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宋阿姨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莫莫,你也别生气,阿姨这话问得没有错吧。你妈妈是说你是老赵的女儿,但是不能凭她说了算吧。老赵年轻的时候,那么多小姑娘喜欢他,总不能每个人都带个孩子过来,都说是老赵的女儿吧。”
可能是我笑得有点凶狠,宋阿姨连忙又拉着我的手,一遍遍抚摸着,急切地解释着。
“我不生气,我就觉得好笑。你是觉得我妈妈骗我是吧,你觉得我妈妈其实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现在把这屎盆子扣你丈夫身上了是吧?”我冷笑着反问她。
她低着头不说话,半晌又说:“阿姨没有恶意,也只是想知道个事实,谁也不想被当傻子耍,不是吗?”
她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我只是长得像我母亲,又不像我爸爸。万一我不是我父亲的女儿呢,那她岂不是白浪费一番心意。
“阿姨,我母亲的日记本我带来了,不如改天,我让您看看。既然您以前和我妈妈感情好,那你肯定认得她的字迹的。再说了,她要是骗我或者骗你们,也犯不着十多年来写日记来骗人。”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解释着。
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装作人畜无害地笑了笑,说:“阿姨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认真一点好,怎么能凭一本日记本就来草率决定呢。”
我忍不住就笑了,我的父亲一眼就觉得我是他的女儿,他费尽心思让我融入这个新的家庭。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融入进来,他的原配夫人就已经开始找茬了。
现在她这种态度,让我突然不确信,哪一种身份对我更加好了。如果她相信了我是他丈夫的亲生女儿,以后是不是天天都会针对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最好还是别是赵剑华女儿为好。
我要笑不笑地看着宋阿姨,其实觉得自己挺能理解她的。
“阿姨,我知道你怀疑什么,也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始终不能接受我的存在,可能是为了让爸爸觉得你是一个识大体的人,所以这两天都对我还不错。你怕的,不就是我会分你们的财产嘛。你不就是担心,因为我的存在,会影响到颂文颂德嘛,你放心”我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宋阿姨打断了。
“阿姨不是担心这个。莫莫,赵家能有多少钱,我还不清楚吗?颂文颂德是男孩子,别说你不一定是他们的亲生姐姐,就算是亲姐姐,他们分到的家产自然是大多数。况且,我自己出身也不差,犯不着要争什么钱。”她这一说,好像也对。
她说到这,又脸色难看了,责备地看了我一样,说:“再说了,你父亲现在还正年轻,你就说这些话,不是咒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姨,我绝对不会诅咒我的爸爸的。我只是口快而已,而且我希望你知道,我根本就对赵家的钱,没一点兴趣。”我慌乱地举起手发誓,谁会去诅咒自己的父亲呢。
宋阿姨冷笑了一下,冷冷地说:“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你不图赵家的钱,那你图什么,图你爸爸?”
我惊呆了地看着她,她怎么在一瞬之间,态度变了这么多。
“阿姨,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宋阿姨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你妈妈真的死了?还是活得好好的,让你回来找你父亲,把你父亲带走啊?”她问完这一句,可能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说:“不过吧,十多年前,老赵都不愿意跟她走。现在,自然更加不会和她走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站起了身,冷冷地瞪着她。我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动手,右手握拳已经有点抽筋了。我真的很想撕破脸不认人,可是我不能,因为我要顾及我的父亲。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又坐了下来。
“阿姨,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希望您可以尊重一下她。至于我,我不图你们赵家任何东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老佛爷一样端坐在床上,捧着一个杯子,一动不动。
我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愿意和她呆在一起,于是我站起身打算回楼上。她也不说话,就看着我走到门口。
我看着她这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心寒到了极致。我回过头害怕地询问她:“阿姨,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公的意思。”
如果这是父亲的意思,那么,他就再也不能是我的父亲了。我如此紧张地看着宋阿姨,深怕她说出什么话来,可是又希望她快点告诉我她的答案。
宋阿姨又笑容满面地看着我,淡淡地说:“你猜。”
我心寒心痛到了极点,反而不觉得难过了,只是大笑出声。这句话是不是说怀疑我身份的,其实是我所谓的父亲,而这个宋阿姨反而只是个帮凶?可是父亲担心我可能真的是他的女儿,所以不好和我撕破脸,就让宋阿姨来问。
难怪父亲一吃完饭就要出门,难怪现在快十点了,他也不回家。
我多心寒,背井离乡历经劫难终于找到父亲,可是父亲却怀疑我的身份。我多心痛,我的母亲郁郁寡欢孤独病死,至死不渝地等着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却在怀疑她的真心,甚至怀疑在她苦等的这些年里,生下了和别人的私生子,然后硬要塞给他。
我笑了很久,直到真的没有力气笑了。然后冷冷地看着宋阿姨,看着她依然不动声色地在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句,我觉得她并没有那么气定神闲,然而隐隐有些恐惧。
我本来是想直接就走的,可是她这恐惧让我突然有些怀疑。
也许不是父亲在怀疑呢,也许她就是借机让我自己走呢。
这么一想,我冷静了下来。
我回到床边坐着,直视着宋阿姨,问她:“宋阿姨,你在怕什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眼角跳动了一下,喝了一口茶。
我生性就比别人要敏感,又加之和罗衡乔安南这样的人相处多了,自然对人类的感觉更直观。也许以前我会真的觉得自己想多了,甚至根本注意不到她的闪躲。可是我毕竟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更加可以通过她这些细小的动作,判断出她的胆怯。
这么一想,我心里冷静了下来。
我的父亲是相信我的,我没有理由去质疑他。
于是我得意地笑了。
“宋阿姨,你是希望我怀疑我的父亲,然后心寒,然后自己离开是吧。”
“可是我告诉你,你越是这样做,我越是笃信他。我不会离开赵府了,你怕什么,我就让你害怕的事情全部发生。我可以蒙受冤枉,但是我不会让我母亲白白受这么多年的苦。”
宋阿姨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半晌她落寞地笑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你和你妈妈一样,和我当年一样傻,就是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赵剑华。”
这句话如此幽怨,竟让我接不上话来。
她不再看我,站起身放回了杯子,走到床边坐下了。
“你不回去睡觉吗?我要睡了。”她淡淡地说话,仿佛我们之前从来没有争吵过一般的气定神闲。
我愕然,站起了身,往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放了一句狠话。
“宋阿姨,我明天就去和父亲做亲子鉴定。你越是想要我离开,我越不会离开的。”
宋阿姨很淡定,她随意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好,随你。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好。”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真是说不出来的吃瘪。
我顺手帮忙关上了灯,走出门的时候听见她叹息了一声。
“有你后悔的日子来。”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多想,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有我后悔的日子来吗?是说,我只要呆在赵府,她就一定会针对我,是吗?
我几乎可以想象那种后母的虐待,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没有急着上楼睡觉,反而是在客厅等着父亲回来。我想告诉他,这个赵府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好,也没有他想象中的好。
可是我没有等到父亲,一直到了夜深,他也没有回来。
半夜三更的时候,我听见了宋阿姨低沉的哭泣声,隔着那扇门传了出来。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过得这么不开心。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父亲始终没有回来。我在这一晚想了很多事情,越来越觉得生活艰难。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没有找到我的父亲,就和乔安南好好地生活好了。
宋阿姨早早起来了,她走过来,一边招呼人做早餐,一边坐在我身边。
“你等了一晚上是吗?”她淡淡地问。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我又说:“我会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他的。”
“随你吧,你要告状,不需要告诉我的。”她憔悴的脸色说明她昨晚也没有睡好。
她回过头看着我,问我多大,听我说十八岁,她又淡淡地笑了。
“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可是这么好的年纪,为什么总是在等人呢。而且,为什么要等那些,根本就等不到的人呢?”
她这句话如同自言自语,说完就飘出了门。我一直看着她,看她脚步虚浮走到了门外,呆呆地站在一个花坛前。
她这样子,真是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