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那嘶哑的声音反问，又自顾自回答：“我是鬼，从地狱黄泉爬回来，要你命的修罗厉鬼。”
媚卿脸上浮起惊惧，她低头看了看琴弦，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眸子。
“不，不可能是你，你死了，我亲眼所见你被挫骨扬灰！”媚卿声音里夹杂着刻骨的寒意和憎恨。
这么多年了，那袭红衣抚琴的身影，像是跗骨之蛆一样，日夜都在膈应她。
身披破旧披风，头上罩着宽大帽兜，不辨面容，那人站立在船头，单手拎着琴弦一头。
另一头绑在媚卿身上，她腰身以下都浸在明月湖里。
十月初秋，湖水寒凉，浸的久了骨头缝里也冷的生疼。
“我是死了，”那人手一松，媚卿连头一起溺下去，“可我又回来了。”
说完这话，将人拉上来一些，隔一会复又溺下去。
媚卿很是狼狈，面纱湿了，粘在她脸上，她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回来了又如何，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她眼底迸出奸计得逞的恶意。
接着，靡音就感觉到琴弦一松，媚卿却是在船下水鬼的帮助下，解开了琴弦，脱离了桎梏。
“媚、卿！”靡音恨的牙龈出血，满嘴都是铁锈血腥味。
她想也不想，纵身就要跃进湖里追上去。
“靡音！”金聿大喝一声。
靡音回头，就见整座椛船逐渐下沉，且还有水鬼在底下动作，不过片刻，裂隙斑驳，整座船都要四分五裂。
金聿表情严肃：“保护尊上。”
靡音捏紧手里的琴弦，细细的琴弦勒进肉里，当初被锁困在仕女铜人相里的绝望和苦痛又翻卷上来。
她看见，不远处的媚卿得意洋洋。
媚卿还在笑着：“当年你都斗不过我，我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弄死第二次。”
大仇就在眼前，她如何忍的了？
靡音蓝瞳血红，有血从指尖流下来，她竟是生生将指头肉给勒出了伤口。
“靡音，回来。”九黎嗓音清冷，不带起伏。
他依旧站在凭栏处，水汮太小还不会水，已经没法在护着他。
金聿提剑上前，手搭上她肩：“靡音，莫要辜负尊上第二次。”
“啊！”靡音怒喝一声，“我要杀了媚卿。”
朝飞的仇！
母亲的仇！
还有她的仇！
媚卿，非死不可！
金聿心头一凛，眼前琴弦爆射开，像是天女散花，逼退他一丈远。
“靡音……”金聿手还伸在半空，就听的噗通一声，靡音跳下了湖，朝媚卿追击而去。
金聿抹了把脸：“尊上……”
“咔”九黎捏碎酒盏，一身气息森寒冰凉。
“让丑姑接应，撤退。”他面无表情吩咐道，不提靡音半个字。
金聿和水汮：“是。”
椛船是在明月湖中央，距离上岸有数十丈远，且船体还在逐渐崩坏，湖下还水鬼密布，根本没法靠近岸边。
丑姑的接应很快，她带着婆娑门的人眨眼之间就出现在岸边。
但水汮和金聿都看到，比丑姑更快的是白云城府兵，府兵以寒衣节为由，牢牢把持住明月湖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金聿大急：“尊上，目……”
他一句话未完，湖水蔓延上脚踝。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椛船沉没，顿时四面八方的水鬼攻击袭来。
两丈远的靡音回头，蓝瞳骤然紧缩。
她看到，浸蓝的湖水里，那身耀眼的白，还有随着衣袍摇曳的金色优昙婆娑花。
三千鸦发如水草，周遭有水鬼甩出铁链缠过去，然九黎纹丝不动。
他既是不逃，也不避，就那么直直矗立在湖水里，冷幽幽地看着她。
靡音心头一痛，四肢阴鬼藤唰的疯长，最后长到以茎为鞭，自发绞杀碰触上来的水鬼吸食人血。
先是一点猩红，然后又一点又一点，最后靡音周遭湖水，艳红成一片，衬的她更像是踩着尸骨的修罗。
不远处的媚卿惊骇，心头恨意汩汩：“传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仿佛是察觉到媚卿的心思，靡音冷冷地看着她。
两人中间隔着殷红的湖水，还有不敢靠近的水鬼，以及被阴鬼藤吸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靡音抬了下手，一道血箭势如破竹，像剪刀刺破绸缎，来势汹汹朝媚卿去。
做完这一切，靡音不再管其他，毫不犹豫转身朝九黎去。
她杀进重重阻拦的水鬼，越过无数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靠近。
“尊上。”她启唇，没有声音，只动了动嘴皮。
九黎薄唇轻勾，有丝缕的雪从他指尖逸出，那丝血一遇水，洇染开来，再看不见。
咔咔咔咔咔……
轻微的动静在湖中蔓延，像是霜冻结冰的声音。
单臂举着水汮的金聿大骇：“退，靡音退开！”
靡音疑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子寒气以九黎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
那是，冰！
层层叠峦的冰，不及眨眼的功夫，就将湖中冰冻起来，湖面水波盎然，平波如镜，但湖底却冻成冰窟。
金聿托着水汮，拼命往丑姑的方向游。
靡音不退反进，朝着九黎方向，艰难的一步步靠近。
好在她身上的阴鬼藤极为喜欢阴寒，故而她感觉不到冷，破开冰层时，阴鬼藤还会自发往九黎的方向钻。
有冰屑尖锐，刺破靡音手掌，温热鲜血低落下来，迅速就融化一大片的冰。
靡音毫不犹豫割破手腕，让鲜血朝着九黎的方向去融化。
冰的白，血的红，交织融化在一起，最后就成浅浅的粉红色。
“尊上，”靡音伸手，抱住一身冰冷的九黎，“我带你，回家。”
薄唇没有血色，凤眸也多薄情，他掐住她下颌：“第二次，你第二次舍弃本尊。”
靡音叹息，摸着他发丝：“尊上想怎么惩罚靡音都可以。”
她不说这话还说，一这样说，九黎更生气。
“养不熟的白眼狼，口蜜腹剑，说是一套做是一套，”他气的心肝都在疼，有心想一把掐死她，但触及她那双深藏悲恸和仇恨的蓝眸，心思又熄了，“就仗着本尊纵容，是吧？”
靡音将染血的手指头，轻轻塞进他掌心：“待我做完该做的事，定生生世世侍奉尊上，不离左右。”
九黎冷笑，甩开她的手：“药人靡音，看来你是忘了药人责任。”
靡音不欲和九黎在湖底冰下多谈，她忽的展臂一抱，搂着九黎腰身就往上爬。
“放肆，药人靡音给本尊松开！”九黎浑身紧绷，气息不稳。
靡音聪耳不闻，将人拖拽上湖面，九黎所过之处，湖水齐齐成冰。
两人站冰面上，金聿和丑姑赶紧踩着冰面过来接应。
丑姑手里拿着厚披风，但根本没法接近九黎半丈。
靡音只得接过披风，踮起脚给九黎披上：“尊上，莫要冷着。”
闻言，九黎嗤笑。
靡音往远处看了眼，蓝眸沉沉，她走到一处，破开冰面，琴弦探出，从湖底拖上来个人。
那人脸上蒙着面纱，浑身发紫，显然已经被冻死了。
靡音揭开面纱，蓝瞳骤然紧缩——
这人，不是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