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霍小军这个名字,李晚晴恍然,这不就是她哥找来被王奋耍流氓‘欺负’的男学生吗?
那确实是跟雪梅一个学校的,只是高二的时候,两人还不是同一个班。
不过上次回家,雪梅告诉过她,升高三之后学校把学生按成绩排名,重新分班了,看来霍小军成绩不错,跟雪梅分到一起了。
她放下戒心,朝屋里喊了一声,才对着他道,“有劳你跑一趟,进屋坐下喝口水。”
“好,谢谢阿姨。”
霍小军笑眯眯的应着,进了院子也只是把提来的书放下,在一旁站着,礼貌又拘谨。
直到张雪梅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他才像个定不住的学生,时不时抓抓头发或者摸摸鼻子,一分钟好几个动作。
“你把我的书和本子带回来了?”张雪梅眼底闪过惊喜,“谢谢啊。”
“没事,就是老师喊我送的……”
这话刚说出口,霍小军就恨不得打自己嘴巴,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张雪梅一张带着喜色的脸,一寸寸灰败下去,老师让人把她的东西送回来,是不是意味着,她被学校开除了?
他又赶忙开口,“你别难过,学校里头别说通知,就是个像样的口信儿都没传出来,兴许这事还有转机,你别多想,先等等看!”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包括学校的老师心里都清楚,成分这种东西,就像白纸,一旦染上污渍就是脏了,擦不掉的……
张雪梅听得出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感受不到丝毫喜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落寞下去。
这可把李晚晴心疼坏了,她咬咬牙,“雪梅别怕,娘明天就带你去学校求老师,学校的老师见识广,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
就算没有,她也没办法留在家里坐以待毙,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让人煎熬了。
“你娘说的对。”霍小军微微弯着身子,才能看清低着头的雪梅脸色,“不争取就什么都没有,争取了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你成绩这么好,你参加不了高考,老师也可惜得不行,去求求老师,兴许能行!”
“你说得对……”
张雪梅这才发现,霍小军进来就站着,到现在还没坐下,她赶紧搬来一张板凳,又看见他手上提着的已经空了水壶,伸出手道:
“你把水壶给我吧,这么晚了,等你回到学校锅炉早就没水了,正好家里有凉开水,我给你灌满。”
他把水壶递过,连连道谢。
雪梅进了厨房,院子里就剩下一片鸦雀无声。
张志国独自坐在一旁,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叹着气道,“那我明天也跟娘去镇上,娘去学校,我去公社干部说过的什么办公室守着。”
“是公社管理办公室。”李晚晴无力道。
“这个地方,我知道!”霍小军听着眼前一亮,又黯淡下去,“那恐怕不成,办公室的邓主任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谁来都不通融,在镇上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要是他爸还好点,就是不知道他爸管不管这些。”
审查公社成员成分问题,就是公社管理办公室负责的活儿,公社干部告诉过她,
李晚晴知道办公室的主任姓邓,但是邓主任的爸?
“你咋知道他爸还好点,你见过?”
她纳闷的想着,霍小军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吗?怎么会见过主任的爹?
霍小军哦了一声,赶忙解释,“暑假的时候,老师给我推荐了一份送报纸的活儿,这个邓主任的爹就订了报纸,我给他送了一个暑假,还搭过几次话。”
“是吗?”李晚晴心底浮起一丝希冀,“那你岂不是知道邓主任的爹住哪儿?”
“知道,但是……”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提及是你告诉我的。”
“并不是的。”霍小军摆着手,“我就是想告诉您,邓主任他爹下午一般睡午觉不出门,早上他带小孙女遛弯,也不一定在家,您最好早上十点左右去找他,还要注意避开邓主任。”
随后,他找一支笔写下了邓主任的地址,正好雪梅也提着他的水壶出来。
他赶忙道谢,微微颔首,“阿姨,雪梅,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学校,咱们下次见。”
雪梅送他到门口,挥手道别,脸上透着一丝难言的落寞。
所谓的下次见,大概就是明天娘带她去学校找老师,在此之后,就再也不会见了……
得到了邓主任的地址,李晚晴总算打起了些许精神,她催促雪梅睡下,自己也回屋,吹了灯,躺在床上盘算。
隔天天不亮,她就起床,带上一对儿女,赶去学校。
教师办公室。
“取消雪梅高考资格是公社管理办公室下达的,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还是带着雪梅回去吧。”
雪梅的班主任一脸遗憾,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着急避嫌的不耐烦。
没办法,资本主义和地主阶级,他们这些搞教育的提都不敢提,就怕说错一句话前途都毁了,李晚晴两个成分都沾了,还有脸来学校找老师?这事要是让民兵知道,他这个当老师的保不齐也会被查。
“可是……,我家雪梅成绩很好的,张贴在黑板上的成绩单我都看了,雪梅排全校第三呢,老师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李晚晴瞧出他的不情愿,却没心情理会。
成绩好管啥用,现在成分决定一切的时候!
班主任按按眼角,狠心开口,“雪梅的东西我不是都让霍小军送去了吗?你们没别的事,就不要再来学校了,我们也真的没有办法,同志,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因为成分问题,被卫兵被老百姓活生生打残疾打死的,他们老师是见过的。
让李晚晴把张雪梅带回去,也是希望她们先避避风头,高考不了确实很遗憾,但把命留下,比什么都强,这些话班主任不好直说,却也真心希望母女俩能领会。
得知是这样的结果,李晚晴心里颇不是滋味,带着张雪梅走了。
她让志国把雪梅带回去,临走前,她回头眺望校门里面安静矗立的黑板。
黑板上是写满字的红纸,这就是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