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茅草房里，主屋的王二狗和王老太盘算着钱到手后该怎么花。
侧屋的王奋，被一墙之隔的王翠鼾声吵得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也忍不住畅想，等钱到手，他就提议爹先拿出几十块，加厚加厚家里的墙！
……
张家。
张志伟睡得挺香，睡梦中估计也梦见了得意事，还发出嘿嘿的笑声。
这夜，宁静得出奇，而在一些村里家里，仍是小小的热闹了一阵。
“明天张家就要进城动手术了，也不知道要去几天！”
“得动刀子换肾的，怎么着也得三天五天！”
“哪儿有这么长？我听村里有学问的年轻人说了，动手术半天就完了，就是做完手术不能下床，要躺好几天呢。”
“就半天，要花七八百块钱？”
“那不然呢，这可是换肾，你以为小打小闹？而且还听说，七八百还不够呢，公社给张志伟开了贫农证明，医院是见了证明，允许张家人慢慢还做手术的钱！”
“我的老天爷，这还不够？那张家岂不是倾家荡产？”
这是外人的议论。
而张家自己人，也有些睡不着。
“当家的，现在咱卖粮食还能凑点，要是以后粮食都没了，志伟的病还没治好，可咋办？”
“……只能先看着办，卖粮食的也不止咱们一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小媳妇不忿的拍了身旁男人一巴掌，“就知道念叨以后，一点也不为自家想想，我可问你，志伟做完手术要不要休养？他没法下地干活，雪梅也要读书，这老三家开销多大，这钱给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收不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男人只得轻声哄着，“那是自家人！自家人有了难，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志伟去死吧？”
这话题似乎无解，小媳妇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沉默睡去。
等所有人或感叹或期盼的夜过去，天光大亮。
因为八点就要去镇上，张志伟没敢贪睡，窗户透出蒙蒙光亮时他就已经起了，打开门一看，李晚晴屋子的房门紧闭，应该是没起来！
他暗自得意，洗漱完，走进厨房——
“砰砰砰”，院子门被人拍响，也传来了五叔的声音，“老三家的，志伟，你们醒了没？”
“来了来了。”
吱呀一声，打开院门，五叔手上拿着一包报纸装着的东西，张志伟知晓，这是全族人凑的六百五十块钱。
“昨晚上，我和公社的人讲了，他们答应把牛车借给咱们，一会儿先喊上王家，人齐了就一起坐牛车去镇上！”
五叔说着，自顾自的进屋，环顾了一圈，“晚晴呢，她咋还没起？”
张志伟抓抓头发，“昨夜娘睡得有些晚，让她多睡几分钟好了，早饭由我来做。”
“甭煮了，大夫不是说了吗？你得空腹，让晚晴随便对付一口得了！”五叔走上前叫门，“老三家的，你得赶紧起来了，千万别耽误了时辰。”
连续拍门叫喊了好几声，屋里却没人答应，这下子，五叔脸色肉眼可见的着急。
“咋回事？你娘是咋回事，我日日交代，她咋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不行，你赶紧拿个锅盖，用力敲，把人给我叫醒！”
上了年纪的五叔有结巴的毛病，为了说话顺溜，他需要很用力的控制唇部肌肉，瞧起来有些滑稽。
“五叔，先别急，我这就去。”
张志伟看了，憋着笑。
他眼里闪过讥诮，心里更是乐得不行。
五叔真傻，家里的门板那么薄，站门外一喊啥都听见了，娘到现在还不起来，除了睡死过去还能是啥？
真是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倒是挺大方，凑钱的时候，五叔直接就卖了家里六十斤粮食！
他敛了敛得意之色，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干柴，正要敲！
“五叔，咋来这么早？”
院子外忽然传来了李晚晴的声音！
“咣当”一声，锅盖被张志伟失手，扔在了地上，他表情惊恐到了扭曲，“娘？！”
李晚晴和张五叔都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啥啊？还以为见鬼了呢？”
可张志伟哪儿有心思在意他们的调侃，“娘，你啥时候醒的？”
李晚晴提了提手里的竹筐，里面是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猪草，“老早就醒了，睡不着干脆出来干活，进城要去好几天，可不能饿着我的小猪仔，这是准备的两天量，肯定饿不着了！”
“可是……可是门是反锁的，娘，你怎么可能出得去？”
张志伟不可置信的抓着头发，明明几分钟前，他刚给五叔开门进来！
头皮处传来的刺痛告诉他，眼前这一幕是真的，李晚晴明明醒着，根本就没有一睡不醒！
却也不对劲，昨晚上是亲眼看着李晚晴吃完了那盘菜！
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张志国打着哈欠，从隔壁屋子里出来，“是我锁的门，娘起的太早，院门不锁不放心，就把我叫醒，锁上了门。大哥，你咋回事，这点小事也要咋咋呼呼？”
“就是。”
五叔撇了他一眼，只把这归结于志伟不够稳重的缘故，并未多想，“你醒着就太好了，赶紧把猪草放下，收拾好东西去隔壁村，把王家人也叫上。”
王家人不来不行，否则没人给志伟捐肾了。
李晚晴把手一挥，“不用这么麻烦，昨天我去了趟娘家，我哥今儿一早正好要给邻村的人家送柜子，帮我包揽了活，这会儿他已经到王家了。”
“是嘛？”五叔脸上闪过一道赞许，“那太好了，你想的十分周到。”
“应该的，应该的……”
俩人说着话，身后的张志伟却一点点碎掉！
娘醒着？
娘为什么会醒着！
他明明是按着王翠的吩咐来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药不好使，还是王翠把两盘菜搞错了？
那要是搞错的话，睡不醒的人……岂不就成了王翠？
一股无名的恐慌，如潮水一样笼罩着张志伟，他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
与此同时，王家。
李铁柱不嫌事大的从村尾就开始喊：“王家的嘞，起床嘞，别耽误了给志伟换肾的功夫嘞——”
这一吆喝，不需要早起的人都被他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