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木去了医院，我们跑到了急救室门外。不跑不行，总得装作很关心的样子吧。
急救室外面已经有父亲和颂德在等着了，除了他们，也还有一些佣人和保安之类的人。父亲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不时被人推开说让一让，颂德坐在椅子上，眼睛都哭红了。
旁边有个年轻的男人，我如果没有记错，就是父亲给安排的保安。父亲当时安排木木给我的时候，我有说过要他给宋阿姨也找个保镖。我走过去，趁父亲不注意，拉着他走到一边。
“宋阿姨怎么样？”
他满脸惶恐，似乎怕我责怪于他。
“还不知道，在抢救，应该，问题不大吧？”
“不大是多大，车祸是吧？怎么发生的车祸，为什么出车祸了你没事，只有她出事了？”
我这么问不是在责怪他不尽职，我只是怀疑这是父亲安排的一场戏而已。毕竟专业的保镖一般都还是有保护意识的，没有理由只有宋阿姨一个人受伤。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解释：“这没办法啊，我也不想啊，是宋总她，我怎么跟你说呢，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啊。赵小姐，你”
“你好好说话！”我有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情了，我也不是来责怪你的，我就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清楚就可以了。”
“好吧，赵小姐，我和你解释。但是，你一定要帮我告诉赵总。”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父亲一眼，又低声不爽地说：“妈的，赵总根本就不听我解释！”
“我是赵总的女儿！”我冷冷地打断了他，虽然我对我父亲有很多怀疑，但是也容不得别人在我面前爆他的粗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在骂赵总。”
“你能说重点了吗？”
我越来越不耐烦了，几乎是恶狠狠地在说他了。
他冷静了下来，全身抖了抖，说：“是这样子的，我和您说啊。”
“当时我本来是要送宋总去何家，她好像约了何家的人谈事情。然后她中途接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之后就翻脸了。她要我停车，然后自己下车了，让我开车回家。她刚刚下车没多久，我还没有发动车子，就看见她跑着闯了红灯，正好有车过来，然后就被撞了。我马上打了救护车电话，然后也给赵总打了电话，然后就。”
他没说了，他的意思是，然后就在这里了，就像我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她说要下车，你就让她下车？”我真是困惑了，冷笑一声，又说：“那要你有什么用，你的职责不应该是贴身保护吗？她说自己走路你就让她走啊，她让你自己开车回去你就真的自己回去了啊。”
我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赵小姐，我知道您的意思。本来我做这行也这么多年了，规矩我还是懂的，但是你们家的规矩不一样。赵总叫我来的时候，就和我说过，我只要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如果宋总不需要我，我就不要去碍手碍脚。”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本来您一个年轻姑娘，我也不该和您说这些。但是我已经不打算做了，我就和您说句实话吧。平时宋总是不排斥我的存在的，很多时候她就是完全当我不存在。但是她有些比较特殊的朋友，去见那些朋友的时候，她明确地告诉我，让我不要跟着去。”
我没有说话，瞬间明白了那些特殊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了。
“你和赵总说过吗？关于宋总朋友的事情。”
“该说的是说了，不该说的，也没说。其实我就算不说，赵总心里也明白得很！”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了。我让他先回去，不用在医院等着了，然后我走回去，去找我父亲。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会没有事的。
“莫莫，你陪爸爸坐一会儿，爸爸心里，哎。”他叹息了一声，还是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我扶着他走过去，一起坐在了凳子上。颂德这时候也看见我了，他扑进了我怀里，哽咽着，怎么劝都劝不住。
父亲眼睛也红了，似乎都很伤心的样子。我右手还搭在父亲的肩膀上，左手还揽着颂德。他们俩都很悲戚，只有我，像个局外人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我看着父亲，他是这么难过，我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记得以前父亲就说过，关于宋阿姨，他没有感情。他甚至还恶毒地想过，希望宋阿姨出点意外，然后他就可以去找我母亲了。此刻，我不能分辨他这伤心是真还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说，就算没有感情，一起相濡以沫几十年，难免会舍不得。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我真的相信我将来能和罗衡生活得很好。
如果这伤心是演出来的，是假的。那是不是说，这一切真的都是父亲安排的。
等一下，如果是父亲安排的。我假设，这就是父亲安排的，那这局棋是有多大？
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给宋阿姨，然后要安排车祸。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心里突然就明了了。
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为什么以前宋阿姨会和我说那种话了，也明白颂德为什么会和我说那种话了。
刚刚搬到赵府的时候，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宋阿姨和我谈过一次。她先是质疑我来分财产，然后质疑我母亲没死，我是来抢父亲的。我还记得那个晚上，宋阿姨非常落寞的笑容。她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说我和我母亲就像她一样傻，一样死心塌地相信我父亲。
她后来还说什么了，她说：有你后悔的日子来！
我现在知道她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了，当初我以为她是说自己会对付我，现在想想，她是在说我会后悔和父亲相认！
那么现在，我也能理解颂文所有的行为了。他说过的话，他做出的那些诡异的事情，甚至他离开这个国家时对我的嘱咐：莫莫，帮我照顾我妈妈。
我唯一不能理解的一点是，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那父亲的态度有些可疑了。他很多行为表明他真的在利用我做些什么，但是又有很多行为完全推翻了这些猜测。
比如说，第一次的催眠像是利用，第二次的催眠就推翻了利用的说法。
比如说，木木的出现像是心机，但是木木的身份又完全推翻了心机的说法。
比如说，颂文说的每句话都像是表明了父亲的阴谋，但是我回头只要按颂文说的去做，总会证明父亲的清白。
这些事情，我想不清楚，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想清楚的。
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亲身父亲，自己却有许多疑问。而对认识才两年的罗衡，我却死心塌地的信任。
奇怪就奇怪吧，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吧。
心怀鬼胎地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之后，宋阿姨被推了出来。她戴着氧气罩，身上各种管子，看来伤的不轻。
父亲已经快步迎了上去，我抱着哭得不行的颂德也走了过去。
“医生，没事吧？”
“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病人左腿骨折，身上多处擦伤，颅内也没有出血。不过这两天需要观察一下，看有没有脑震荡。你是病人的？”
“我是他丈夫。”
“你们多观察一下病人，等她醒来之后，休息好了之后，问她还记不记得当时车祸的事情。观察一下有没有恶心厌食呕吐耳鸣等现象，当然，这些我们也会帮忙留意的。”医生叮嘱了几句，匆匆走了。
我抱着颂德，父亲和另外几个人推着病床，一行人去了病房。
颂德终于不再哭了，他抽泣着，然后懂事地从我身上爬了下来。他搬了一把凳子，放在我母亲的床旁，然后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母亲。
宋阿姨看上去真的有点憔悴，脸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了，但看上去还是蛮恐怖的。她脸上带着氧气罩，闭着眼睛看上去很安详。
她真的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我站在床前，想象着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年轻时候的她，一定是个美人吧。或许，就像蒋玉那样，温柔美丽大方体贴，有良好的教养，有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岁月是如何毁掉一个又一个人的？
我既然已经选择相信这是父亲的安排，自然就不会提离开他。我安静地在病房里一声不发，坐在沙发上，等着宋阿姨醒来。
晚上的时候，叫了外卖，大家都没有胃口。颂德应该是担心宋阿姨，我是在忧虑父亲的阴谋，而父亲，他是我猜不透的谜。
宋阿姨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多。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开始疼得倒吸气。颂德一听她疼，立马就飙出了眼泪。他扑到她床上，却又不敢碰她，只是轻声地哭着喊妈妈。
父亲走了过去，我也走了过去。谁也没有聒噪，只是红着眼睛，或是给端水，或是轻声问饿不饿渴不渴。宋阿姨流着眼泪一直摇头，半晌她看到了我。
她看我的眼神这么伤心，绝望，又夹杂着怨恨和同情。我从这个眼神里明白了，这真的，只是一场戏，这真的，是父亲为我安排的一场戏。
我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宋阿姨的手。我趴在她枕头上，终于也忍不住哭了。
“对不起，我以后会照顾你的。”我低声在她耳畔说话，只说给她一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