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麒麟闹了半夜,裴樨起的晚了许多。都快日上三竿了。简单洗漱,又艰难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她离开了弟子院。
唐槭正在紫藤院中喝茶。拧着眉看了她片刻,招手叫她过去。
她睡眼惺忪地过去,打着哈欠问:“师兄?怎么了?”
唐槭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让她坐在圈椅上,温声道:“等我一会。”
桌上摆着一碟白糕,一盘青皮脆桃。裴樨早就饿了,微风浮动,香气勾起馋虫。她伸手拿起一个红顶脆桃,啃了一口。清甜的果肉让她瞌睡都跑了不少。
不过片刻,唐槭取来一个螺钿紫檀方盒放在桌上,抬手打开。盒子里放着紫檀木梳和许多饰品,光华熠熠。而那盒子看起来比首饰还绚丽华贵。
唐槭站在她身后,解开她随意捆绑的潦草发髻,头发飘飘落落地散下来。
裴樨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师……师兄,我梳过头了。”
师兄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十分适合弹琴煮茶。现在这手毫不犹豫地取了那檀木发梳,要给她梳头。
“你的手不方便,我给你重新整理一下吧。”唐槭嗓音轻柔。
唐槭也不会梳女子发式,于是给她梳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挑起一半,在头顶束起成髻,月白发带系紧。脑后的头发自然披落。左右看看太过素净,又从匣子里挑了个轻灵玉簪插上。
“师兄,换个别的簪子吧,我怕不小心把玉簪摔了……”裴樨顿时觉得压力很大。
唐槭师兄他虽然穿着素雅,但是衣裳料子细腻轻盈,绣花纹样淡雅精致。
这玉簪莹润生光,一看就很贵,碎了她可赔不起。
“摔了再买就是了,我有很多。”唐槭轻笑了声,不甚在意,“人是活的,物是死的,不必在意这些。”
裴樨惊讶:“师兄居然是这么想的吗?我还以为……”她闭嘴不说了。
“以为什么?”唐槭伸手,给她头顶两侧微微勾落几缕碎丝,更显自然。
“我以为师兄你不太喜欢我。”她没好意思说出嫌弃,裴樨抿了抿嘴,尴尬地道。
她还是记得,第一天上山的时候,自己尴尬伸出的手。师兄虽然温和,却有一种无法言明的距离感。
唐槭沉默了许久,微微摇头:“没有,只是我不太会跟同龄相处而已,并是不讨厌你。”
“嗯?”裴樨疑惑。
“我心脉残缺,家人护的有些紧。”他声音有些轻,“我哥给我找同龄的孩子玩耍。”
“等我哥走了,那些孩子怕我受伤,连累他们,就会让我在旁边看着。”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们练剑、踢球、游戏。”
“刚开始我每天都去,后来就觉得没意思,不再去了。”
裴樨轻轻咬唇,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孩子,独自坐在树下。旁边的小孩子热热闹闹跑来跑去,没人看他一眼。
“那师兄你小时候都玩什么?”她不敢再想,转移话题。
“看书写字吧,我不太爱出门。”
见他总是呆在书房,哥哥唐悟总是想方设法找他出门。父母也忧心不已,怕他有什么苦闷,病上加病。但是他是真觉得自己呆着挺好,没什么不对。
“虽然别人说这样不好,我自己却觉得没什么。”他声音淡淡。
裴樨诧异:“这有什么不好啊?你字就写得很好看。”不像自己的,一幅字横七竖八,像螃蟹爬。
“你练习多了,字也会好看的。”唐槭微笑看她。
裴樨连连摆手:“还是不了,要写到师兄你那样,我估计手都写残了,我能记笔记就行了。”
关上紫檀方盒,唐槭轻声一笑,双眸弯弯。
“我小时候也没什么玩伴。有时候船靠岸,到是可以和人玩一会。”
“玩到天黑,她们的娘亲就会来把他们拧着耳朵训回家了。”
回想起那些孩子垂头讨饶的样子,旁边是怒气冲冲的……娘亲……
“其实,我有点羡慕他们……”她眼光暗了下去。
唐槭搭在盒子上的手顿了顿,见她低落,不甚熟练地抬手轻抚她发顶。
“每个人际遇不同,不必羡慕别人,你很好。”
***
时近晌午,重楼跨步进了紫藤院,看见石桌下坐着的两人。
“换了发髻啊!好看。”师重打量了一番,夸赞道。
“是师兄看我手不方便,帮我梳的。”裴樨嘿嘿一笑。
瞿鹊也在桌边坐下,放下手中一块方形木板,打趣道:“没想到唐师兄这么贤惠。”
唐槭微微一笑,“师妹是为我受的伤,我照顾她理所应当。”
“真让人省心。”师重啧啧,“先吃饭吧,今天看你起的晚,是不是伤口疼了?饿了没。”
裴樨摆手,让他放心:“昨天是睡的晚了。”
饭菜上桌,裴樨左手捏着勺子,道:“师父,昨天那只麒麟它半夜来找我了”
她碗里菜都很规整,正好一勺一口。
师重好奇:“半夜?找你做什么?”。
“它说一直被人类追捕,想留在我们道宗,就跟我结仙缘契了。”裴樨简单总结。
“结契了?”师重摸了摸下巴,“看来是你们的机缘。”
瞿鹊羡慕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麒麟呢,还主动跟你结契。”她撑着下巴望天。
“我能不能画画他?”她突然放下两手,一脸渴望的望过来。
裴樨:“啊?画麒麟?”
“你瞿鹊师姐有一个爱好,就是看到什么有趣的都画下来。”师重帮她解释。
虽然昨天那麒麟说要来找她,但是她也不确定,迟疑地道:“它如果再来找我,我帮你问问它?”
“师姐都画了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裴樨好奇。
瞿鹊很大方:“行呀,一会儿吃过饭,取过来给你慢慢看。”
她指了指一边的木板,原来那就是她的画板。
“我这次过来,第二件事就是来画你们茶叶和药草的。”她轻松道。
裴樨好奇:“师姐,你不是应该心怀天下,到处救死扶伤吗?”
医修不都是应该悲天悯人,一脸苦大仇深?
瞿鹊道:“修仙的一个比一个壮的牛似的,也不咋生病。”
那倒也是,也不见几个修仙的会得风寒。不过……
裴樨不解,继续道:“那不是还可以医治凡人吗?”
“普通的病凡间大夫就可以治了。如果病的严重,自然会求到蓬鹊山。”瞿鹊跟她解释。
“不然凡间大夫就没饭吃喽,而且……难道风寒也千里迢迢来找我们蓬鹊山?那蓬鹊山也太忙了”
“我的愿望是把可以入药的药材都记成一本书。记录它们的特点、产地、药效。在药方里的用法。”
“到时候有这本书在,谁都可以给自己治病啦。”
裴樨敬佩道:“师姐,你的想法好特别。”
“人总有一死,但是书却可以一直流传下去。”瞿鹊微微一笑,秀眉端方,眼光明媚。
“我不盼着飞升成仙。只希望在死前能完成这本书。”
裴樨怔怔地看着这个师姐,那一刻,师姐她仿佛在发光。
“师姐,我帮你!”裴樨左手一拍桌子,然后“嘶”地收回手。
她痛的呲牙咧嘴,艰难地接完后半句:“完……完成你的书。”
瞿鹊自然地拉起她左手,给她揉手掌,笑道:“那可太好啦,裴裴师妹。”
这个小师妹直率可爱,真是……招她喜欢。
“这样吧,你帮我找药草,我教你医术。道宗也有丹房,以后你再受伤就可以自己医治了。”
裴樨手被抓着,脸微微红了,想了想,她踟蹰地问师重:“师父,我能跟瞿鹊师姐学医术和炼丹吗?”
虽然技多不压身,多学一点是好事。但是……跟别的宗门学艺是不是不太好。
师重自然点头,谁家师父拦着徒弟上进的,“那就都学,说不定你还能治好你师兄的病呢。”
“啊?”裴樨为难了,她有些紧张:“那要是我学的不好,师兄被我治的更坏了怎么办?”
“那就得拜托师妹好好学了。”见她神色焦急,唐槭抵唇轻笑。
裴樨挠了挠脸颊,有些茫然:“那……师姐,那学医术、炼丹就是看药草、开方子吗?”
“医术那可多了去了,要先识经脉,辨脏腑,认穴位。得知道是什么病再对症治疗,内服外敷。针灸、刮刀……”
唐槭轻轻扶额,出声提醒道:“瞿鹊师姐,你别一次把她吓死。”
瞿鹊怔住,见小姑娘瞪着眼睛,脸色微白,手上的勺子微微颤动,连忙把学医往好处说:“学习医术,可以去很多平常人不能去的地方,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风景。深入崇山峻岭,穿越密林幽谷,找到那些传说中的神奇草药,会很有成就感的。”
见她眼睛眨了眨,瞿鹊再接再厉:“到时候,路边的野草是药,深山的奇花异草也药,飞禽走兽,虫鸟游鱼,都可以入药。连石头都可以入药,昨天的石钟乳就是一味难得的药材。”
裴樨果然被提起兴趣:“这么说,不是遍地都是药材吗?”
“自然。”瞿鹊点头:“我们医宗老祖说了,世上万物有灵,都是有用处的,都可以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