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了！
包括父亲？
倏地，叶霄脸色微微发白，白色衣袍下的身躯震颤不已。
父亲叶连城五年未归，其实他心里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这一消息从身前老人的口中说出之时，叶霄还是没能稳住心神。
寻找父亲，近乎执念！
尤其是在慕家的那段时日，几乎都已经成为了他支撑下来的信仰。
但是现在，竟然有人说，五年前跟随庆侯府长子进入鎏鐏矿区的人都死了，这让他如何能够承受？
“真的，死完了么？”
叶霄近乎梦吟，垂着头，脸色苍白，双眸孔洞，雪白长发遮住眼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老人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出的消息惊到了，并不觉得怪异。毕竟，生死当前，谁能不怕？
哪怕，他是道伤者！
“嗯，应该是死完了。”
老人点头道：
“记得那年，鎏鐏矿区核心区域开启不足十天，这庆侯府长子便已经出来了，算是那次出来的第一批，孤身一人，匆忙离开，就有人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谁能想到原本只是算寻常天才的他，在那一日出来之后，武道暴涨，一飞冲天，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倍感压力啊！”
“庆侯，在这东明公国也算是一方豪门了，有神藏境坐镇，还算不错，麾下高手众多，又何必在市井之中大肆招揽援手呢？”
叶霄闻言心头一震，猛地明白了。
事有诡异必有妖！
是啊，庆侯府乃东明公国官方势力，他的儿子要入鎏鐏矿区，还需要从外面招人么？
完全不需要！
但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那么只剩下了一个理由——
他们知道，此去一行定然死伤惨重，甚至五年之前的事情会再度重演，一个都活不了！
阴谋？
诡计？
叶霄心生明悟，震荡不已，抬起头惊讶地望向身前老人。
原来这才是他阻拦自己的真正原因！
但正因为此事事关生死，叶霄更加困惑了。
“敢问前辈，为何要特地指点我？”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位老人，万源神眸看破万物，尤其是这等他都琢磨不透具体层次境界的高手，定然过目不忘。
老人微微一笑，浑不在意道：
“无他，只是结个善缘而已。”
“反正该说的，我也已经和你说了，至于你如何择选，就看自己的选择吧。人生在世，路是要自己走的，老夫多说无益。”
说着，在叶霄惊讶的注视下——
呼！
只觉一阵清风从眼前拂过，灵光微闪，叶霄骇然看到，他眼睛都没敢眨一下，但刚才还在眼前款款而谈的老人突然消失了，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呜呜喳喳。
市井街道上杂乱的喧闹声这时候才重新灌入耳畔，叶霄精神一震，望着眼前残破的木桌、飘荡的破旗，证明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并非虚妄，内心震撼更多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就在刚才，老人和他之间的交谈并没有刻意隐瞒任何人，但是周围众人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偶尔几道视线诧异望来，似乎很是好奇，叶霄为何在这残破无人的摊位前站这么久。
他们刚才都没有看到那位老人？
叶霄精神一凛，一阵心悸，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
可怕！
周围不乏武者，灵海境也有不少，可是他们都没有觉察！
这是何等高深莫测的修为和手段？
隔绝空间？
还是其他的小手段？
许久，叶霄才重新恢复镇定，思索着老人最后那句话，眼底精芒连闪。
“只是结个善缘而已……”
如果是其他人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叶霄绝对不信。
只是善缘？
没有其他所求？
可是，当回忆老人始终淡笑，看似昏黄实则清澈的眼瞳，不染尘埃，叶霄精神一凛，突然如有所悟。
他一下子想到了就在昨日骸骨山脉边缘，遭遇的宋烈、宋燚，和后来赶到的莫扬等人。当然，还有那道青色的曼妙身影，不动丝毫，瞬息斩杀董四海的那一幕。
今日是善缘。
那些都是恶念和杀人！
似乎有所不同，是两个迥异的极端。
可是此时此刻，却让叶霄在心里对修炼界产生了新的明悟——
“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强者为尊，浑然不觉……”
“难道，这才是修炼界的真谛？”
今日老人的指点，对自己来说当然是无比的重要，解开了他心底存在已久的许多疑惑。但是，对老人来说呢？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已，甚至浑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就是一桩善事，只是一念心动。
那么，青衣女子杀人、宋烈、宋燚挡路杀人，莫扬等人心起劫财之意呢？
善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
“强者为尊！”
“强者，俯视弱者，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们所作所为对弱者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杀人，是错么？”
不算。
起码对强者自身来说并不算，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哪怕，对于弱者来说，是生死，是一场偌大的灾劫。
在想通这个道理的一瞬间，叶霄如心灵洗涤，再无杂念，精神层次再上一层楼，心身轻松。只不过，这种轻松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已，当他再一次想到老人刚才说过的那些话，视线投向人头攒动的庆侯府门口，眼底闪过一抹迟疑。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问题。
“父亲，真的死了？”
叶霄在心里反复询问。
哪怕刚才已经得到了老人的再度确认，可是叶霄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
还有希望！
父亲，没死！
叶霄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生性谨慎，不曾亲眼看到，就无法万分相信。还是因为他心头执念在作祟，不肯放弃，又或者是因为其他。
但这念头一旦浮起，就再也无法放下了。
“去！”
该去的，还是要去的。
万一呢？
万一父亲没死，自己没去，岂不是一个蓦地的遗憾？
一念至此，叶霄眼底已经再无半点犹疑。他就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改变。
“不过要小心，在通过考验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出什么端倪来。”
叶霄暗暗告诫着自己，快步朝人群里走去。
“挤什么挤！”
人群骚动，有人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力道很是不满，大声叫嚷，尤其是发现挤上前去的叶霄只是气旋境的气息波动，声音更大，怒气冲天。
“呵呵，什么时候气旋境也敢来凑热闹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们压根就没想过叶霄是要去报名的，只以为他是挤上前看热闹的，所以反应并不算大，直到——
叶霄径直穿过人群，一直朝着庆侯府的大门走去，终于被一个眼疾手快的护卫发现了，立刻拦下。
“站住！”
“看热闹靠后站，别站这里！”
一柄钢枪横在胸前，叶霄看都没看一眼，冷声道：
“我是来报名的。”
嗯？
报名！
一如之前一样，每一个前来报名之人道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都会引起周围众人的旁观和议论，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当他们的视线落在叶霄身上，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迷蒙气息之时。
哗！
人群一片哗然，人人咧开大嘴狂笑不止，尤其是那些刚才注意过叶霄的人，那叫一个前仰后合，险些把自己笑的背过气去。
“气旋？”
“这小子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吧，区区气旋境，还敢来报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庆侯府连灵海中阶都不收了，他一个气旋还想进去，真是搞笑！”
“呵呵，黄毛狂徒！连庆侯府的规矩都不知道，还敢前来，真是找着被骂！”
人人摇头，冷嘲热讽不断。
拦下叶霄的护卫更是眉头大皱，心情不爽的很。大白天烈阳当空，在这里看门就已经相当不爽了，如今又来了叶霄这个露头青，他哪能稳得住情绪？
“滚，拿你武爷消遣呢？”
“你没看我庆侯府的告示么？扈从必须灵海中阶以上，并且普通的那种灵海中阶根本不可能成功，至少也是灵海高阶才有百分之百通过的可能，你一个气旋境，玩我呢？”
“赶紧滚！”
“再不滚，休怪武爷我不客气了！”
护卫挥舞着手中长枪，作势就要把叶霄望门外赶。
还有这等规矩？
叶霄眉头一扬，望向门口，赫然发现真的有一张告示被他之前忽视了，其上半部分确实和这护卫说的没什么两样，只是后面嘛。
“……诚招鉴宝师，数量不限，多多益善。”
“要求：能品鉴大部分天材地宝，符合鎏鐏矿区进入的资格。”
“此招选，不限名额，只要能通过考核，皆可入选……”
鉴宝师？
叶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本来还想稍微的露一手，吓吓眼前的护卫，从而得到进入的资格呢，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谁告诉你我是来应聘扈从的？”
一片喧闹中，少年清冷而坚定的声音一响起，周围人群瞬间一片安静，人人错愕，几乎是本能望向庆侯府门前的那张巨大的告示。
他不是来应聘扈从的？
告示上只有两种选择，若不是扈从，难道是……
“鉴宝师？”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你一个毛头小儿，应聘什么鉴宝师？真是笑死我了。”
充满戏谑的嘲笑声立刻掀起了整个人群的哄闹，人人望向叶霄的视线都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似乎和叶霄前来应聘鉴宝师，比他以气旋境的修为来应聘扈从之位还令他们感到可笑。
事实也是如此。
那可是鉴宝师啊！
铁血城内赫赫有名的鉴宝师，哪一个不是经过了数十年岁月的磨砺和积累，才攒下了足够的名气？
鉴宝，和修炼还不一样。
如果你是天才，天赋足够妖孽，完全可以在短短数年的时间内超过他人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苦修，一举成名。
但鉴宝，最重要的就是经验和阅历。
没有足够的时间积累，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鉴宝师，更别说庆侯府现在在招选的还是一起进入鎏鐏矿区的鉴宝师，条件定然更加苛刻！
鉴宝师，比武者稀少太多了。
能满足要求的鉴宝师，独挑大梁的，更是少之又少！
叶霄。
气旋境？
鉴宝师？
“真是想成名想疯了，竟然敢到庆侯府门前闹事，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呵呵，等着瞧吧，不被打断一条腿，他恐怕走不了了。”
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在人群里不断响起，瞬息间，叶霄已经变成全场瞩目的焦点，不过他这个焦点并不好，每个人都以看好戏的目光看着他，像在看一场闹剧。
叶霄神色不改，依然清冷，望着身前的护卫。
护卫大皱眉头，周围众人的嘲讽他当然也都听见了，其实以他自己而言，也不敢相信叶霄是个鉴宝师。
十几岁的年龄，衣衫普通，哪门子的鉴宝师会是这个模样？
真是惹事的？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已经满是不爽。
“赶紧滚！”
“小子，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不走，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让你想走都走不了！”
“气旋境，进了鎏鐏矿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敢来此行骗？！”
呼！
说着，一柄长枪从天而降，竖直劈下，激起一片灵光。
哗！
人群一片哗然，人人睁大双眼，望着眼前这桩闹剧，一副好戏不嫌事大的样子。
打起来了！
这小子完了！
他的腿肯定要被打折了！
不少人眼冒兴奋的光芒，丑态毕露，可就在这时，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嘭！
长枪落定，它的确落在了叶霄的身上，却不是它本欲瞄准的膝部，而是一只皙白的手掌！
下一刻，众人只隐隐看到，叶霄握住长枪的手心似乎有一道紫芒闪过，猛地一扬。
轰！
护卫整个被掀飞出去了，足足十丈，才轰然落在地上，溅起一地烟尘，似乎身负内伤，许久无法起身，浑身战栗。
这……
众人，傻眼了。
庆侯府奉此大事，前来应聘的都是灵海境，至少也是灵海中阶，所以也特地把护卫换成了灵海中阶的家将。
可现在……
他竟然被叶霄一掌轻松掀飞了？
还是在拦下一枪的情况下？
他，真的是气旋么？
瞬息间，庆侯府外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盯着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叶霄，骇然连连。
庆侯府门前打人！
这小子好大的胆子！
难道，他就不怕庆侯府惩戒么？
“他没走！”
人群里响起惊呼，人人心神震颤，无法自矜。
打了庆侯府的人，他竟然不赶紧逃，还在原地，难不成他还要……
果不其然。
就在众人骇然大惊的猜测之时，叶霄抬起头，望向身前同样陷入莫名震撼的数位护卫，冷冷道：
“还不送我进去？”
不是叶霄不逃。
是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走！
他还要竞聘鉴宝师一职！
这，得是多大的心，多大的自信啊！
众人傻眼，庆侯府门外一片鸦雀无声，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终于有护卫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引导叶霄向庆侯府内走去。
整个过程，竟然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霸气！
自信！
威势压迫，慑人心魄。
直到叶霄的背影消失在庆侯府门口许久，整个人群才再次轰然震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