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般微妙的拉锯中,一日日滑过。
拓侧妃似乎尝到了“腹痛”召见太子的甜头。
或是真的因心绪不宁而胎气屡屡不稳,隔三岔五,清静殿总会遣人来,或急或缓,总归是要将太子请过去一趟。
起初几次,太子也有担忧和焦急。
但时间长了便知道拓侧妃那边,十次里倒有八次是雷声大雨点小。
太医诊过,无非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需静心养胎”,开些安神的方子便罢。
他看得透那层故作娇弱下的算计,每每被中途请走,面上不显,心底总积着些不耐。
倒是薇澜,回回都劝。
“殿下还是去看看吧。”
她总这样说,手里或许正缝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衣衫,针线不停,声音平缓,“拓姐姐身子金贵,又怀着龙裔,大意不得。
纵然有时是娇气了些,可万一真有闪失,岂不遗憾?妾这里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挂心。”
她劝得诚恳,眼神清澈,不见丝毫勉强或怨怼。
太子望着她,有时会问:“你当真不介意?”
薇澜便抿唇一笑,那笑意温软,却不达眼底深处,只轻声道:“孩子要紧。”
因着她的劝说,太子到底还是去了。
只是踏进清静殿时,那份因薇澜大度而稍缓的心绪,很快又会被拓侧妃或嗔或怨、拐弯抹角打探比较的言语搅得重新烦闷起来。
两相对比,他心底那杆秤倾斜得愈发明显。
薇澜的识大体,顾大局,处处以皇嗣、以东宫安宁为念,岂是拓氏这般只知争宠搅事可比?
他越发觉得,自己属意之人,确是未来太子妃乃至一国之母的最佳人选。
这一日,太子难得清闲,整个下午都待在长乐殿。
薇澜孕期已近七月,身子愈发沉重,行动不便,精神却还好。
两人对坐弈棋,太子落子如飞,薇澜则凝神细思,每一步都斟酌良久。
殿内只闻棋子轻叩棋枰的脆响,和偶尔炭盆里毕剥的微声,时光静好。
一局终了,太子胜得轻松,看着薇澜微微蹙眉复盘的模样,忽然起了心思。
玉瓷般的手指执起一颗温润的黑子把玩着,状似无意地问道:“云娜这般三天两头地闹,孤每每被她叫走,你当真从不吃味,不生气?”
薇澜正拈着一颗白子,闻言,手指在空中顿了顿。
她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如往常般说出那些体贴周全的话。
半晌,她将棋子“啪”一声按在棋罐里,抬起脸,嘴角往下撇了撇。
一双明澈的眸子直直看向太子,里头清楚地映出两簇小小的、压抑着的火苗。
“当然生气,当然吃味!”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难得的、鲜活的嗔意。
“殿下当妾是泥塑木雕、没心没肺不成?明知她十有八九是借着由头欺负人,偏拿她有孕没法子,还得劝着殿下去……”
“妾心里头,憋闷得很!”
这反应全然出乎太子预料。
他预想中,她或许会温柔一笑说“不碍事”,或许会含蓄地表示理解,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直白坦率的“抱怨”。
那微微鼓起的脸颊,那蹙起的眉头,那眼里真实不掺假的委屈和气恼,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一种奇异的、熨帖的涟漪。
他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心中某处被轻轻撞了一下,软了下来。
他喜欢她这样,喜欢这份褪去侧妃端庄外衣后,属于薇澜的真实情绪。
这让他觉得,她离他很近,不是那个完美却似乎总隔着一层的合适太子妃人选。
而是会为他活生生会吃醋、会使小性子的女人。
太子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过去,用指节蹭了蹭她气鼓鼓的脸颊:“孤还以为,你真那么大度,半点不介意。”
“若不是看在龙裔份上,妾才不纵着她这般!”
薇澜偏头躲开他的手指,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可眼里的火气却因他这一笑一碰,散去了大半,余下些柔软的无可奈何。
“妾知道,殿下心里有数。只是在这个位子上,看着尊贵无比,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有些人,不就是得让着、忍着吗?
步步紧逼固然痛快,可若因一时意气,损了更大的局面,反倒不值了。”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了然的通透:“殿下您不也是如此吗?”
太子唇边的笑意缓缓敛起,凝望着她。
暮光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茸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曲线,孕育着他们的希望,也承载着此刻必须的隐忍。
她竟看得这般明白。
明白他的处境,明白他那些不得不做的妥协,明白这尊贵身份之下的如履薄冰。
她不是在单纯地抱怨争宠,她是在与他一同体味着这份身处高位的重量与不得已。
这份深明大义,并非源于无知的天真,而是历经思量后的通透与坚韧。
她不是攀附他的藤蔓,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分担风雨的乔木。
心中涌动着一股滚烫而复杂的情愫,有欣赏,有怜爱,更有一种寻得知音伴侣的庆幸与满足。
他倾身过去,手臂环过她因有孕而圆润的肩背,将她小心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薇澜……”他低唤,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承诺般的郑重。
“再忍一忍……等咱们的孩子平安落地,就好了。”
他的唇几乎贴上她敏感的耳垂,用气声,一字一字,清晰而灼热地送入她耳中:
“孤连立太子妃的旨意都拟好了。只等你平安生产,便昭告天下。”
薇澜身子微微一颤,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与自己稍快的心跳渐渐合拍。
方才那点嗔怒与委屈,早已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心房的踏实与暖意。
她抬起手,覆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上,那里,孩子似乎感应到父母的情绪,轻轻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眼角眉梢染上温柔而期待的笑意,轻声回应,像是在对孩子说,也像是在对他许诺:
“嗯,快了,就快了。”
暮色四合,长乐殿内灯烛渐次亮起,将相拥的身影温柔包裹。
棋局已散,未来可期。
窗外的东宫,殿宇重重,夜色如墨,不知还藏着多少暗涌。
但此刻,这一方天地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那份共同期待黎明到来的静谧力量。
─
拓侧妃在东宫的举动,自然也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右手支着头,闭着眼假寐,“香堇,拓侧妃那边今日如何了?”
“刚才奴婢又去了一躺按照娘娘要求送了些补品,还是老样子罢了。瞧着脸色不好。”
皇后嗤笑一声,睁开眼,“瞧瞧,不是本宫不抬举她,实在是她上不得台面。”
“原本以为是个安分的,没想到入了王府后院后就原形毕露了。倒也不怪泽儿喜欢薇澜那丫头。”
“娘娘的意思是……”
“就按照泽儿说的做吧,对薇澜那丫头的试炼差不多得了。没必要为了一个拓氏影响了本宫与太子妃的情谊。”
“若拓氏再说幺蛾子,你去敲打一番吧。东宫也不能总是闹哄哄的。”
香堇跟在皇后身边多年,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拓侧妃终究是被皇后厌弃了;更准确的说是出局了。
皇后还是接纳了宋侧妃这个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