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辞在河边愣了良久。
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大仇未报，何谈其他！”
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那花灯一眼。
这些本来是江星烟记忆中没有的部分，此时却在梦中无比清晰。
仿佛在霍辞身后亲眼看到的一般。
她心中再没有半点波澜。
她不会否认霍辞对她也曾动心。
可那种一直屈居第二位的爱，不是她想要的。
梦里的霍辞都已经转身离开许久了，可是江星烟却还待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没一会儿，河中一点亮光，飘飘忽忽地从上游漂了下来。
花灯一闪一闪的，旁边似乎还有人，一名白发的少年，在河中泅游，陪着那盏花灯一起，往下游划着。
忽而，花灯飘摇，眼看就要翻倒在河中。
白发少年猛地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花灯，硬生生地将其稳住。
“有我云淳风在，大小姐必须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云淳风低喝一声，将花灯从暗流里拽了出来，几乎是一半抱着，一半托着，一直护送到下游。
他脸上湿漉漉的汗水和河水混在一起，江星烟泪流满面。
“大小姐放心，有云哥儿在！”
她陡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
汹涌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抱着双膝，哭了很久。
两世为人，她何尝不像那盏已经被河水吞没的花灯。
是云哥一路托举，才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
“云哥儿……”
“大小姐，我在。”
江星烟猛地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原本云淳风躺着的床榻上，空空如也。
她的心脏停跳了一下。
鞋袜都顾不得穿，赤脚跑了出去。
天色依旧暗沉沉的，想来已是四更之后。
“云哥儿！”
她已经顾不得会不会吵醒熟睡中的其他人，她不能失去云哥儿的。
“你在哪儿啊，云哥儿！”
许是她的哭腔太过明显，许多营帐的灯火次第亮起。
她漫无目的地奔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辎重营赶了过去。
守卫士兵的见礼她都没工夫回应，一路冲到灶房，一眼看到了那个修长清瘦的背影。
他一袭月白云锦襕衫，一头白发如瀑般倾泻在腰间，是天上贬谪下来的仙人。
他有条不紊地在一只空碗里，放着调料，再加上一把翠绿的葱花。
舀出一勺浓白的热汤，浇在调料和葱花上。
空气中瞬间氤氲起清甜的香味。
他放下汤勺，改持一双长筷，将细如发丝的面条，捞进碗中。
最后从滚沸的锅中，捞出一枚圆圆的煎蛋，金灿灿的，宛若太阳一般。
江星烟就定定地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是外祖父给她做的长寿面的味道。
云淳风小心翼翼地端起碗，放在托盘里，缓缓转身，嘴角噙着满足的浅笑。
“大小姐，生辰愉快。”
江星烟怔怔地看着云淳风，蓦地向前迈出一步，她没有去接长寿面，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想要轻抚他的脸颊。
可是却在距离他的脸半寸处停了下来。
只因，她还是霍辞的躯体。
她声音惊颤，带着万分的不可置信。
“云哥儿，你的眼睛——”
只见云淳风的眼睛，宛若她重生后和他的初见，里面蒙着一层白色的阴翳。
“可是吓着大小姐了？
云哥儿如今是凡人之躯，自然被打回了原形。
云哥儿这就蒙上软烟罗，免得大小姐看到心烦。”
云淳风摸索着将盛着长寿面的托盘放在灶头上，伸手去拿搁在一旁的软烟罗，却被江星烟一把拽住了手腕。
“云哥儿很好，我、我很喜欢。”
云淳风的面颊倏地染上薄薄的红霞。
“大小姐快吃面吧，一会该不好吃了。”
江星烟忍着满溢的泪水，端起碗，正要下嘴，却骤然停下。
“来人，让你们将军过来。”
“有！”
江星烟放下筷子，指了指霍辞的躯壳：“可不能便宜了他！”
云淳风失笑。
“待大小姐换回来后，一定补过。”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用蜀锦包好的包裹，捧给江星烟：
“这几年，大小姐受委屈了。
都是云哥儿不好。
从今往后，岁岁朝朝，云哥儿都在。
只要大小姐不嫌弃云哥儿。”
江星烟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霍辞着急忙慌地赶来辎重营，看到的就是阿烟低头拭泪的一幕。
“你干嘛惹阿烟伤心？”
云淳风嘴角抽了抽，不想和傻子论短长。
“闭上嘴，吃面！”
霍辞突然明白了过来。
阿烟的眼泪是幸福的证明。
一时间，他心头酸胀，是他亏欠的阿烟。
嫁予他三年，她可曾好好过过一个生辰？
他如今占着阿烟的身子，竟让她连长寿面都不能自己吃。
他垂下头，端起碗，入口鲜香麻辣，他的灵魂受不了的辣度，阿烟的身子却很舒服。
他忍着灵魂的不适，将一碗长寿面悉数吃完，连汤也喝了。
云淳风的手艺真的没话说。
“国师，我和阿烟，什么时候能换回来？”
云淳风轻蹙了下眉头，坦诚道：“不知。”
他回归尘世前，也曾问过师尊。
师尊眼神闪躲，只说缘法未到，还需等待。
不过，一定用不了太久。
或许，只待回到京城，就有机缘。
霍辞心里也乱乱的。
他能感觉到云淳风身上的玄妙之力不见了，那就意味着他成了一个普通人。
皇上当初对云淳风礼遇有加，定是看中了其上通天道、下达黄泉的能力，借此让他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
那是自古以来所有帝王都梦寐以求的能力。
哪怕丰功伟绩、高瞻远瞩如始皇帝，都难逃窠臼。
如此回到京城，皇上能轻易放过他么？
可是今日是阿烟的生辰，不宜说这些。
“试试云哥儿准备的衣服吧。”
霍辞的眼神落在蜀锦包袱上，轻咳一声：“我虽占着阿烟的身子，可依旧是男子的气度，穿着再好的衣服，都不及阿烟半分。
还是不要浪费国师的一片心意。
只待换回后，由阿烟亲自试才好。”
江星烟和云淳风微微惊讶，都没想到霍辞能说出这番话来。
“你们吃长寿面怎么不叫我！”
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由远及近，闯进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