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悲伤化为眼泪流尽,留下的鲜血和愤怒将会铸就夜的死亡。
在这泥泞的土地上,无数饥寒交迫的眼神,或无助,或悲伤,或愤怒。他们无不在看着他们的帝都,而他们身后是无数冷漠无情的刀兵。
饥饿,寒冷,死亡,麻木。此时,他们要么死在黎国人的刀兵下,要么饿死在自己的土地里。
眼泪救不了他们,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战争的号角响起,不管愿不愿意,他们被驱赶着,像牛马一样,走向那城墙的废墟,那里有帝国自己的子弟兵。
对面的人,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丈夫,他们孩子的父亲。
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因为黎国人也不会给他们。
他们手无寸铁,只有血肉之躯。
守卫帝都的战士,拿起手里的战刀,勒紧手里的缰绳,战马在斯鸣。战鼓声起,苍凉的号角声中,握着长刀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苍白。
“风!风!风!”
五万柄横刀,敲击着五万块金盾,雨水在睫毛上滴落,缓缓的落入泥里,很清晰。
黎古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远远的看着那无边烟雨中的那一抹红影。
薛荣一席烈焰红袍,立于那废墟之中。
“战!战!战!”
十万骑兵黑甲军,人斯马啸。他们的长朔,早已等待着,等待着饱饮鲜血。
“骑兵冲锋!”
镇南军仅剩的一万骑兵,发起了冲锋!面对着于自己二十倍的敌人,骑兵的荣耀只允许他们死在冲锋的路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兴于师,修我戈矛!
一万一千一十五柄勾和钺,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五件刀跟兵,都将饮尽敌人最后一滴鲜血。
镇南国人就静静地看着,看着这钢铁洪流滚滚而来。他们没有丝毫慌乱,因为他们相信,镇南人的战士,永远不会将刀对准镇南人自己。
一万骑兵所过之处,无数流民自觉让开道路。一万红色铁军穿越人海而去。
一个母亲搂着孩子,看着这红色飞驰而过的身影,泪流满面。
“回家!“
“回家!“
“镇南人回家!”
万人齐抽刀,寒光铁衣。
他们向着敌军发起了冲锋,只为了能争取一点时间,一点让他们的父母妻儿回家的时间。回家!
母亲搂着孩子,擦干眼泪:
“走!回家!”
步伐从未如此坚定。
“王上,您又何必如此呢?”
何冉侍立在旁:
“王上,您明知这是夏军的计谋,又何必白白舍去这一万精兵?”
薛荣转身,看着她衣衫褴褛的子民在雨幕中越过那倒塌的废墟:
“寡人问你,他们是不是我镇南的子民?”
“是!”
“如此便够了。”
薛荣要用最后仅存的一万骑兵接禹人回家。而代价就是失去这一万骑兵,她薛荣再无突围的可能,只能困死沃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因为她是镇南人的王,仅此而已。
“让所有五万守军都去接百姓入城!”徐蓑雨下令。
“可是如果夏军乘机而入怎么办?”何冉担心道。
薛荣远眺了一下对面那个黑色挺拔的身影,这才淡淡的开口道:
“不,他不会的。”
对面的黎军阵营。
“将军,镇南军倾巢而出了!”
林悉撑把油纸伞站在黎古身边:
“如此大好时机,将军快发兵吧!”
“不急。”黎古却没有什么反应。
“将军!机不可失啊!此时镇南军都在帮流民撤退,如此只要大军压上,对方必然崩溃啊!如此不正是你我计谋想要看到的吗?”
林悉很着急,眼看着镇南军护送着大批大批的难民入城,更是心急如焚,不等黎古下令竟然对左右呼喝道:
“诸将还不速去破城!”
诸将一个也未动,黎爻不在,他们只听黎古的命令。
“林悉!我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明白吗?”
黎古兵冷的语气让林悉为之一之震。
“属下明白了。”
林悉弯腰赔罪,而黎古则是眺望着远处朦胧的城池,深邃的眼眸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荣则不去看那一万人的结局,他们的命运从奔向夏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不过杀戮还是在继续。
余酋领兵,直奔黎古而去。他本该死在东临城,和那几十万大军一起。但是他却活了下来,在死人堆里。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的捉弄人,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却总死得早。
他的目标很明确,一万骑兵的目标都很明确,所有通红的眼中都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目标,黎古!这个给这个国家带来无尽苦痛的恶魔。
黎古就这样看着这一万多人马,他们带着仇恨将淹没一切,而他平静的眼里古井无波。或许他等待着的就是此刻。
“射!”
万人齐拉弦,强弓劲弩,万箭齐发,在这淅沥沥沥的雨中,如乌云压顶。
“举盾!”
万人齐举盾,兕皮牛犀,金刚铁衣,却挡不住沥沥细雨。
冰凉的箭镞穿过血肉,人仰马翻后,被后来的马蹄踩成肉泥。
“弃盾!”
一万人穿过箭雨,八千人齐弃盾,一波箭雨,两千镇南人回归了生养他们的土地。
“战!战!战!”
五万黑甲军,翻身上马,一抽马鞭,向着镇南军而去。既然镇南军有勇气发起进攻,你们他们黎人自然没有退避的道理。
“镇南万岁!”
红甲军,八千把银光亮如寒冰。
“大黎万岁!”
黑甲军也亮起来他们的武器。
红色的钢铁洪流跟黑色的钢铁洪流终于撞在了一起。一时间,血液飘洒,肢体横飞。
余酋从腰间拔出两把弯刀,反握于手中。弯刀随奔马而动,势如破竹,所过之处,留下肚肠一地。
…………
流民们越过那倒塌的城墙,他们看见了食物,数不清的食物。有饭有酒,有菜有肉,徐蓑雨将皇宫大内的御膳房搬到了这里,不为王公贵族,只给黎民百姓。
人们疯狂了。
雨里,薛荣看着她的子民,在雨里瑟瑟发抖,在寒风中衣不蔽体。
他们没有抱怨,没有抱怨自己这个皇帝,他们只是在大口大口的吃着面前的东西。
“不要抢,不要抢,大家都有,大家都有。”
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维持秩序。
渐渐的声音小了下去,在一片惊呼声中,一个人仰面倒地,骨瘦嶙峋的身体,却挺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肚子。
他死了,撑死的。
他虽然死了,却面带满足的微笑。他终于没有饿死在夏人的刀下,而是撑死在了镇南人自己的城里。
众人看了看他,又低头继续将食物塞进嘴里。这段时间他们早已见惯了,麻木了生死。
…………
余酋抽刀,拔出卡在黎卒肩膀上大刀,骨头和钢铁摩擦,发出嗤嗤的声响。
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将阻碍视线的脑浆和血液全部抹掉。
“黎古,可敢一战?”
余酋横刀立马于万军之中。
黎古不答,林悉撑着一把油纸伞,语气戏谑的答道:
“余酋,你不是死在东临城里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还是做了逃兵?”
余酋闻言,面容冷峻,不再多言。
“众将士,杀贼报国的时候到了,随我杀啊!”
余酋呼喝左右将士跟紧,一时间夏军竟不能挡。
见状,黎古不禁道:
“真乃一员勇将也,可惜了。”
但转身又对身后的血狼军都督卫高衍道:
“高滚龙!”
只见一个长的像只大黑熊似的大黑胖子从一头犀牛上滚了下来。
“在在在!高衍在!”
这胖子浑身肥肉都在颤抖,不过最醒目的还是腰间别着的两把硕大的杀猪刀,寒光闪闪,煞气逼人。
“滚龙兄弟,看到对面那斯了吗?”
黎古遥指了一下正在人群中厮杀的向戎。
“去取了他的头颅来,我送你一营黎国象王谷的象兵。”
“二爷,此话当真?”
高衍听得那一双肉眼直放光,连军规都忘了,直接喊了二爷。
“军中无戏言。”
“哈哈,如此且看我高衍高滚龙的疱丁解牛剔骨刀法。”
说完,似是怕黎古反悔,高滚龙嗖的一声就蹿到了那白犀牛的背上,一拍犀背,犀牛四蹄迈开,轰隆隆直奔厮杀而去。
实在难想象这么一个三百斤的胖子是如何做到如此灵活的。
对面,余酋厮杀正酣,忽见一硕大的黑影袭来,忙举刀来挡。只听一声巨响,向戎像是被一头愤怒的犀牛撞上一样,直撞的气血上涌,喉头发甜,不过撞他的东西的确是头犀牛,还有一个比牛还壮的人。
余酋忙稳住身形,勒马喝道: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高滚龙顺手拧下了一赤甲骑兵的脑袋,随意的丢在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
“血狼,高衍!”
“你就是黎古的鹰犬,黎家的走狗,高衍,高滚龙?……”
话音未落,却见一杆长枪直奔面门,余酋忙挥刀破开。
“你的废话太多了!”
高滚龙拔出腰间的两把庖丁刀,随座下犀牛奔跑而动,一路杀来,所过之处,都是累累白骨。
不错,就是累累白骨,高滚龙的刀,所过之处直接将皮肉剔除,只余森森白骨。
余酋不敢大意,别看高衍胖得跟个球似的,但这一手剔骨刀是使的出神入化。
余酋挥刀,刀气划破地面,一个夏军反应不及,直接连人带马被分成了两半。刀气不减,直奔高滚龙坐下犀牛。
高滚龙一拉犀角,犀牛直接被他拽的偏离了方向。距离拉近,高滚龙直接欺身而上,施展那快如闪电的剔骨刀法。
“将军小心!”眼见余酋吃亏,身旁的骑兵忙过来救。
“哈哈,来得好。”
高衍哈哈大笑,手中两把庖丁刀,上下纷飞。
“啊!我的手,我的手”
骑士们看着自己带血的不沾一声肉的森森手臂,上面还粘着的筋带动手指一动一动。
“啊我的脚,我的脚啊!”
同样的,有人失去了他的脚。一时间惨叫声盖过了杀喊声,不论是禹军还是夏军,见此情景都不禁头皮发麻。
“高屠夫!休伤我士卒!”
余酋一登马鞍,整个人直接飞起,两把弯刀舞得虎虎生风,天空的雨水竟然被他吸引成了一个漩涡,慢慢形成了一道雨幕,将他包裹在内。
“哟哟哟!还有两下子哦!不过如果只有这么点本事可不够哦。”
高滚龙言语嘲讽。
“少废话!看招!”
余酋运转雨幕,向高衍杀来,雨幕中刀气纵横,碰之非死即残。
“嘿嘿,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刀气化幕。”
高滚龙也舞起刀来,一刀气幕渐渐形成。两座气幕相撞,向戎的气幕瞬间被撞的蹦散。
“噗!”向戎猛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不由地倒飞出去。
高滚龙则趁机欺身而上,与向戎贴身战在一起。
只听得,金属交击身不绝于耳,两人斗的难舍难分。向戎看准一个破绽,一刀直捅进高滚龙肚子,高滚龙吃痛,起脚将两人踹开。
“幸好老子肉厚!”
高滚龙气喘吁吁的边说在边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边自言自语道。
“你……”
余酋指着高滚龙正要说话,不想直接被高滚龙打断:
“你什么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再说话吧!”
余酋顺着高滚龙的话,往自己的手上一看,他看到了一条还挂着些肉丝的森森白骨手臂。
“啊!~我的手,我的手~“
余酋脚步踉跄,却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一条白骨森森的腿出现在向戎眼中。
余酋竟然被剔掉了半边身子。
鲜血似乎才意识到皮肉的消失,开始不要命的喷洒。
“啊!~”余酋痛苦的在那泥泞的地上打滚,疼痛几乎让他失去知觉。
“唉~忘了告诉你了,你的丹田在我这呢?”
说着高滚龙对着泥潭里的人晃了晃手里带血的东西:
“你现在连自爆丹田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
…………
渐渐的,泥泞里的人不动了。
余酋死了,或许是流血而亡,又或许是活活疼死,不过不论哪一种,都不会舒服。
死,又怎么会舒服呢?
慢慢的,最后一个红甲骑士也倒在了血泊里,他们终于还是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全程他们都看得见许云就在那里,但是这短短的几百米,却如同天堑一样难以跨越,直到他们最后一滴血流尽。
沃野城里,最后一个镇南国的难民也进了城,或多或少都有一口饭吃,有间房住,不至于饿死冻死,如此说来他们这一万多人也算死的有价值。
薛荣依旧站在那倒塌的废墟之中,看这这苍茫的大地,老太监段竹帮他撑了把红伞。
只见雨幕中,似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乌云压下,如临深渊。天空最后一缕阳光落尽,黑暗占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