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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抬头看向窗外。
“爸爸从不告诉我你们住在哪里，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却是我做了一件错事……我害怕你们骂我……对不起，我知道是我的不对……”
可能比起绝望来，见到希望又陷入彻底的绝望，更让人难以接受。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的心里苦笑一声。
爸爸为什么不知道徐橙的存在，徐橙为什么又突然知道裴清许的存在？
矛头无一不指向妈妈。
没人比她更清楚，她究竟有几个孩子。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转过头去看裴清许，眼里的疲惫几乎已经实质化。
“橙橙被发现在池塘边……他和你提起过，他最喜欢那里的池塘吗？”
裴清许摇了摇头。
“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和我说，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我们第二次聊天……”
我疲惫地看着他，就在这个时候，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我们之间的宁静。
是宋警官。
我连忙按下接通键。
他好像在医院，周围是护士的抢救声音，和担架的铁轮在地上滑动的声音。
我也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徐女士，麻烦您赶快来一趟医院，中央人民医院，就是您母亲住的那里。”
他大口喘着气，以至于声音不大清晰。
“您的父亲，刚刚用刀捅伤了你的母亲。”
我的手机“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我终于知道刚刚的不安是为什么了！
他既然能提起橙橙，就说明妈妈的诡计已经被识破了！
他在向妈妈复仇！
我开的是免提，裴清许自然也听到了宋警官说的话。
接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了下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我颤抖地去扶他。
“裴清许……你怎么了？”
两个至亲都在抢救室里抢救，而我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医院的过道，什么都做不了。
我的指尖还在颤抖，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橙橙是那么健康，为什么裴清许就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的眼前浮现出裴清许苍白的脸庞，和痛苦至极的喘息声，觉得我刚刚尖锐的逼问是那么令人发指。
怎么会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护士从抢救室里走了出来。
我连忙上前询问。
“患者都抢救成功了，但还需要再观察一会儿。”
我紧绷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吉人自有天相。”
宋警官捏着没有点燃的烟，沙哑着嗓音安慰我。
我呆呆地抬头看他。
“我知道现在告诉你不太合适，但我也知道你比任何一个人更关心徐橙的事。”
他把手里的烟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在我身旁坐下。
“我们疑惑为什么犯人杀害徐橙要以那么残忍的方式，等我们解剖完徐橙的尸体后，我们就明白了。”
我的心一缩，茫然地抬头看他。
“为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神好不退让。
“徐橙的心被挖走了。”
我的心脏猛然间感到一阵剧痛，但一个念头也逐渐浮现了出来。
宋警官接着说道：
“犯人取心有很多原因，但知道裴清许有先天性心脏病后，所有的猜测都可以被一票否决了。”
我颤抖地问他：“我爸爸呢？”
他的眼睛像一潭千年的寒冰，话语之间满是冰冷的寒意。
“很遗憾，他跑了。”
当年为妈妈接生的医生终于受不了宋警官的拷问，纷纷坦白了。
她们收了妈妈一大笔钱，抱了一个孩子偷偷溜出去，谎称夭折了。
而留下的那个，是裴清许。
我以为妈妈已经接受了命运，但没想到她依旧在对抗它。
她从什么时候想要逃离爸爸的呢？
是从她第一次被打到住院，还是我被爸爸的烟蒂烫到浑身都是血泡。
又或者是爸爸带着数不胜数的女人到家里来，演一出又一出的活春宫？
她比我更希望，更渴求，更迫切！
但她只能牺牲她的一个孩子，来换得其他孩子的平安。
裴清许是妈妈的一颗弃子。
但对于爸爸，他是一个宝贝，是可以牺牲另一个血亲，去拯救的宝贝。
真可笑，浪荡随心的人，居然也会被陪伴和血缘打败。
不知道他是败给了命运，还是败给了自己……
妈妈安静地睡在病床上，面容像往常一样恬淡。
就好像这几天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荒唐的事情一样。
我似乎可以理解那天爸爸妈妈的反常行为。
妈妈是知道爸爸来者不善，故意吸引爸爸注意力吗？
爸爸是不想把我带进他们的纠纷吗？
真可笑，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在怜惜我吗？
那谁来怜惜橙橙呢？
我一手带大的，温柔腼腆的小男孩，凭什么要沉睡在永远暗不见天日，潮湿阴暗的池边？
我退后了几步，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口。
我知道爸爸在哪，我也知道，他应该去哪。
橙橙死的那个地方，站着一个男人。
他很高，如果橙橙能长得像他一样大，应该会比他更高。
“你不跑吗？”
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我也活够了，你想杀我，我不会反抗的。”
他远远地向我看来，深邃的眼神带着夙愿得偿的餍足。
“清许能够活下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的声音很冷淡，但他沉浸在自己的激动里。
“是啊，做手术的医生会帮清许换上健康的心脏！他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岁！”
他猖狂地笑着，以至于眼角笑出泪花来。
那颗泪花晶莹剔透，纯洁无暇，但下一秒，就坠入肮脏的泥土中，再寻不得踪迹。
“爸爸，我不要。”
裴清许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我对他微微一笑。
那个男人的笑凝固在嘴角，他艰难地转过头来，就像一尊碎裂的雕像。
“清许，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裴清许抬起头，声音带上了颤抖。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那是徐橙的心脏……爸爸……你怎么忍心？”
那个男人急匆匆地走过来，按住裴清许瘦弱的肩膀。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把他骗过来的吗？不然他怎么会让你代替他去被徐枳枳接？要不是我说我要见他……要不是我说我要去见他……”
裴清许盯着面前悲痛欲绝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不起，我不接受。”
身后，是嘹亮的警笛声。
他转身向后走，不再回头看这个可悲的男人一眼。
我知道宋警官已经来了。
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他了。
昏暗的月光下，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抱头痛哭。
但我并不怜悯他，反而觉得不尽兴。
于是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就看见他猛然间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我。
他浑身都在发抖，那神态让我想到了一条营养过剩的巨大黏虫。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就像一条发疯了的恶犬向我嘶吼着。
“徐橙怎么可能是故意被我杀的！！！”
他竭尽全力向我扑了过来，但被到来的警察狠狠按到地上，扣上冰冷的金属手铐。
他只能恶狠狠地看着我，再也动不了分毫。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怜惜他这个可恶的罪人。
我拿起两张照片中间夹着的纸条，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吻。
上面写着：
“姐姐，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埋在池塘边吧，我会天天在那等着你们回家的。”
没有人更比我懂橙橙的善良。
他只是想把幸福的生活让给裴清许。
他忏悔他夺去了裴清许十几年的快乐。
但没人教会他更加自私一点。
有些浪子，也不必回头。
番外
我叫徐橙。
我知道我今天会死在这里。
爸爸站在池塘前，话语颠倒地诉说着这些年来的思念。
他恶毒地骂着妈妈的狠心，让他到现在才能见到我。
他也向我埋怨着姐姐的不理解，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去找他。
他咧开嘴，向我笑。
“橙橙，你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吗？”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
我在妈妈的日记本里见到过他。
血缘不会骗人，我知道我们是最至亲的人。
但是，同样的，我也知道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不幸。
一切不幸。
我过得很幸福。
虽然我的朋友并不多，但是每一个都是真心的。
所以我看不起眼前的爸爸。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我。
但湖水把一切都暴露在我的眼前。
他藏在身后的，那把冰冷的长刀，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以为他藏得很好。
他又骗我。
不过没关系，我只想弟弟也变得快乐。
疼痛袭来的那一瞬，我并不害怕，我只是舍不得。
真希望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