不浅。
车夫一下子就被金子晃花了眼。
“送我去城门口,这支金簪就是你的!”傅如欢语气诱惑又绝对。
车夫一咬牙,还是抵抗不住金子的诱惑,调转车头赶往城门口。
眼见城门越来越近,车夫拉紧缰绳,“前面都是官兵,已经过不去了,姑娘下车自己走过去吧,小心点。”
傅如欢把金簪扔给他,扭头跳下马车。
城门关闭,她想去城墙上看,却被官兵挡住。
“摄政王有令,普通百姓一律禁止靠近城门!”
“我是相府九小姐!我姐姐在城外被灾民挟持了,我要上去看看!”傅如欢随口找了个理由。
官兵依然有疑虑,拦着傅如欢不肯放她上去。
“你和他多说什么!”清亮张扬的女音在傅如欢背后响起,紧接着一闷棍敲上官兵的后脑勺,官兵白眼一翻昏倒在地。
傅如欢回头一看,是宋连歌。
宋连歌伸手拉住傅如欢,顺着楼梯跑到城墙上,那里已经有一连串大臣及家眷站在正中间往下看。
“老爷,五王爷,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咱们玉儿啊。”衣着华贵的萧夫人哭成泪人,倒在萧尚书身上,旁边是满目焦急的楚行。
“伯母放心,本王一定会想办法救玉儿的。”
傅如欢横目一扫,还看到了韩夫人和韩元武,韩夫人双眼红肿,似乎已经哭过了头,只紧紧盯着城墙下。
“韩灵姝最近真是运气不太好,两次出门都遇见状况。”宋连歌嘟囔,然后看向傅如欢,“你来干什么的?别说你来看傅云雪,我才不相信,就上次傅云雪针对你那样子,干脆没了不是更好?”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傅如欢一边说一边把城墙上的人看了个遍,没发现楚怀远,不由皱起眉毛,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说韩灵姝也在下面?不是只有韩皓文和韩静姝?”
她记得徐绍恒是这么跟楚怀远禀报的。
“哪有,那些个不怕死的一大早就骑马跑出城去了,说要赛马,不止这几个,还有些天天跟着她们团团转的公子哥都被挟持了,灾民不傻,手里总要留着人质,怕皇上怪罪,就把人质分开,只带一部分出来。”
宋连歌背过手去,“这些灾民也是被逼急了,听说王爷已经带人潜下去救人质了。”
“潜下去了?”傅如欢喃喃。
她望着城墙之下,密密麻麻全是灾民,隐约可见中间聚在一起的人质,华贵亮眼的衣着与灾民的残破褴褛形成鲜明对比。
“不行啊,这么多灾民,他怎么救?”傅如欢眉毛拧的死紧。
城墙下忽然一阵喧哗,灾民从人质中拖出一个女子,拎着刀就要砍,眼见就要香消玉殒,一身穿蓝衣的公子猛地扑出来,把女子护在身下,那一刀结结实实砍在了他腿上。
宋连歌脸色一下子变了,眼中满是怒气。
“纪寒这疯子,都被挟持了还不忘英雄救美,以为自己多么能耐呢?!”
傅如欢面色也难看的很,转头就走。
“哎,你干嘛去?!”宋连歌伸手抓她,没抓到人。
“我要下去。”傅如欢冷静道。
“不行!你胆子真大,下面灾民少说两千人,你就这么下去,不得被他们一人一口吞了?!”宋连歌脑袋顿时要炸了。
不知谁先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城墙上稀里哗啦跪倒一大片。
太子身侧是傅允言及威武候,皆是满目严肃。
“平身。”太子抬手,示意所有人起身。
韩元武和萧尚书围上前,太子往前几步,站在城墙中央往下看,“情况如何了?”
“不太乐观,人质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另一半被他们藏起来了,刚刚摄政王殿下带人去解救那些被藏起来的人质了,眼前这些,威武侯家的三公子被砍了一刀,伤势不明。”韩元武最为着急,“皇上怎么说?灾民要水要粮,不如我们就给他们吧。”
太子沉默地望着他,轻轻摇头,“父皇没说要做交换,只是道一定要制服所有灾民。”
韩元武面色微变,“那怎么能行,我三个孩儿都在他们手里!”
傅允言余光瞥见傅如欢正要悄悄溜走,眉心一跳,“傅如欢!你往哪儿跑?!”
傅如欢脚步顿时僵住了,乖乖回头,“爹爹。”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多天都跑到哪儿去了?”傅允言张口就是冒火的训斥,“没事也不回家!”
他真的是非常生气,先是傅如欢失踪了,府上找了七日没找到,然后又是傅云雪无视他的命令偷偷出去骑马,这下好了,直接被灾民当人质了。
傅如欢没反驳他,站在那听训,眉眼有流光转动,却是笑了。
傅允言直接一口气哽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这熊孩子,他生着气呢她笑什么!
他还要再说,傅如欢转身突然跑了,傅允言微愣,然后就见宋连歌也跟着跑了。
傅如欢跑到城墙下,抬头看着高高的城门,伸手去拉上面巨大的门栓。
宋连歌跑过来拉她,“你疯了!你真要出去?!”
“我就是试试,总要有人去和他们拖延时间,不然灾民被逼急了绝望真的会把所有人杀死的,外面不但有几个大臣家的千金公子,还有很多百姓。”
“那是太子和其他大臣应该操心的事情,不应该是你操心的事!”宋连歌十分不赞成她的想法。
傅如欢知道宋连歌是为她好,但她有些看不下去。
说到底,眼前这场祸患的起始是因为没有水,她刚好是最不缺水的那一个,虽然她异能受了限制,但办法总比问题多。
退一万步讲,她就不相信,老天把她带到这个旱灾的世界,还赐予她山海异术,觉醒水异能,就是为了让她死在一群灾民手里的!
傅如欢挣开宋连歌的手,后退两步,猛然发力上前跃起,力道聚于右脚,脚尖狠狠踢在眼前巨大的门栓上。
嘭。
门栓朝上飞出一截,不多不少,足够傅如欢打开城门。
宋连歌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从打开的城门缝隙出去,甚至忘了阻拦。
城墙上,所有人看着傅如欢出去直接炸开了锅。
“城门开了?!”
“谁开的城门,快去关上!”
“那是谁,好像是丞相家的小女儿?”
面对太子与其他几位同僚的眼神,傅允言脸色黑成锅底。
“她要干什么?”太子皱眉,盯着傅如欢和灾民的距离越来越短。
下面的灾民见城门开了,只走出一个小姑娘,不由都面露失望之色。
他们想要的是能喝的水,能吃的食物。
傅如欢站在距离灾民十步远的位置,杏眸扫过他们,落在中间一众人质上,将萧含玉傅云雪及其他人的愕然与纪寒的担忧收在眼中。
“我是昭和公主。”傅如欢一开口,把所有人都惊愣了,“父皇知道城门口有灾民,特意让我来安抚你们。”
好半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从灾民中走出来,对着傅如欢就跪下去了。
“公主在上,草民斗胆有三问。”
傅如欢定定神,“请讲。”
“公主道安抚,可有水?”
“没有。”
“公主道安抚,可有粮?”
“也没有。”
“公主道安抚,无水无粮,何来安抚?以何安抚?”
一个垂暮老者,一口三问,把傅如欢问住了。
饶是傅如欢,此时也真觉得,皇帝不是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