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应，伸手搭上他的指尖，被他一拉，纵身轻跃，就出了万丈深渊。
靡音醒来的时候，有瞬间的愣神。
有个人背着她坐在床沿，雪白衣衫，袍摆和袖口是金线纹绣的优昙婆罗花纹。
除此之外，周身无任何修饰，身上透着一股子冷淡药香，十分好闻。
“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九黎侧头，金面具上冷光折射，下颌的线条肃然如冰。
靡音不自觉拽紧被褥：“我是尊上的奴——靡音。”
听闻这话的九黎薄唇一抿，凤眸中显出几分讥诮。
他对靡音伸手，手心上，赫然是那枚飞燕衔枝的连杆簪。
靡音蓝瞳骤然紧缩。
只见，修长的五指收拢，微微一使力，就听得“喀嚓”一声轻响。
靡音睁大了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浮黎的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漂亮的五指再松开，好端端的簪子落在枕边，却是已经断成了几节。
靡音面无表情，她甚至没有看那断簪一眼，整个人木木的，像瞬间没了灵魂。
九黎凑近，掐着她下颌，琥珀凤眸冷酷无情：“记得就好。”
冰凉的指腹摩挲着靡音下颌软肉：“你刚才，是做了什么梦？梦里喊着谁的名字？”
靡音捏紧手，直视那双琥珀色凤眸：“梦见尊上，拉了地狱里的靡音一把。”
九黎微怔，他起身神色漠然：“记着，你是靡音。”
说完这话，他旋身出了医堂。
靡音一直看着他离开，直至再看不见背影了，她才坐将起来，捂住心口的位置。
这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亮，它在告诉她，她不是靡音。
她颤巍巍地捧起断簪，簪身断了，墨玉飞燕翅膀折了，唯有那枚莲子还是完好的。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是对不起谁，只是嗅着莲香，心头难过哀恸，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半滴眼泪。
甚至于那张脸，连悲伤的表情都表露不出来。
这样难过了良久，她才找来张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断簪放上去，准备好生收起来，日后找个能工巧匠，看能不能复原。
然，几根银白细丝从莲杆中飘了出来。
靡音凑近细看，辨认出这细丝竟是头发，银白色的头发。
她心头一凛，将莲杆中的银发悉数抽出来，整理好缠成一团。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白发，又为何会隐秘地藏在簪子里？
她默默将断簪和白发一起包裹了藏怀里，不多时，医堂外头就响起了水汮的声音。
“尊上，这次是名伶楼和大夏琴家人搞的鬼，”水汮稚气的嗓音带着怒色，“先是名伶楼的人在镇外叨扰，调虎离山，这头却让琴家青莲来对付尊上。”
婆娑门所有人，水汮领头，跪在九黎面前。
九黎站白玉阼阶上，居高临下，周身的气势，压迫感十足，叫人不敢直视。
“所以，你们让别人欺上门了？”他淡淡地问。
水汮咬唇，额头冒冷汗，不敢抬头。
九黎目光扫了圈：“婆娑门不养废物，再有下次，都给本尊滚去喂虫子。”
水汮身子一抖，动了动唇，却是不敢推卸责任。
“尊上，”他忽然跪着往前两步，“恳请尊上下令，恩准属下出镇给名伶楼和琴家一个教训。”
镂空金面具下的薄唇，微微勾起，浮现冷色，犹如秋冬冰霜。
好一会，他才懒懒地问：“大夏摄政王楚西祠要和媚卿大婚了？”
水汮回：“是，名伶楼如今正在四处收罗奇珍异宝当贺礼，听闻，琴家圣师还会在大婚之日，为楚西祠和媚卿弹奏祈福曲。”
九黎嗤笑了声，“琴家圣师？琴鼓瑟？她算个什么东西？大夏琴家，除却多年前横空出世的天之骄女琴徵羽，琴技尚可入耳，其他的都是废物！”
医堂里头的靡音心脏一紧，大夏琴家，琴徵羽？
单单就这三个字，稍稍一想，就能引起她骨髓深处的哀恸，还有那波莫名其妙的仇恨浓烈的能让她失去理智。
“可两年前，琴徵羽就已经死了，”水汮也是听说过这人，“真是可惜，从前琴徵羽和靡音并称大夏南北双姝，据说一身风华无双，也不晓得这两人到底谁更胜一筹。”
说完这话，水汮倏地反应过来，说了不该说的，他捂住小嘴，忐忑地望着九黎。
九黎并无多余表情：“人虽死了，但她的摇光七弦琴还在。”
水汮眨了眨眼：“就是那把能引万琴嗡鸣的琴中之王，摇光？”
九黎点头，他侧目瞥了眼医堂里头：“摇光琴身，是块千年桐木，受雷击而落，又名雷击木，恰可让阴鬼藤扎根成活。”
阴鬼藤，至阴至邪之物，必须以活人血肉温养萌芽，藤长四丈，天下剧毒，藤生八丈，毒性减退，开花结果，藤果通体莹白，生服下肚，可增寿十年！
如此灵物，这么多年，九黎也就在靡音身上养活了一株。
但要想阴鬼藤继续长到八丈，雷击木必不可少。
水汮兴奋起来：“有了雷击木，阴鬼藤就能结果，尊上服下后便可增寿，尊上稍等，属下这就去打听摇光七弦琴下落。”
顺便，再给名伶楼和琴家找点不痛快，以报今日之辱。
九黎转进医堂，抬眸就对上靡音蓝瞳。
靡音忽的开口：“尊上，我真的是靡音吗？”
琥珀凤眸瞬间转凉，好似有无数碎雪落下，九黎三千鸦发无风自动，逶迤昳丽。
他说：“你若不是靡音，那你是谁？”
靡音不再问了，她已经知道，不管她是不是靡音，她在九黎眼里，就只能是靡音。
还有这婆娑镇的人，也都说她是靡音。
可她，到底……不是靡音。
虽然暂时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份，但她确定，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就绝对不是靡音！
七日后，水汮得到消息，摇光七弦琴在白云城出现过。
婆娑镇一行人即刻动身，九黎、水汮、丑姑、靡音，还有亲卫长金聿，以及一队十人亲卫。
靡音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皮肉重新长回来，周身不用缠白纱布。
丑姑能和靡音同行，显得很高兴，恨不得时刻黏上去。
幼童水汮终日跟着九黎，没空挖苦她，而护卫金聿，她是第一次见。
靡音将自己拢在黑斗篷里，只露出一点苍白下颌，出镇走进瘴气里，她四下环顾，冷不丁遇上一只黑猫挡道。
她正想绕过黑猫，黑猫张嘴，吐出一鸡蛋大小的白瓷瓶，伸爪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给我？”靡音挑眉。
黑猫蹲在地，歪头软萌萌地看着靡音。
“玉氏之女，恶鬼重生，不得善终。”有粗砾如砂石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靡音眼神一冷：“谁？”
“老夫婆娑门卜筮长老，拿上黄泉水，此行出镇，你不可再回来。”那声音道。
闻言，靡音拾起白瓷瓶：“我是尊上的奴，来去尊上说了算。”
卜筮长老沉默了会：“这是命……”
靡音冷笑：“我从不信命。”
“咳咳……”卜筮长老咳嗽起来，像破旧的风箱，“卜筮卦象，天意不可违，不然，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万劫不复，死无全尸。”
“喵！”黑猫突然炸毛，朝靡音低吼一声，飞快跑进瘴气里不见踪影。
靡音捏紧白瓷瓶，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她适才抬脚出了瘴气。
镇外，九黎乘坐的白纱銮轿已经远去，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影子。
靡音收敛心神，飞快追了上去。
是夜，有星无月，万籁寂静。
水汮隐在树间，手里握着长鞭严阵以待。
另一棵树上的金聿，绑暗紫色的抹额，此刻他纹丝不动地蹲在树桠上，仿佛一尊雕塑。
金聿是尊上的护卫，仅有的一名暗影护卫，平时兴许看不到人，但绝对护在尊上周围，武功高超，少见敌手。
早在水汮进镇之时，金聿就已经是尊上的护卫，只忠于尊上一人，像死士一样。
这次出镇，主要是寻找摇光七弦琴琴身——雷击木，所以随行人员并不多。
但此前，名伶楼和琴家联手针对婆娑门，所以同样危机重重。
水汮暗自下定决定，就算是豁出性命，他也要保护好尊上。
寅时一刻，忽然而起的纷沓脚步声，伴随着衣袍翻飞声簌簌响动。
水汮面色一凝，她拇指食指放唇边。
近了，更近了，四面八方的黑影出现在他视野里，他猛地一吹口哨。
尖锐的口哨声响彻密林，惊起无数夜鸟，落叶缤纷间，刀光剑影从天而降！
“有歹人，护好尊上！”
水汮一抖长鞭，出手了，杀气漫天纵横，所过之处惨叫连连。
亲卫只有十人，每个都能以一敌百，光是水汮和丑姑就势如猛虎。
水汮手中长鞭凌厉飞舞，密不透风，几乎每一鞭都能带去一条性命。
金聿并未出手，他一直蛰伏在树上，冷眼看着周遭，绝不离树下的銮轿一步。
銮轿里，安静无声，四角垂挂的金铃，被风吹动，便传来叮叮当当的脆音，珍珠白纱帷幔中，躺着的人便是九黎。
两丈外，是断肢碎肉的修罗场。
靡音靠坐在銮轿木辕，她冷眼看着，一动不动。
“嘻嘻……”突然一串娇笑由远及近，妩媚鹂音悦耳动听。
金聿眸子一眯，水汮长鞭横扫，嗤啦一声抽向声源处。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