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据公子玄说,离此行目的地只有一日路程。
而这一日,我左眼皮一直狂跳不止。
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从来分不清,但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仿佛老天也觉得今天有事发生,很配合地变了脸。凛凛寒风可劲儿地呼啸着,天空中乌云翻卷,好一番暴雨来临之前的势头。
一路上四人都有些严阵以待,毕竟离目的地只剩下半日车程,而前方就是万壑谷,绕过万壑谷差不多就到了。
本该天已大亮的上午,此时却犹如夜幕将临的黄昏。望着那一片灰暗的天色,就连一直以来最为不动声色的公子玄也紧抿了唇,好看的眉毛微微聚拢。
“白厝,专心赶路。”
“是!公子!”
第一次听公子玄如此严肃地叫起小白的全名,我愣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小白小白叫习惯了,反而有些听不惯他的全名,小白的声音也是难得地肃穆和一丝不苟。
这几日的小白让我刮目相看,不过想想也是,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落隐阁副阁主公子玄的手下,能简单到那里去?
嘶!马儿忽然不安地长啸起来,不过马车只是较大幅度地动荡了一下就恢复了常规频率,随即小白的声音传了来:“公子和阿紫好生坐稳了!”
小白话音刚落,车速猛然提高,仿佛忽然被司机狠狠踩了一脚油门,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好在事先有了准备,不致碰着。饶是如此,公子玄仍是腾出一手牢牢地将我后仰的身子扶住,还没等我表示谢意,就听见马车外传来打斗的声音。
正欲走出马车助小白和水芙蓉一把,尽管武功确实不咋地,但趁着大风洒点捣乱的药粉还是可以的,或者像上次一样再吹一把死亡之曲。
公子玄却抓了我的手,顺势将我揽入怀中,神色有些不容抗拒。
这下倒好,我这大夫倒是让伤患先保护起来了。
正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试图如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般只听声就能如眼见般幻想出车外的战况,然而事实证明我离那传说还很遥远,除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能知道是武器对武器,其余的声音一概听不出。
正竖着耳朵听着,猛觉得身子拔高,抬头一看,公子玄正抱着我从车顶飞了出来,而脚下的马车瞬间成了碎片,受惊的马儿长啸一声,扬起马蹄撒腿就往前冲,前方水芙蓉正背对着马车苦战几个黑衣卫。
“芙蓉姐姐小心!”比我声音更快的是公子玄手里发出了一粒石子还是什么的,准确地打在马脸上,马儿吃痛偏了下身子,但在惯性的作用下仍是义无反顾地朝水芙蓉冲去。
此时的水芙蓉能勉强与眼前的黑衣卫打成平手已是不易,哪有力气闪避,就在埋头狂奔的马儿即将撞上水芙蓉的时候,一旁的小白猛然横冲过去,一把撞开了水芙蓉,自己却是闪避不及,右边肩膀被撞了个正着。
我跃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拉住被小白撞开的水芙蓉,公子玄帮小白挡下那两波黑衣卫。一波原本被小白截住,一波原本正与水芙蓉打斗,此时因着突生的变故纷纷合拢起来围攻公子玄。
见水芙蓉无恙,二人急忙奔去,将公子玄身后的小白扶起,我迅速给小白洒了止血的药,接过水芙蓉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勉强包扎了下伤口,在地上捡了把死去的黑衣卫的剑,也加入了战团。
偷空瞥了一眼公子玄,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容乐观,原本根本不在话下的黑衣卫,此刻公子玄应付起来却有些吃力,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狂风一吹,那平日潇洒不羁的身子此时却有些随风摆荡般不支。
不知是否看出了公子玄的一反常态,再加上伤的伤,照顾伤患的照顾伤患,还有一个我这样一看就知道武功不济的小不点,黑衣人一改之前有些畏缩的打斗,很有默契地使出了全力。
我有些着急,想洒一大把迷药,又苦于事先未给他们几个服解药不敢放,可论武功,似乎我在公子玄旁边反而还给他添了乱,让他不时分心照顾我的安危。。
水芙蓉将小白放在我们的防护范围内,加入了战斗行列。
顿时我和公子玄都轻松了不少。
一时之间,场上不分胜负,三人背对背,中间坐着调息养伤的小白,外围是一圈黑衣卫。
嘭!其中一黑衣卫朝天放了一个信号,三人心中同时一沉,这是在招人手啊,必须得速战速决,否则今天真的很难走出去了。
小白调息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只是伤了惯用的右手,实力打了不止一个折扣。那顶书生帽被风不知吹到了什么地方,往常干净清爽的儒雅长衫上满是斑斑血迹和泥污,右手软软地耷拉着,肩膀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如果说刚开始时我还存了分不忍杀人的心,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尤其是看到小白的右手和公子玄愈发苍白的脸。
于是我使出浑身解数,对着面前几个黑衣卫撒毒粉,趁着进攻他们三人时偷袭,偶尔还能逮住机会用下催眠术,利用那短暂的停顿毫不犹豫地一剑刺过去。
我承认自己不喜欢杀人,但也不是圣人,当自己的小命挂在刀尖上时,那所谓的前世原则就如小白那顶书生帽,风一吹就不见了。
四人的战斗渐渐有了成果,黑衣卫渐渐地少了,然而旧的还没完全清理掉,新一批又追了上来。
水芙蓉虽然武功高强,但为着顾及小白和我,又连战了这么久,身上已见了血。公子玄虽没被伤着,但蛊毒的影响却越来越大,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提前发作,而他也忍得甚是辛苦。
我在三人有意的保护下,反倒是状况最好的一个,可惜还是那句话,武功不济,内力更是不济,只能用些小手段靠着取巧放倒几个。可惜这些小招数渐渐地失了效,黑衣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刚开始几个吃了措手不及的亏后,后面的就学聪明了,于是我这一方的防守更是捉襟见肘。
耳听得公子玄闷哼一声,虽然当时并没有想清楚为何能那么准确迅速地听到他的动静,立马不管不顾地转头去看,却发现公子玄捂着心口,身子微微颤抖,黑衣卫见状,纷纷提剑便刺。
我猛一抬手,手镯中的天蚕绝丝飞射而出,正刺中其中一个黑衣卫的心口,借势一收一甩,锋利无比的细丝居然活生生切断了另一个猛冲过来的黑衣卫的头颅。
公子玄已缓了缓气,见我不顾自己后背空门大开帮他抵挡,大骇。举起扇子向我背后刺去,同时左手一拉将我拉至怀中,可是还是迟了一步,就在他的铁扇刺穿身后人的同时,我的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奶奶个嘴儿!我忍不住咒骂,居然是上次在观星台被刺伤的地方!才好没多久又被刺上一剑,这郁闷和疼痛可想而知。
公子玄怒气值飙升,仿佛吃了大力神丸般一鼓作气放到了四个黑衣卫,可那口气维持地并不久。小白和水芙蓉也有些不支,四人边站边退,慢慢顺着林子往山上退去。
“阿紫,吹笛……”小白突然对我说了句话,随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然而直到此时我仍旧没想到那曲子的杀伤力,以致忘了吹,经小白一提,只觉得诧异无比。而这愣怔的时间却使我事后后悔不已,悔恨因着这片刻的犹豫让事情往着我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许多年后,我仍在想,如果此时此刻我听了小白的话或者早一点想到这方法,那么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往往取决于某个不起眼的一念之差。
一念之差,可以成就天堂,也可能堕入地狱。
我想我这呆发得久了些,因为我甚至还没看清,他是怎么飞出去的,如一片离了枝的秋叶,如一只断了翅的蝴蝶,那如玉般纯澈干净的面容甚至还绽放了一抹微笑,我仿佛听到他轻声喊了句:阿紫……
“书生!”水芙蓉如山泉叮咚般动听的声音此刻满是震惊与心痛,刚站稳身子,白练便朝直直坠落的小白飞去。
噗!尽管公子玄和我已奋力抵挡,水芙蓉仍是中了剑,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下坠的小白身上连着的白练一带,直直朝下落去。
我仿佛看到小白脸上的惊愕和苦楚,那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仿佛在说傻瓜,又仿佛在说这回算是白救了,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而我只来得及抓住水芙蓉纷飞的一角白衣,任我使出几辈子的力气,终究敌不过这小小一匹布的分崩离析。
周围的打斗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是了,现在的我们不就是退无可退了吗?身后,是刚刚吞噬了小白和水芙蓉的万丈深谷——传说中的万壑谷中的一壑。前方,黑衣卫呈扇形慢慢朝我们*近。
公子玄一手持扇,铁扇收拢斜指地面,一手依旧执着地揽着我的腰。如雕像般目视前方,风吹过,那缕缕发丝竟调皮地拂过我的脸庞,痒痒的。
偏头望见公子玄嘴角一抹殷红,在那苍白的脸上是如此明显,心中仿佛有什么戾气在翻滚上涌。
将腰间的墨玉笛放置唇边,一曲《第十三双眼睛》(世界三大禁曲之一)吹了出来。眼前闪过与小白和水芙蓉认识的点点滴滴,以及这一路上几番生死与共,还有坠落悬崖时小白那抹微笑。
是了,小白曾叫我吹笛,我为何不早点听呢?看吧,那些黑衣人看到我拿出墨玉笛时候惊恐的表情了吗?看到笛声响起来之后那些原本意欲前攻的黑衣卫那紊乱无章的身形了吗?看到那一双双原本毫无情绪的双眸里露出的深深的恐惧和慌乱了吗?看到他们疯狂地互相撕咬刺杀或者头撞岩石地面的自残行为了吗?
为何我要质疑前世震惊世界的死亡之曲的威力呢?为何我不能早点想到蛇肠峡一战后小白三人突然不吃荤食是因为见识过那曲子带来的眼前这般人间地狱的恐怖力量呢?
想着想着,尤其是看到公子玄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恼恨、杀意顿时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出,崖顶一片修罗血域,黑衣卫们的惨叫声、相互撕咬声、刀剑入体声、血肉分离声在笛曲声中如同一个个绝美的音符,不停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大脑越来越兴奋,笛声愈发诡异激烈。
耳边似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丫头……停下……死光……快停……”
脑袋传来一阵阵刺痛,眼前渐渐发黑,可却固执地不肯停下来,仿佛再停下来,自己所关心的亲人朋友又再一次地离开自己。
隐隐约约间,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自动重组回放,我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漫天火海,见到无数熟悉的面庞在火中渐渐扭曲融化,从衣服毛发到皮肤血管,然后是肌肉脂肪,直至一副焦黑的骨架,到最后全部化成了一小撮灰,火浪一冲,全吹散了,纷纷扬扬,如漫天柳絮,不知尘归何处……
我一身烈焰般的红衣站在一方空地上,青丝在热浪中翻飞,口中喃喃哼唱着一首曲子,细一听,正是方才用玉笛吹奏过的《第十三双眼睛》。
火海中无数黑衣人面容痛苦扭曲,互相残杀或自残,无数残肢断臂飞入火焰中,四周飘荡着一阵阵肉香味,继而是焦糊味。
……
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当时无意间那一首死亡之曲使得黑衣人一个不剩全部身首异处葬身火海,对夜炎和苏幕瑶却是无大碍,只是还没来得及逃脱,却被心存妄念的羽林裳带走,一囚就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