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国到澳洲打工十年,女人票子房子离他越来越远
多恒2024-08-15 19:079,273

1

2018年,在朋友的“忽悠”下,我们在悉尼合伙开了一家潮流面馆。由于地段不错,每天客人络绎不绝,一年下来能存不少钱。就在我们打算将面馆做成连锁品牌时,疫情如狂风骤雨般席卷了整个澳洲。

2020年3月23日,一个本该一如往常的周一,澳大利亚突然宣布禁止瑞士一艘游轮上的乘客下船——船上1700名乘客中,有超过250人感染了新冠病毒。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病毒传播,总理斯科特·莫里森下了规定:非必要的服务,包括酒吧、俱乐部、电影院、健身房和礼拜堂,都在周一关闭。

就这样,我的面馆被迫关门了。

辞去两个厨师,开业遥遥无期,我过上了躺平的生活,都说人在家里待太久会变成咸鱼,可在这段日子里,我却过得一点也不轻松。没有收入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银行的贷款利息,翻滚的房租压力让我在夜里辗转反侧,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连做梦都在想着面馆开张,甚至开始没日没夜地怀念后厨洗碗机的轰鸣声。

一夜之间,我的头上竟冒出了很多缕白发,以前我是不信“一夜白头”这个邪的,但那天我终于信了,并且被现实打击得很彻底。

熬到5月,悉尼的病例逐渐减少,部分餐馆开始重新营业,但每桌之间得保持1米以上的距离。那天我戴着N95口罩回到面馆,看到扫帚扬起的灰尘在明媚的阳光下跳跃着,激动得想哭。

可没想到,也就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大家的生活模式和饮食习惯就已经彻底被疫情改变了:很多企业开启了居家办公的模式,敢外出堂食的客人寥寥无几。眼看开门即赔本,我就让一个厨子、两个员工停工休息。结果一个礼拜之后,电话订单意外地火爆,如牛市般一骑绝尘,我又火急火燎地叫回了所有员工,打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员工上岗的第一天就阳了,隔了一天,第二个员工也中招了。两天之内接连“损失”了两个员工,面馆里的每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电视上滚动播报着不断更新的感染人数,压力变得前所未有的大。

没办法,我只能试着在网上招工,并且把中英文写的招聘广告贴在了店门口。

广告贴出去的第八个小时,面馆即将打烊,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走了进来,操着一口淳朴的东北口音问:“老板,能给我做碗面吗?”

“对不起,我们打烊了。”

“老板,你招人吗?我可以上班。我在韩国干过面馆,会做韩国炸酱面。”

我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小伙儿:丹凤眼,发黄的短发,穿一件橘红色工作服,背着一只略旧的黑色双肩包,一身臭汗,一看就是刚下班的样子。

“你来这里多久了?”我问。

“有四年了。老板能不能给我随便下一碗面,我太饿了,边吃边聊行吗?”

看着他饥肠辘辘的样子,我不忍心拒绝,就让两个员工先回家,自己给他下了碗酸菜牛肉面。

他端起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连吞了四五口:“老板手艺不错啊,面劲道得很。”

“谢谢,哪天尝尝你的手艺啊。你说你会做韩面?”

“是的。”他嗦了嗦筷子,三下五除二将一碗面一扫而空,“在韩国待了四年,面馆干过两年,打过下手,后面忙的时候也帮老板做餐,送外卖。我目前周一到周三在一家集运公司卸货,但是周四到周日有时间,明天正好周四,老板要是需要我,我可以来试工。”

小伙子说自己叫阿立,有签证,于是我决定让他明天早上十点来试工。阿立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抓住我的手,嘴里感谢个不停。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我在厨房里忙活,阿立已经背着个黑色双肩包在店门口徘徊了。我出去开门,他赶紧热情地向我挥了挥手:“老板早上好。”我夸他守时,叫员工给他一套工作服穿上,得知他英语不好,就让他先在厨房打下手,跟我一起负责网上订单。

阿立做事很麻利,刀功斩切、装盘调味,看样子是真有两下子,我只培训了他两个小时,他便顺利上岗了。他是典型的东北汉子,性格直爽,出手大方,给客人盛面也是满满当当,不怕我这个老板亏本的样子。

过了中午的用餐高峰期,阿立便自告奋勇要给我们做几碗韩国炸酱面尝尝。他先炒香猪肉,黄瓜,洋葱,胡萝卜,面条过凉水后,又拿出了自制的甜辣酱倒进去搅拌。阿立的手艺还真不错,做的面色香味俱全,大家吃得都很痛快,说我淘到块宝了。

就这样,阿立正式成了面馆的员工,除了他的英语说得蹩脚之外,其他的还真没啥可挑剔的。在我和店里其他员工接二连三的阳、复阳的时候,只有阿立这个“东北扛把子”屹立不倒。他吃苦能干,眼里出活儿,身为大块头那也是贼能吃,一顿两大碗,看得厨师长常常感叹:“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能吃是福啊!”

2

一天中午,我扎好两袋外卖准备叫阿立出门送餐,却听到他在外面与一个女客人吵了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桌子被敲得“啪啪”响,我赶紧制止,发现那个年轻女人正在桌边啜泣。

“阿立,别冲动!这是面馆,有什么去外面说。”

听我这么讲,那女人突然拿起包,站起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冲出了门。阿立发疯似的追了出去,碰倒了一排椅子,只见那女人飞速上了一辆丰田车,开车的是个六十多岁的洋老头。

等阿立再回面馆时,整个人六神无主,眼神呆滞,走路颤颤巍巍的,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我说:“你还可以吗?回去休息一天吧。”

阿立扯面的手抖个不停,嘴却很硬:“我还行,老板,让我缓缓。”

那天,我们一边服务客人,一边盯着阿立,生怕他出什么事。好在用餐高峰期已过,客人不多,我们顺利熬到夜里十点收工。在这个特殊时期,我要保证所有员工万无一失,就让阿立给我一个住址,我开车送他回去。

路上,我问他:“她是谁?”

“我前女友。”

我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阿立突然喃喃道:“半年了,我终于找到她了。”

车子在月色中奔驰,阿立敞开了心扉,缓缓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的老家在吉林乡下,爹妈都是农民,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因为从小学习就不行,初中毕业后,他便随大哥去工厂做喷漆工。母亲对他的希望是在30岁之前在老家盖个新房,然后娶媳妇、生娃。

阿立说:“我出学校就后悔了,喷漆工干久了,对人的呼吸道和肺部危害非常大,那时候我真是受够了油漆味儿。”

阿立不想过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便在朋友的帮助下,踏上了出国务工的这条路。但他没有钱,还是老母亲掏出了辛苦积攒的5万元付了中介费,给他换来了一张去韩国的机票。那是2012年,阿立22岁,他第一次坐上飞机,全程兴奋又紧张,对未来充满着希望,总觉得明天自己就可以挣够20万,衣锦还乡。

可现实很残酷,阿立一没文凭,二没什么工作经历,一开始在韩国找工作到处碰壁,还被人骗了钱。钱花得如流水,只出不进,折腾了几个月后,终于有一个卖韩式炸酱面的老板接受了他。

这家面馆离首尔的市中心很近,生意火爆,那个韩国老板的脾气也很暴躁。阿立听不懂多少韩语,偶尔备菜备错了,老板会骂他两个小时。店里的脏活累活全是他的,工资还经常被克扣。

那时阿立还年轻,每天充满干劲,他不怕苦不怕累,但精神的疲惫还是会让他偶尔萌生打包回老家的冲动。不过,他一想到老母亲拼死拼活攒的那5万元不能就这样打水漂,就还是咬着牙一天天坚持下来。

熬过初春,阿立在首尔渐渐稳定了下来,除去吃喝住,每个月他还能存下一点点钱。

一天,面馆突然来了一个新员工。她叫媛媛,朝鲜族姑娘,刚满20岁,也是从中国来韩国务工的。媛媛很漂亮,会讲韩语,笑起来很甜,老板就让她在前台负责收银。那时候,阿立觉得媛媛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在异国他乡,他终于有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了。

熟悉之后,阿立得知媛媛的父亲去世得早,她母亲做点批发服装的小生意,艰难地供两个女儿读书。初中毕业后,媛媛就很懂事地选择了进厂挣钱,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妹妹。和阿立一样,她不喜欢工厂的工作,也不甘心向命运妥协,就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了韩国。

夏天的一个夜晚,一批要账的人突然冲进了面馆,原来是那位韩国老板欠了高利贷。那天晚上,场面极度混乱,店里桌子、凳子到处飞,客人的鞋子也到处蹿。一个要债的混混见媛媛年轻漂亮,上来便揽住她的腰,慌乱之下,媛媛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双方发生了争执,逐渐升级为打斗,阿立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媛媛严严实实地护在了怀里,拿自己的胳膊生生挡住了一把砍下的菜刀。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人的混混们慌忙撤退,阿立这才后怕。还好他年轻扛打,也幸运,没有伤及大动脉。

这事过后,阿立的出租房终于迎来了女主人。

“追她的人很多,但是她还是跟了我。”说到这儿,阿立的嘴角略微扬起。

那是阿立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两个小年轻,下了班就在一起煮饭做菜,晚上一起看一集集又长又臭的韩剧。无尽的夜晚,两人依偎在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甜甜蜜蜜。感情愈浓,阿立成家的愿望愈发强烈,他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可现实是骨感的。在小面馆做工,他什么时候才能够挣得起一套房,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呢?阿立是比较传统的男人,在他看来,男人就是要担起家庭重任,他可以过得很节省,但自己女人的一切愿望,他必须要尽力满足。

于是,阿立毅然决然地辞去了面馆的工作,去建筑工地上班。

3

在韩国,工地现场的木匠叫“老炮”(音译),他们干的都是技术活儿,钱少点,但轻松;力工叫“二炮”,干的是像举钢铝模板这样重体力的辅助性工作,累,但收入高,上手也快。阿立干的就是最苦最累的“二炮”,这种工作俗称“有命挣,没命花”。

韩国房屋的墙体大多是用水泥浇筑的,外围固定的铝合金模板又大又重,得有一人多高。每天阿立要和工友两两配合,把一块块铝合金模板往高处搬运,他们一个靠臂力将模板用力托举到胸部,另一个在上一层接应。阿立给我展示了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疤痕,都是那个时候弄伤的。

在工地上勤勤恳恳干了一年,除去吃喝住的花费,小几十万是攒出来了。对于从小在乡下长大的阿立来说,这笔钱简直是天文数字,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但这个工作吃的是青春饭,时间长了,会落得一身的伤病,阿立自然也逃不过。

那年年底,阿立带着受伤的腰和媛媛踏上了回国的路。到了老家,阿立每天都有饭局,大家听说他在韩国一年赚的钱比他们几年都多,还有了个漂亮的女朋友,都殷勤地给他递烟、送酒,只为沾沾光,也找个路子出国。阿立原想靠那笔钱在老家做个小生意,跟媛媛过小日子,可看到朋友们有的拿两三千的死工资,有的艰难地维持着小生意,他再次萌生了出国的念头。

阿立说:“当你受够了贫穷和饥饿,有一条路能让你尝到温饱的甜头时,就没法儿回头了。”

这次,阿立通过中介了解到澳大利亚这个国家。中介说,澳大利亚是打工人的天堂,在澳洲干一周,就等于在阿立老家干一个多月。而且澳洲的建筑工、木工、电工等蓝领的薪资很高,有的甚至可以拿到几十万的年薪,某个村子的人先后去澳洲做电焊工,现在都住上豪宅了。

阿立心动了——这条件显然比韩国好太多,并且未来还有无数的可能性。阿立和媛媛都觉得自己年轻,还能再拼几年,到时候去了澳洲,工作稳定下来,他们甚至可以移民定居。

就这样,回国大半年后,两人交了十几万的中介费,拿到了去悉尼的机票。

启程的那天,阿立和媛媛拖着打包好的行李,泪别母亲。阿立的母亲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他们,就给他们准备了一床结婚时才会用的大红被子。飞机起飞后,阿立看着底下逐渐模糊的万家灯火,心里充满了对大洋彼岸美好生活的向往。心爱的女人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睡着,他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到了悉尼,他们按中介提供的地址来到一家华人工厂,阿立在这儿做焊接工。媛媛则在一家华人超市找到了一份卸货收银的工作。刚起步还算顺利,两个人都感到幸福,觉得移民澳洲指日可待。

为了上班方便,阿立搬进了位于郊区的员工宿舍,在这儿,他认识了老周。

老周四十多岁,也来自东北,他长脸,一米七的个头,背有些驼,一看就是个农民工。老周说自己来澳洲打工是不得已,他老婆患有心脏病,只能靠他一个人赚钱养家。如今儿子也大了,还得给他攒钱买房、娶老婆。可儿子对老周非常冷漠,不理解他为什么常年不回家,他只把父亲当成了一台取款机,几个月才有一通电话。

熟悉之后,老周才小心翼翼地问阿立:“你是‘难民签’吧?”

“我打工签证啊。”

老周一脸的不可置信,让阿立把签证给他看看,之后他对着微弱的灯光左比划右比划,说:“你这不跟我的一模一样嘛!”

见阿立一脸懵懂,老周解释说,“难民签”其实就是庇护签证,国内的中介帮着申请几个月的旅游签,等人入境后,再帮着申请庇护签证。但申请庇护签证的过程非常漫长,也不一定能成功,少则等一年,多则等五六年,甚至十年。

“一旦办理了‘难民签’,就没回头路了!我已经在这四年了,家都没回过。”

听完老周的话,阿立感觉自己的血直往脑袋上涌,眼前一片漆黑。焦虑、愧疚、愤怒、后悔,一时间复杂的情绪充斥着阿立的身体,他想不通,自己明明花了十几万申请的打工签,怎么转眼就成了只值几千块的旅游签,自己还成需要庇护的难民了?那可是他在韩国拿命挣来的钱啊!

那段时间,阿立经常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媛媛和母亲交代。他希望骗他的黑心中介不得好死,希望时光能倒回到出国的那一天。但这是不可能的。

最后,媛媛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安慰阿立:“挣到钱回去就好了,怎么活都是一辈子。”

4

阿立住在郊区,媛媛住在市中心,为了省钱,他们一周只见一次。每个周日的下午,媛媛过来,同宿舍的几个舍友就很自觉地出去抽烟、买盒饭,把那个狭小的、几乎没有隔音的出租屋留给这对年轻人。

快乐就如烟花一般短暂,每当激情褪去,阿立在潮湿带着霉味的出租房里吞云吐雾,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该何去何从。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被迫“黑”在澳洲的现实——黑就黑吧,只要能攒到钱就行——但他还是会害怕,不知道哪天会被移民局逮到,然后被遣返。每天他的心上都像悬着一把刀,遇到警察会下意识地躲避,听到救护车驶过也会心惊胆颤,外面发生了争执,都怕是谁来抓他似的。

身心俱疲的压力,让这对恋人开始三天两头地吵架。责怪,埋怨,委屈,无力,两个人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阿立说,他也不记得从哪一天开始,媛媛就不来找他了,她好像换了一份工作。他去市中心找她,结果看到她上了一辆好车,车上坐着个洋老头。再过一段时间,媛媛身上的衣服变了,她打扮得光鲜亮丽,甚至还有了一个名牌包包。后来,媛媛干脆消失了。

在失恋的日子里,阿立痛不欲生,他觉得自己一没钱,二没本事,当初就不该带着媛媛来澳洲发展。如今他的移民梦碎了,女朋友也跑了,半夜他想得心绞痛,只能一包一包地抽烟,一瓶一瓶地喝酒,第二天若是能醒来上班,那又是一条好汉。有好几次,他想从楼上跳下去。老母亲的电话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每周,母亲会打来电话跟他唠唠嗑儿,说说家里的近况,一句“春节回来不回来?”就能让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一夜。

一天,哥哥突然给阿立打来电话,说母亲肾脏不行,去医院检查,发现是尿毒症晚期。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阿立的印象中,母亲不仅腿脚麻利,还能下地干活,一次可以扛起两袋大米。哥哥说母亲其实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一直在做血液透析,为了让阿立放心,才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他。

说完这些,哥哥又在电话里痛骂阿立,说他自私、冷血又无情,为了自己的前途,根本不顾母亲的死活。这些年,母亲省吃俭用不敢花一点钱,全都是为了他这个小儿子攒着。哥哥知道母亲偏心,心里多少有些积怨,但母亲病后,他和妻子还是轮流在医院照顾,压力很大。

电话里,哥哥让阿立无论如何春节都要回家一趟。阿立绝望了,他回不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寄钱回家。

“我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阿立无力地摇摇头。

有的人压力一大就会胖。仅仅俩月,阿立就胖了十几斤,每天还烟酒不离手。舍友以为他还没有从失恋中走出来,就要给他介绍女人,“一次花个小几百刀,运气好的时候货色也还不错”。

说的多了,阿立也跟着他们一块去,可当那个胸下垂的外国老女人站在他面前时,他落荒而逃。他接受不了,说宁愿自己解决,也没有那样的欲望。

也不是没有人喜欢阿立。

同厂有个女人叫阿芬,吉林人,她身高近一米七,笑起来十分洒脱,风韵犹存,是那帮单身男人空闲时的八卦对象。据说她在国内有丈夫有孩子,但不知什么原因,她只身一人漂洋过海来澳洲打工。

阿立一直管阿芬叫姐,芬姐有事没事就叫阿立去给她帮忙,一开始是搬个货,拿个快递,之后每个周末她都请阿立吃烤肉,喝啤酒。两人是老乡,自然多了很多共同话题,聊熟后,阿立才知道芬姐的老公曾是个大货车司机,有天开夜路出了车祸,落下半身残疾。芬姐为了养家,几经辗转来到澳洲。

相处下来,芬姐觉得阿立和厂里的其他臭男人不一样,他的眼神里还带着一股清澈和倔强。阿立也逐渐感受到了芬姐的情意,每次下班见他,她都会特意梳洗打扮,穿一件红色长裙。

两个成年人一点点暧昧上头,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芬姐劝阿立搬到她的宿舍住,这样两个人就可以互相照应。阿立犹豫了,他仔细打量没化妆的芬姐,她的鱼尾纹略带沧桑,头发也白了不少,手机屏保是一个六七岁女童的照片。他不知道这段感情能持续多久,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有家庭的女人。

第一次,阿立有了逃避的念头,他开始刻意疏远芬姐,对她的红裙也提不起一丝兴趣。在芬姐眼里,阿立得到她就不珍惜了,大失所望之后,便是满腔恨意,她对阿立再也没有一副好脸。

一个节日,几个舍友聚在宿舍里喝酒聊天,在场的几个人,除了老周家庭完整,老婆跑的跑,散的散。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尽情宣泄的共同话题,话越说越粗鲁,甚至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婊子”,“一个一个的都是婊子!”还有个嘴上没把门的提起了媛媛,说她放着阿立这样的男人不要,非要窝在洋老头怀里。

被人扯下最后一块遮羞布,又或许是触碰到了扎在心中最深的那根刺,在酒精的作用下,阿立拉起那个满身酒气的舍友推到墙角,往死里揍,之后两人开始互殴。大家伙赶忙拉架,他们都挂了彩,阿立的左眼肿了几个礼拜,那人的手骨折了,但两个人很有默契,谁也没有惊动警察。

不久后,阿立辞职了,他觉得同事关系闹得尴尬,还夹着个芬姐,“怎么都感觉别扭”。

经历了这么多事,阿立想开了。他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已经是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万念俱灰挺过去,就是绝处逢生。阿立又找了两份体力活,一份在工地,一份在农场,一个月只休息两天。清晨他赶坐第一班地铁,夜晚蜷缩在最后一节车厢,两年下来,也攒了小三十万人民币。

5

“前女友今天来店里找你干什么?”我问。

“和原来那个老头闹掰了。那老头有暴力倾向,她还被染上那种病了。”阿立说着突然重重地捶自己的头,“我就不该把她带来这里!造的什么孽我!”

原来,媛媛和那个洋人老头同居,唯一要求是让对方帮她办理配偶签证。媛媛还是爱阿立的,她和阿立说,等自己拿到配偶签证,他们就有希望留下来。只要阿立不嫌弃她,他们就能重新开始。

阿立犹豫了,一看到媛媛,他就彻底溃败,想到他们在韩国出租屋里的患难与共,再看着那张梨花带雨、让他魂牵梦绕的脸,他怎么都说不出那个“不”字。

车子逐渐驶入郊区,左拐右拐,靠近一栋白色的房子,它的主人是一对中国夫妻。我停下车,跟着阿立进房子看了看,他住在一个半地下室里,大白天也看不到阳光,面积只有卫生间那么大,里面放了一张小折叠床。我无法想象高大的阿立是如何在上面蜷缩着睡觉的,难怪他的背驼得厉害。

“怎么住这里啊?”

“便宜啊,老板。我要省钱,没办法。”

很明显,地下室不符合出租屋的标准,但阿立别无选择,他过一段时间就得换一个住处,以躲避移民局的身份搜查。一旦被抓住,就算没有定罪,也可能被遣返,那他一辈子都无法再回到澳洲了。

第二天清晨,阿立照常来店里上班,他的胡子一夜之间疯长,看着有些吓人。

之后,阿立请了假,陪前女友去专科医院治病。回来后,他的心态崩了:“都成那样了,她还要不要命了。真贱!真贱!”但是到了次日,阿立又没脾气似的跟着她去医院继续治疗。

治病期间,媛媛住进了地下室,他们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在韩国的那段生活。那几周,阿立觉得有些恍惚。可几个疗程过后,媛媛治好病,又消失了,这次她换了个洋老头。

“你都无法想象,那个老头最起码两百斤,大肚子,还有一股狐臭味。”想起媛媛被老头勾着腰的那一幕,阿立的眼眶红得吓人,“你说她是怎么想的,非要拿到这该死的绿卡吗?在她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提醒阿立千万不要违法,不要走极端。阿立突然回过神来,微微点头,说他明白,他家里还有老母亲。

店里闲暇时,我也会劝阿立放下,如今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遣返回国,他手艺不错,以后可以自己开家面馆,实在不行,女朋友也可以再找,人生没有什么走不过去的坎,不要太执著于一件事,条条大路通罗马。

阿立说,他也想回家从头开始,但他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开店。他没有文化,只会做面,而且在澳洲,一年挣得太多,他无法割舍。从韩国到澳洲,他已经漂了快十年了,早已经适应了国外的生活,也和国内脱节太久。他在家乡没有资源和人脉,回去得从头适应,而且年纪越大,换城市的成本也越高。

说完这些,阿立掐灭手头的烟,起身继续干活去了。

6

几个月后,阿立告诉我,那个新洋鬼子似乎已经对媛媛失去了兴趣,不想负责。后面她又换了一个老头,兜兜转转,终于在悉尼樱花盛开的日子里递交了申请,而且前期进行得非常顺利。

可能是长期的精神压力得到了些许缓和,媛媛与阿立一起过夜的次数增多了。不知道她和那老头的协议内容是怎样的,但显然,阿立和她复合了,两人还是像普通情侣般相处着。

阿立搬离了地下室,换了一个青年旅舍居住。旅舍顶楼的小房间非常便宜,不过住那里的人鱼龙混杂,对阿立来说却刚刚好。他在住所附近找到了一份长期兼职,于是就来面馆跟我告别了。

因为疫情的缘故,澳洲经济衰退,失业人数增多,大家的日子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很多超市、餐馆甚至珠宝店都遭遇了“零元购”,我们面馆的收银机也被人搬走过。一些企业在竭尽全力地应对物价上涨和财务压力,租房成本也呈指数增长,我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开源节流。

几个月后的一天夜晚,我突然接到了警局的电话,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Lee”的中国人。我和警察确认了一遍“Lee”的身高,长相和年龄,猜到他就是几个月没联系过的阿立。警察说阿立住院了,他的腿粉碎性骨折,并且被严重烧伤,肺部也因呼吸烟雾过多而受损。

原来,那天晚上旅馆失火,阿立和媛媛在睡梦中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已是火光冲天。阿立给媛媛一条湿毛巾捂嘴逃生,自己折返回去拿护照和银行卡——那是他全部的家当。黑烟弥漫开来,他找不到逃生通道了,被困在了里面。

有人报了警,七八辆消防车和十几名消防员赶来奋力灭火,消防队员进入楼内展开搜救。阿立太惧怕警笛声了,当那个消防员快要走向他时,他慌不择路,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好在是二楼,命还在,但是他的腿摔骨折了。

警察来医院找到了阿立,查到他的旅游签证早过期了,就给了一定的时间让他回国。事情总是那么讽刺,一个流浪汉乱扔的半根香烟导致旅馆失火,继而引来了警察,阿立东躲西藏几年的日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我去医院见阿立,他突然抓着我的手,哭求道:“老板,我可以给你打一辈子工!求求你帮帮我,我可以把几年的积蓄都给你,我给你磕头了!”说着,他拖着那条病腿下床,就要往地下跪。我赶紧让他起来,说我会尽量帮助他。但我心里明白,在法律面前,等待他的只有一条遣返之路。

去年春节,我照例去了南天寺,寺里钟声杳杳,有不少游客在烧香祈福,往许愿树上挂一条条红绸。我突然想起了阿立,移民梦碎之后,他回国了,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个国家,亦或是留在了北方老家,真的开了个面馆,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无论如何,愿佛渡他安好。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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