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白禾禾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还是别了诗楠,要是身体弄垮了或者伤半天不好,可是得不偿失的。”
“可是我现在感觉躺在这儿想死的心都有。”我很少这样焦躁过,即使再大的问题发生我也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也就是很多人看到我,都会觉得我比较恬静的原因,是因为我能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白禾禾也被我的烦躁所吓到,她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出门和医生说说。
我叫住她:“不用叫医生,我们反正是去医院,即使出现个什么情况也近不是?”
白禾禾犹豫半天,还是遵从了我的意愿,再次拨通许欣的电话确认是在哪家医院。电话那头依然是我爸,但他好像顾不上和我们多说话,只是说了个“滨海人民医院血液科”。
我不假思索地让白禾禾叫来宾馆的保安,帮忙把我抬到车上后,白禾禾开车直接去了人民医院。到了之后我让白禾禾去向医院租张床过来,再联系护工又帮我挪到床上,她推着我直接去了门诊3楼的血液科。
血液科的人并不多,下了电梯即使我躺在床上,一眼也看到了我爸站在治疗室门口,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白禾禾见到我的变化,轻声问:“是看到叔叔了吗?”
我指了指前面那个胖乎乎的人:“就是他……”
白禾禾也不自禁地加快了前行的步伐,刚把我推到他的身边,治疗室的护士就站在门边儿说:“你是病人的直系亲属吗?”
只见我爸摇摇头:“不是……”
“病人现在急需要输血,但是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我们医院的库存没有。建议您联系病人的直系亲属来验下血,看能否和病人匹配。”
“我就是RH阴性血,我去化验下吧?”我爸说着挽起衣袖,跟着护士进了治疗室。
RH阴性血……这是很罕见的血型,我遗传了我爸也是这种血型。但我明明记得,许盺霖和陈亦梅都是O型血,怎么可能偏偏许欣是RH阴性血?联想到上次去到马鞍农场,再想这种稀有血型都聚集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我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你是骨科的病人吧?怎么跑到血液科来了?快回病房躺着去。”身旁路过的医生误把我认成住院的病人,好心地督促我说。
我笑笑,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好。
然后就继续站在治疗室门前等候,过了没多久,我爸按着手肘正中静脉的位置出来,一抬头看到了外面的我:“楠楠……”
我用力往上抬腰想要坐起来,腰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不得已又躺回去:“爸……”叫出这声爸,眼泪没法止住像是开了泉眼,顺着眼角不停地流了下来。
我爸阔步走到我病床面前,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后蹲下身捏住我的手:“楠楠,你怎么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我拼命的摇着头,“没有,就是想你……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啊,我找你找的好苦。”
我爸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在脸上不停的磨蹭着,“我也想你们……可是……”
亲人久别重逢的感觉,甚至比我劫后余生的从医院醒来,还要让我觉得珍惜。曾经一度以为他可能去了天堂,一度以为这辈子不能再见到他,真实再见的时候依然恍若梦境。他脸上的胡渣扎着我的手,让我更是难受得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哭,偶然抽动了腰上的神经,也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是不停地喊着爸……
白禾禾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叔叔,我是诗楠的朋友,她前几天出了车祸,现在腰受了伤不能激动,您还是让她别难过了吧?”
我爸用粗糙的手不停地帮我擦着眼泪,可是怎么擦也都擦不干。最后还是许欣从治疗室里出来,看到我们都在外面,惊讶地问:“诗楠,你怎么跑来了?”
在看到许欣,我心里涌起了不一样的感觉,“大姐,我不放心你,来看看。”
“我没事儿了,走吧快回去,你都这样子了怎么行?”许欣利落地放下还挽起的袖子过来推着我:“骆叔,你也先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我们回了宾馆再说,这在外面呢。”
我爸这才起身抹了下眼泪,和许欣一同推着我往楼下走。激动之余我才想起来要问问许欣今天怎么回事?
许欣说得很轻松:“嗨,前段时间忙着没时间,忘了去医院注射凝血因子了,今天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踩了颗钉子,脚就流血止不住。”
“输凝血因子?为什么要输这个?”
“没事儿,就是血友病,我平时都定期去医院输的,没什么大碍。”
许欣尽量把这事儿说得很轻松,但我知道,这种病是遗传且无法根治的。如果能定期去医院倒还好,一旦有段时间不注射凝血因子,就会导致她今天这样的情况血流不止。
回去的路上我爸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的扭头来看看躺在后面的我,每次他一转头,我刚止住的眼泪就又要开始流。白禾禾为了缓和气氛,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哼着小曲儿和我爸说:“叔叔,你不知道,现在的诗楠啊,可不再是当年那个娇小姐了,她现在是腾飞广告的金牌策划顾问。”
“真的?”我爸不敢相信地问完,转头悄悄的抹着眼睛,“真是苦了你了……”
回到宾馆后,医生听到动静急匆匆过来,我和白禾禾默契地隐瞒了刚才悄悄跑出去的事实。他稍作检查后发现没什么大碍,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许欣和白禾禾对视一眼,也相继跟着出门,为我们两父女留下空间。
他们都离开后,我拉过我爸抱着他,放声大哭了一场。他不停地拍着我:“别哭了楠楠,刚才许欣在路上也和我说了一些情况,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商量下接下来的事。”
一语把我惊醒,我努力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让心情平复下来,抽泣着深呼吸了下:“爸,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儿啊?”
我爸松开我的手,坐回到床头打开窗户,点了支烟开始和我说起这段时间的事。
原来在我家的事情发生之后,他第一时间就猜测到了项目出了问题,在范叔把他带走之前,他就已经把所有的合同资料装在布袋里缠在大腿上。那天他忽然消失,也是因为范叔为难地要他在银行冻结资产之前,用所有的资产通过违法的方式变到范叔名下。我爸不愿意这样做,这样做了之后他就彻底触碰了法律,有天银行再追究下来,他会涉嫌骗取国家资金罪被叛入狱。一旦他进了监狱,那项目的真相就会遥遥无期,所以他才决定临时逃跑。
他确实是先去了外婆老家的那座山上,在很多年前他上山打猎的时候,曾经发现了一个山洞在一颗大树下,几乎没有人会发现那个地方。所以他选择那儿,作为他最初的藏身地。
听到这儿我直惊讶,过年的时候回外婆家,真的是和我爸失之交臂了,“爸,那过年的时候你知道舅舅他们上山来找你了吗?”
“知道,但那个时候我不能露面,我才刚理清楚了一些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做。”我爸点了支烟,“我从广播里听到已经有市民开始闹的时候,就担心你们娘俩,才趁着过年回家把房子给烧了……”
原来所有的猜测都是正确的,我爸确实在山上躲着,房子也确实是他烧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让所有的人都暂时的以为,我们一家人偷着回家过年,而都被烧死在了里面。我揉了下眼睛忍住没哭,“爸,那年后你去了哪儿?”
“我寄给你们的资料都收到了吧?”
“嗯,都收到了。”
“就靠我寄给你们的资料,并不能足以证明滨海项目的问题。因为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根本挑不出半点漏洞。”爸吸了口烟,对着窗外吐出一圈厚重的烟雾:“我趁着回宁川来的机会,到邮局定了全国各地的报纸,才知道这个项目都是在外地上的广告。那时候我就肯定,其他地方应该还有不少像我这样的人,才决定出山去找这些人。”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已经黑得不成样子,原先那个我口中经常开玩笑嘲笑的“肥圆糟老头”早已没了影子。想必这几个月,他一定是受了不少的苦头,毕竟当初离开的时候,身上的钱也有限:“那……都找到了吗?”
“有一部分资料。”说完,他神秘地看了看窗外,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手上便多了个布袋:“我总共找到了3个人,他们的情况和我基本一致,这些都是他们提供的一些材料复印件和佐证。”
我心里有了点底:“这些材料,能证明项目的全部问题吗?”
“恐怕还不能……”我爸摇摇头,“所有的合同都是和一家投资公司签订的,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投到这个项目上,但理论上说和项目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项目是虚构的这点儿已经早被我证实过,而投资公司的法人刘妈已经自杀身亡,那么即使现在有了我爸找回来的这些材料,依然还需要按照我的原计划进行。我想我还得要叮嘱疯子,尽可能在后天客户去项目上考察的时候帮忙拍视频。那才是能够证明所有投入的钱和项目有关紧的重要依据。
我着急着让白禾禾进来,拿她手机给疯子去了电话,和他说了客户到来的当天要拍视频的问题,疯子也一口答应,并且已经拿到了少数几个客户的联系方式,问是否现在发来?
我让他立即发过来,然后用宾馆的座机让白禾禾冒充其他项目的工作人员和这些客户联系。不出意外得到的回复都是:“不用,我们已经投资了其他项目,手上没有闲钱。”
这些回复足以证明,至少这些客户都是和他们签订了合同,并且已经把大部分资金都转到给了他们。碍于其他的原因,我们暂时没有继续多问,只是把号码细心整理好,留着以防后面要用到。
我又将想法和细节,还有我近期发生的系列事情告诉了我爸。从他满脸惊愕的表情足以看出,他内心特别纠结,“楠楠,从小到大你都是爸的宝贝女儿,我希望你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没想到最终自己亲手毁了这一切,还是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爸,只要你没事儿我就没事。”我尽量安慰着他不让他自责,这些年他在商场打拼也够辛苦,虽然最后的结果不是那么的好,但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让你嫁到许家。”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问出他和陈亦梅过去的事情才好,只是委婉的说:“爸,我和许欣去过马鞍农场。”
他咬住烟头愣看着我:“你们都知道了?”
“嗯,我们见到了温老师。”
“温老师?”我爸显然很吃惊:“她还在马鞍农场?”
“还在,她给我们看过很多照片,也聊过很多你的趣事。”
“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用手锤了下胸口,“都怪我!”
“爸,你别这样,这怎么能怪你呢?只是我有些奇怪,许欣为什么也是RH阴性血?”
我问完这话,只见我爸的脸色一变,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或许得我见到陈亦梅之后,才能有答案。”
“爸我问你件事。”
“你说。”
“当年我和许盺霖结婚的时候,陈亦梅来找你怎么谈的?”
我爸的脸一阵发青,“想来温老师应该把在马鞍农场的事儿都告诉过你们,但是楠楠,这些年我和陈亦梅可除了说你这件事儿之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啊。”
“嗯,我相信你。”
“其实有关你们结婚的事,我和陈亦梅也是就事论事,她是希望你们能结这个婚,因为她很想要抱孙子。”
“就这么简单?你们没有私下谈过?”
“没有,所有的谈话都是她来家里谈的,你妈和许厚年也都在场。”我爸坚定地说:“许厚年的意思也是希望结婚,不希望我们家去告。”
“那……爸,你和陈亦梅当时分开,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我忍了忍,还是把这句原本不该我问的话问了出来,因为心里的疑惑,我太想要解开了。
我爸并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起身打开窗户点了支烟,猛吸了好几口之后,才说:“陈亦梅是A市下来的知青,家里条件好,你爸我是屠夫,典型的大老粗。在农村都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更别提陈亦梅他们家人了。陈亦梅回A市后不久,她大哥就来马鞍农场找我,她和我说了特别多,说陈亦梅的性格说他们家的财力,最后的结果是希望我能主动放弃陈亦梅,给她另外的幸福。”
我侧头瞪大眼睛听着,只听他接着说道:“咱农村人面儿薄,被人这么一说怎么可能挂得住?那时候也不懂什么是爱情,觉得好的就能结婚,要是家里人不答应,那婚肯定就是不能接的。我也就答应了她哥,按照她哥的说法给陈亦梅寄了一封信去说了不再联系。”
“后来呢?”
“之后我就去了你外婆那个村子帮人砍树,你舅舅在山里出了点儿意外我救了他,送他回家的时候就和你妈认识了。当时那边没人知道我是屠夫,很快就确定了婚事,在结婚前我把这事儿和你外婆一说,她竟然相当开明地说完全没有关系。就这样,我才和你妈结了婚去镇上杀猪卖肉,慢慢开的屠宰场。”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爸说起生我之前的事,或许这就是他和我妈的缘分使然。只是这样的缘分,造就了陈亦梅的不幸,她发生自己怀孕后又收到了我爸的信,在想要联系的时候我爸早已消失不见。
而我爸的这番回答,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谱,或许许欣并不是许厚年亲生的也不一定。尤其是把时间再联系起来,陈亦梅从马鞍农场回城后,那么短的时间就和许厚年结了婚?而且按照当时陈亦梅的条件,怎么可能和一穷二白的许厚年结婚?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已经怀上了许欣,但又没办法和我爸结婚,情急之下选中了许厚年做挡箭牌。毕竟在那个年代的大环境下,要未婚先育是需要特别大的勇气,陈亦梅不敢,所以她瞒下了一切。
我忽然全身一颤,腰部又开始痛了起来,爸连忙探过头来:“怎么了楠楠?”
“没事儿……”我淡淡地回答着,可是脑子里却有了另外的猜测。
陈亦梅怀着许欣回了A市找了许厚年临时垫背结了婚,这些事情一定都是瞒着所有人进行的,也包括许厚年。但瞒着不代表不知道,也许许厚年发现了什么,而这样的发现也依然是瞒着陈亦梅。他们俩的状态应该是属于,陈亦梅以为所有的事情还依然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许厚年早已了解。
换个角度想即使许厚年知道了这件事,也和陈亦梅谈过也原谅了,我想他心里也不会真正放下。我相信,没有男人会豁达到多年后发现女儿不是自己亲生的,会安静地坐视不管,尤其是这些年陈亦梅依然亲自过问CC集团的大小事务,而许厚年接触的圈子也日益往上。而他和梁沁的关系已经确定,许落又是这次项目的经手人,保不齐他……
所有的事情和线索这样串联起来,就觉得异常地符合逻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想想就会觉得更恐怖,甚至有可能第一次和许盺霖认识,然后陈亦梅护子心切地来谈这件事,都完全可能和许厚年有关。
想到这儿,我全身忍不住地开始发抖,这些年陈亦梅对我的态度总是很怪异,时而好时而坏,如此看来,应该完全和我爸有绝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