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面乌云密布,里面也显得光线昏暗,有呼呼的风声不断传入耳朵里,渐渐地滴滴答答的雨声拍打在什么地方,最后慢慢变成震耳欲聋的瓢泼大雨。
明陈微垂着头跪在柔软的蒲团上,抬头就能看见供台上摆着的香炉和墙上悬挂的巨幅族谱。
膝盖处的酸痛感越来越清晰,有时又好像毫无所觉。脑子里昏昏沉沉,有时会把过去十几年人生中经历过的种种都在脑海里过一遍,有时会闪过爷爷失望的脸,母亲难过的神色,有时又会想闻灼现在在做什么,病好了没有,什么时候会回来?
而耳边时常会响起的那句“我爱你”,却会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这是今天的报纸,闻灼已经当众默认了和沈宜思的情侣关系。”
一份报纸忽然出现在眼前,明陈连看都没有去看,眼泪却在一瞬间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身后是不知何时进来的明淳,放下的伞面上不断地往下滴落着雨水,一如少年压抑多时的眼泪。
明淳慢慢在她身旁跪下去,许多年来第一次将明陈揽进怀里,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轻声抚慰着怀里几近呜咽的小兽一样的少年。
“哭吧……哭过了,你继续做你光风霁月的明家小太子,他还做他那个横行商界的闻家二少爷。”
“哥哥……我膝盖好疼。”明陈声音沙哑地说。
“我这就带你回去。”明淳想要起身抱她回去,却被明陈死死拽抓住背上的衣服。少年埋首在他怀里,只是一遍遍地喊着,哥哥,我好疼。
那样悲戚的声音,明淳几乎都要听不下去,他蓦然抬起头,因为害怕一个忍不住就会丢脸地在明陈面前落下泪来出来。
“不怕,哥哥在这里陪你。”明淳轻拍着少年纤弱的脊背,手下甚至能感觉到清晰的脊骨。
小七爷在祠堂水米不进地跪了近三十个小时后,终于不负众望地倒了下去。
人被六少抱回来后就立刻发起了高烧,家庭医疗队连夜进行治疗,结果明陈从高烧又转低烧,加起来整整烧了两天两夜,即便退烧后也依然丝毫不见有转醒的迹象。
“阿陈,五哥回来了。你怎么还在睡啊?”明野坐在床边握着少年苍白的手,絮絮叨叨地跟床上的人说着话。
“大哥也在这里,后天就要和嫂嫂办婚宴了,你再不醒过来可就赶不上了。”
“阿陈,小明白,五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么多回,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是我们明家的骄傲,永远都是。我们永远都是你坚实的后盾。”明野顿了顿,突然转过头去,然后闷声说道:“阿陈,快点醒过来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明陈昏迷的第三天,人终于醒了过来。
此时网上的舆情仍在持续升温,但是在经历了闻灼桃色绯闻的接连爆出后,似乎已经脱离了“九宫格门”事件的本身。
同性恋话题还在被讨论,但或许是人们的兴头过去了,网络上已不再频频浮现过激言辞,也不再刻意针对明陈。
但是这件事的热度只要一天不下去,明陈就永远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虽然她向来都是。
“折腾了自己这么一通,你就痛快了?现在想明白了吗?”餐桌上,明楚山看着身侧大病初愈的苍白少年,不无怜惜地开口问道。
明陈微微挑唇,语气是那种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散漫:“明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把补汤喝了。”明楚山随口叮嘱道。
“嗯。”明陈平静地应声,低头喝汤。
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感到了明陈身上的那种变化,但所有人又都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爷子不准在家里谈论那件事,开导或是安慰显然明陈也不需要。他们也不敢提。
说到底,在明家人眼里,明陈不过还是个孩子。虽然一点也看不出孩子的样。
“等订婚典礼结束,让阿陈跟我去美国那边散散心吧?”明御向老爷子提议道。
“怎么好打搅大哥和嫂嫂,我没事,还用不到去哪里散心。”明陈咬了口明野给夹到碗里的蛋皮肉卷,淡淡地说道。
明御微笑道:“你大嫂在麻省总医院就职,工作忙起来根本顾不上我。”
“是这样吗?”明陈脸上也露出些笑意。
梅子情给了明御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转头浅笑着对明陈说:“也不是每天都忙的,但阿陈和你大哥做个伴也好。”
明楚山最终发话:“你要是想去的话就去吧。集团里还有你堂伯看着。”
“嗯。”明陈不置可否地应道。
☆☆☆
明御的订婚宴办的很大,毕竟是明家的长孙,又是商界里颇有名声的人,纵使人不在国内发展,该来的不该来的人还是来了不少。
订婚典礼在明珠大酒店举行,酒店大厅的灯光璀璨夺目,连带着照得来赴宴的人们都熠熠生辉。
闻灼也在其中,很多人包括明家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但他的的确确就这样身姿挺拔地站在了大厅里,并且身边还带着一位女伴。或许再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女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闻二少亲口认可的情人,娱乐圈的当红女星,沈家的千金沈宜思。
闻灼在和人交谈的空隙,目光一直在找寻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但始终也没有看到过。
二楼某处死角,明陈手搭在栏杆上,漂亮的眼睛微眯着看向那个带着女伴和人谈笑自若的男人,忽然间轻笑一声。
她动作缓慢地摘下左手上的那颗镶钻戒环,像丢一块石头那样随手扔给身后的宁边。
“找个时间,把东西给他送回去。”
宁边身手利落地接住,默不作声地揣进了口袋里。
刚走出两步的明陈突然又退了回来,似笑非笑地说:“说起来他该谢你啊,促成一段良缘。”
宁边身体剧烈地一震,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无话可说。
那件事的确是他做的,他跟在明陈身边,知道闻灼是去哪里出差,知道他何时抵达,在何处与人谈合作,因此安排了侍者在他酒里放了东西。
但沈宜思,完全在计划之外。他确实给闻灼安排了人,而那个人并不是沈宜思。
可是不管怎样,事实证明,闻灼配不上他们家少爷。那人是个懦夫。在世俗偏见面前退缩了,败给了人言可畏,留他们少爷一人面对所有。
他或许是做错了,但他从不后悔。
当闻灼终于看见他的少年的时候,男人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酒杯。
有着苍白精致五官的少年从楼梯上缓缓而下,脸上是一贯如覆霜雪的面无表情,而却在下一刻,唇角却又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清浅笑意。
少年的目光掠过大厅,明明是在笑,眼神却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
闻灼清晰地感觉到心底蓦然塌陷了一块,空落落的感觉让人发慌。
明野走到楼梯下,绅士地对明陈伸出手来接着她,顺便也挡住了其他人探究的视线。他牵着少年纤细的手,一路引着他走到家族所在的地方。
再然后,少年的身影就隐没在了家人的围坐之中。
闻灼从明陈出现就开始失神,直到身边的女伴叫了他一声,他才恍如隔世地回过神来。
小骗子,明明说好要等他的。
果然不肯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