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之中布置雅致,一盆盆不知名的花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但是也没盖住桌上那道香气扑鼻的桂花甜糕的诱人香味。
因为下雨,今日的晚饭是咕嘟嘟冒着热气的暖汤。吃完之后,花厅里净是夏日里难得的水气。
此刻,裴樨和唐槭、青阮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案前,品尝着用糖渍桂花做的的美食。桌上还摆放着一壶刚泡好的热茶,蒸腾的热气在空气中轻轻飘散。
裴樨满足地一口咬下桂花糖糕的一角,馥郁的桂花甜香溢满口齿,顿时笑的牙不见眼,满意极了。
她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全干,披散在背后。一丝丝碎发随着微微的夜风轻轻飘动。
青阮伸手轻触她的头发,一边愁道:“明天应该不下雨了吧,看着都怪辛苦的。”
“不辛苦啊,今天莫清影教我怎么在剑法中用控水之术呢,下雨倒是省事了。”裴樨摇摇头,喝下一口润滑醇厚的香茶。
“没想到他还教的挺认真的。”青阮打了个哈欠,嘟囔道,“你拿出杀手锏没有啊?把他骗来小院住算啦。”
裴樨摇摇头,想了想今天莫清影的神情,没有丝毫要答应的样子,便道:“莫师兄大概还是不习惯跟别人住在一起。”
“这倒是确实,我一向很少看到他跟别人相处的样子。”青阮认识莫清影也挺久了,确实很难想象这位独行侠跟别人同处一片屋檐下是什么情景。
突然想到了什么,裴樨向一旁的唐槭问道:“师兄,桂花糖糕还有吗?我想带点给莫师兄尝尝。”
“还有的,我看人多,特意多做了些。”唐槭坐在一角,茶香袅袅中,薄雾之后是一抹温润的笑意。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灵鸟的落地栖架下午已经送过来了,它好像很喜欢呢,要不要去看看?”
裴樨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道:“好啊,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就不去了,吃的怪饱的得散步消消食。还要多谢唐师兄。”青阮说完伸了个懒腰,饮完杯中的余茶,便打个招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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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而行,穿过曲折的长廊,走到唐槭的房间。裴樨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窗边。只见半尺长的白色灵鸟正幽静地停驻在一丈高的紫雷木的落地栖架上,四五条手指粗细的飘逸长尾显得格外的优雅。
它的瞳色透如琥珀,眼神灵动。羽毛洁白如雪,与深色的紫雷木栖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温暖的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美得令人窒息。
“真是好看极了,师兄你选的栖架也相当配它。”裴樨的眼神变得柔和,嘴角微微上扬。她缓缓走向灵鸟,轻轻抚弄它可爱的凤头羽冠。
唐槭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道:“嗯,我也觉得不错。”
裴樨轻轻抚摸着灵鸟的羽毛,试探性地问道:“师兄,你给这灵鸟想好了名字没有?”
“我还在想,总觉得它应该有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唐槭摇了摇头,沉吟道。
裴樨撇撇嘴,轻哼道:“我就知道,师兄总是这么讲究。那估计要想十天半个月了,难道连一只鸟的名字也要如此慎重?”
唐槭轻笑着回应道:“有何不可?每一件事物都有其独特之处,名字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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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书案边坐下,裴樨自然地翻看起唐槭关于妖族阵法的拆分和研究的笔记。
唐槭为裴樨倒了一杯茶,裴樨接过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小口地一边喝,一边询问笔记的内容。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几声“叩叩”的敲门声。裴樨抬头一看,便见唐槭去到门口,从杂役手中接过一个食盘。回来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盅。
“师兄,这么晚了,你还要喝汤?”裴樨惊讶地道。
唐槭走进来,把汤盅放在桌上,轻声道:“给你喝的。我见你近日劳累,又心绪不好。担心你身体吃不消,特意吩咐熬了这碗安神汤。”
裴樨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什么。呆呆地望着师兄打开汤盅,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晾凉。雨水淅淅地敲打着窗棂,房中的灯火摇曳,气氛显得格外静谧。
“喝一口看看,应该味道不错。”唐槭微微一笑,将勺子递给她。
裴樨点点头,接过汤勺轻声道:“师兄,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哦?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唐槭将笔记的位置往前方挪了挪,一边好奇地问道。
又甜又满含灵气的汤药暖暖的,雨声敲打着窗户,淅沥连绵。昏黄的灯火将屋内的一切渲染上一层朦胧的暖意。
当然是因为曾经一无所有的她,如今可以拥有着万分关心她的师门。她如今的每一个小小要求都会被满足,没想到的,师兄也会给她做好了送过来。
裴樨轻咳一声,咽下煽情的话语,夸张地闻了闻热气腾腾的汤盅,拖着长音回道:“当然是因为我拜了个好师门了,而且师兄的手艺又这么好。真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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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槭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神色认真地问道:“师妹,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啊?什么事?”裴樨伸手将滑到身前的长发捋了捋,往背后整理。
唐槭眼神带着一丝担忧,温和地问道:“师妹,今天在天工阁遇见柳烟烟时,我看到你的神色十分厌恶,这是从未有过的。能告诉我,你和柳烟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裴樨闻言愣了一下,整理头发的手停在了半空。没想到今天遇到柳烟烟的不快都被师兄注意到了。
“如果愿意,可以告诉我,或许能帮你分担一二。”唐槭敏锐捕捉到裴樨的异样,柔声道。
轻轻叹了口气,裴樨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个室友打碎了我的瓷灯吗?就是她。”
“原来如此。”唐槭若有所思,随即点了点头,不解地问道,“我想起你以前在信里提起过这件事,但你有那么多好东西,为什么偏偏在乎这个瓷灯呢?”
裴樨皱眉望向窗外,眼神透过了雨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师兄。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书案上轻轻曲起,有些想逃避。
该怎么说呢?明明只是一个很小的东西,可是她就是很在乎。师兄他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她为一个普通的瓷灯露出那样小气的模样……怪不得师兄会在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雨声和油灯的噼啪声在房间内回荡。唐槭目光落在裴樨身上,他伸出手,想要安慰她。
“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不要这样憋在心里。”唐槭倾身靠近,语气柔和地说道。
裴樨纠结了许久,终是深吸一口气,委屈地出声道:“刚入道宗时候,我每天都做着恶梦醒来。”
“后来师父给我买了那个瓷灯,那是我离开暗门以后,得到的最温暖的礼物。我养成了习惯,每天亮着瓷灯入睡。渐渐地就忘记了在暗牢的恐惧和黑暗。”
“后来我独自来学宫,同样也是陌生的地方,同样也是它像在师门中一样,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
裴樨轻轻握紧拳头,撇过头道:“对我来说,瓷灯和长命百岁的麒麟锁一样。它们不仅仅是一个物品,也是我被人关心着的证明,是我为数不多的宝物。”
“我……我没有意识到那只瓷灯对你有这样的意义。”唐槭愣住了,他的内心惊讶不已,随即转为愧疚。
看着裴樨泛红的眼眶和充满执拗的脸庞,唐槭一时无言。他还从未见过师妹如此脆弱的一面,心里像被堵住一般,喘不过气来。他从未想过,一件在自己看来平凡之物,竟承载了师妹如此厚重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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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槭想着,师妹总是这样关注被伤害的过去或许不好。自己可以做点什么,让师妹从这种被过去束缚的影子中挣脱出来。
他神色间透露出一丝担忧,试探地道:“可是你这样钻牛角尖,对自己并不好。人总要向前看,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里。”
裴樨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师兄是好意。可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用自己觉得无所谓的态度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别人。然后还要嘲笑被伤害的人小气。
控制不住地,裴樨的声音里带上了隐隐的愤怒,低声道:“正因为别人总是这样说,我才更觉得无力。我的痛苦在他们眼里似乎不值一提。”
“是的,我就是小气!就是在意那一盏瓷灯!我就是恨她!就是讨厌她!就是不想原谅她!”她终于一拍桌子,崩溃地哭道。
裴樨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襟。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唐槭一看不但没安慰好师妹,反而把她弄哭了,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触动了她的伤心处。
他自责不已,一边从袖中掏出手帕给她擦脸,一边轻声道:“师妹,别哭了。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