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山门外,晨曦微露,山风轻拂。道宗几人站在这里送别瞿鹊,马车等候在一侧。
瞿鹊把裴樨拉到一棵树下,两人悄悄说话。
“这个是回血的,这个是止痛的,这个是外擦的,这个是内服的。”随后压低声音,凑近小声道,“这个是月事的时候肚子疼吃的。”
师姐为她想的这么细,裴樨鼻子一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半个月来,鹊鹊师姐陪她同吃同睡,照顾她伤势,还一直鼓励她。
她扑进瞿鹊怀里,闷闷道:“鹊鹊师姐,我舍不得你走!”
瞿鹊顿时心里一软,抱紧裴樨蹭蹭,呜呜道:我也舍不得你,小裴裴,走!跟我一块回医宗!
“唉唉唉,你这怎么还带拐人的。”师重急了,往下走了几步。
瞿鹊瞪他一眼,气哼哼道:“裴裴这么可爱,被你们照顾的乱七八糟。还不如跟我走算了呢!”
师重摸摸鼻子,看着伤还没好的小徒弟,无法反驳。
裴樨止住悲伤,稍微退开些,赫然道:“鹊鹊师姐,我不能跟着你离开。”
“我会好好学医术的,等我学有所成,就去找你。”她补充道。
瞿鹊无奈揉揉她脑袋:“好吧好吧,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嗯嗯,师姐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见不能再耽搁时间了,瞿鹊叹了口气。望着门口的道宗师徒,一个懒散闲汉,一个木头假人。
她咬牙切齿威胁道:“你们俩要给我好好照顾裴裴啊,不然回头我知道了裴裴过的不好,看我不找你们算账!”
威胁完回头又对裴樨叮嘱:“骨折还得养几个月,尽管麻烦他们,自己乱动长歪了就不好看了。知道吗?”
裴樨乖乖点头,道:“我会很小心的,师姐你别担心。”
***
自从瞿鹊师姐离开后,裴樨的日子过的简单清闲。右手的伤不能写字做笔记,用不着书桌。索性不在紫藤馆枯坐了。
裴樨拿着师姐给的《脉书》,领着麒麟苍梧沿着山道溜达。到了一处观景台,周围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山景苍幽,石亭古朴。微风轻拂,带来了阵阵凉意。
裴樨靠着石亭廊柱坐下,把书瘫在双膝上翻阅,“这《脉书》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就看不懂了吗?”
苍梧凑过来道:“这么难?要不别看了吧。”
“不行,要学的。”裴樨揉了揉太阳穴。
苍梧点头:“嗷!”
“我可以!”重新打起精神,裴樨再次投入医书之中。然而书中的内容像是故意与她作对,她感到越来越困,眼皮渐沉。
许久没听到翻页声,苍梧轻声唤:“裴裴?”
裴樨模糊嗯了一声,手中的书往下滑落,沉沉睡去。
苍梧嘟囔:“看来是真的累了。”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苍梧无聊地等她睡醒。
在紫藤馆坐着看了许久的书,没见着师妹来。唐槭眉心微蹙,不明所以。去殿上问了师重,也没看见。
想着裴樨伤势还没好,有些不放心。不由到处寻找,听到路边的杂役说在看见人在观景台。唐槭到了观景台,看见石亭中的情形,顿时皱眉。
裴樨靠着亭廊,手上揽着一本书,将掉未掉。长发散落,呼吸平稳。苍梧蜷缩在她脚边拨弄地上风吹的影子,偶尔抖动耳朵
唐槭脚步一顿,不悦道:“你们怎么在这里睡觉?”
苍梧抬起头,眼神迷茫道:“她困了呀。”
“这里湿气重,山风又凉,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唐槭语气淡淡。
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苍梧的声音小如蚊呐:“对……对不起……”
唐槭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轻叹一声,轻轻推了几下,裴樨没有醒来。把书往她怀里放稳,唐槭弯腰轻轻地将裴樨打横抱起,苍梧茫然跟在他们身后,不知所措。回到紫藤馆内,唐槭将裴樨安置在窗边的矮榻上,细心地为她盖好薄被。
傍晚时分,裴樨在一团药香里醒来。她先是茫然,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躺在师兄的软榻上。
她顿时手忙脚乱地地下了床,惊道:“我怎么在这里?”
馆中的软榻一向是师兄午睡用的,自从有次不经意吵醒了师兄,裴樨就记得午休前后避开紫藤馆。
一直守在旁边的苍梧无辜道:“你在石亭睡着了,唐槭师兄把你抱回来了。”
裴樨整理软榻的手顿时一僵,表情复杂。
苍梧疑惑地歪着头:“我觉得唐槭师兄对你很好啊,他怕你在外面睡受风寒。”
裴樨叹了口气,皱眉道:“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
手臂受伤之后,师兄一反常态地对她非常好。
从早晨一起吃药膳,到帮忙梳头整装,确实让她方便不少。
可渐渐地师兄管的越来越多,做什么都要受限制。本来手不方便就很多事情不能做,整日憋闷无聊,连门中散心也要被管束。这种过度的行为让她感到压抑和心烦,可是师兄本意又不坏。
裴樨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算了,我们先去吃饭。”
仔细了整理好软榻,裴樨和苍梧一起走出了紫藤馆。
转天唐槭又没看见裴樨。压下隐隐的烦躁,他又耐心地找人。
待他看见在溪水里玩闹的身影,眉头狠狠皱起。
溪水潺潺,岸石幽深,山蕨细碎的羽叶上,泛着星星点点的水光。裴樨卷起裤脚坐在溪中的石头上,和麒麟苍梧在溪水中嬉戏,拨弄水里的小鱼。水花四溅,欢笑声远远传来。岸边的石头上堆着乱糟糟的鞋子和外衫。
“裴樨。”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岸上传来。
裴樨抬起头,看见师兄来到了水边,“唐师兄?你怎么在这?”裴樨笑问道。
她回身在溪中的石头上坐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唐槭眉头微蹙,语气严肃道:“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宜在水里玩闹。”
裴樨不以为意,摆手道:“师兄你放心吧!我踩的可稳了。”
“万一手臂的骨头错位了怎么办?”唐槭声音加重。
裴樨见他似是要生气,不明所以,还是耐心解释:“没事的,我小心着呢。”
唐槭见她几次三番拒绝,声音更冷,似要发怒:“我说了,快上来。”
裴樨闻言一呆,怔怔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
唐槭见她脸色不对,尽量缓了语气,道:“听话,等你伤好了,可以尽情玩闹。”
裴樨咬了咬唇,最终淡淡道:“是,师兄。”回头摸摸麒麟的头,“我们走吧。”
她一步步走上岸边,湿漉漉的衣裙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
见师妹终于听话,唐槭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和声道:“擦一擦,快回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裴樨没有接,草草穿上鞋,抓起外衫,匆匆地走了。
苍梧摇了摇尾巴,瞅了唐槭一眼,也跟着走了。
唐槭递出的手帕僵在了那里,低眸看见溪水中的自己模糊的倒影,眼中有片刻的迷茫。
***
之后一连几天,唐槭都没怎么看见她。
问了杂役才知道,小姑娘一直在房里没出来。
唐槭等了几日,这天又要黑了,他终于坐不住了,去找师父商量。
傍晚的朴园的鱼池边,霞光粼粼,群鲤游弋。
唐槭茫然地捏着馒头,目光穿过水面。
“到底怎么了?”师重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懒懒问道。
唐槭的声音有些低沉:“师妹这几天总是呆在房里,不愿出来。”
师重“嗯?”了一声,不解道:“前几天不还带着麒麟上蹦下跳的吗?吵架了?”
唐槭皱眉道:“许是我那日不让她在溪中玩水。”
把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唐槭眉头紧锁:“没想到她会如此生气。”
师重把馒头轻轻投入池中,鲤鱼摇来摆去,泛起层层涟漪。
想了一会儿,他摇摇头道:“我是她我也生气。”
唐槭不解:“为何?我只是担心她的伤,这也有错吗?”
“你不让她做这,不让她做那。那她只好闭门不出,也不搭理你了。”
“我……我没想这样。”
“可你表现的意思就是要这样啊,她出门就是不对,她该在家里养伤。”
“受伤就是要静养啊,万一手臂的伤错位了……”
唐槭捏紧了手指:“师妹是为我才受的伤,我不能不管。”
“那你这是关心她的手,还是关心她的人啊?”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唐槭不解。
“手是她为你受伤的,是你想她做什么,”
“人是她自己的感受,她自己想做什么。”
唐槭闻言一怔,薄唇紧紧抿了起来。
确实,他总觉得自从师妹受伤之后,他就觉得自己亏欠着师妹。
所以他一直尽自己所能,照顾……照顾她的手。
忽视着她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也不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其实……从未在乎过……师妹心里怎么想……
“没必要那么避如猛兽,都半个月了。瞿鹊在的时候不也带着她到处跑吗?仔细点就行了。”
师重皱眉,啪啪把手上馒头全扔了,道:“怪不得瞿鹊那丫头骂我们照顾不好她。”
“不行,我得去看看。”一改往常的懒散,师重急抬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