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边疆战场上寒风悲啸,日色昏黄,飞蓬折断,野草枯萎,血……染红了整个大地。
殷恒提着剑,一步一步地从尸骸遍布的战场走出来,他的盔甲上血迹斑斑,竟照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他的脸上虽有血污,却不难看出疲惫之色。
即使刚经过一场血战,可殷恒的唇边依旧衔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的胸口处是蛮夷的降书……这一战,蛮夷彻底归降黎国,承诺永远不再进犯黎国边境,为了表示诚意,他们的国主递上降书,并割让十座城池给黎国。
而这些,是他殷恒打下来的,也是他唯一能跟黎王交易的资本。
是交易,没错。
他要用这些和世子之位去交换他殷恒和雪儿的一辈子!
一想起那个在黎王宫里等待他凯旋归来迎娶她的小丫头,殷恒的心头就涌上一片热流,也不知道数月未见,雪儿她可还安好?
“嗖——”
“噗!”
“殿下小心!!”
就在殷恒分神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射他的心脏!好在他身边的士兵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所以殷恒只是被那支冷箭擦伤了手臂。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数量庞大的箭雨凌空而来,趁着殷恒带领的这支军队血战力竭,毫无防备的时候,开始了大肆屠戮……
深夜,泠雪宫中突然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叫喊。
殷雪冷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脸色苍白,冷汗连连,浑身颤抖不已。
鸣瑟跑进来见到殷雪冷这个样子慌忙的点燃灯火,转身坐在榻边抱住她轻声安抚道:“殿下做噩梦了?”
殷雪冷双手冰凉,带着颤抖的手指紧紧握住鸣瑟的手,颤着声音说道:“我梦见、梦见王兄他身上中了好多箭,流了好多血…鸣瑟,鸣瑟你说王兄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会的,世子他是战神啊,是黎国的战神啊。”鸣瑟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殿下不是收到世子的来信说再过两个月世子就回来了吗?殿下届时一定能见到世子的。”
“嗯。”殷雪冷轻轻地点点头,可她心里的不安却逐渐的扩大。
两个月后,大军凯旋之音传入黎城,传遍整个王宫,百姓皆道世子殷恒果真不负战神之名,战神在,黎国在!
可当大军踏进黎城的那一刻,百姓的欢呼雀跃渐渐地没了声响。只因为所有士卒将帅的身上都系着白绸,大军队伍里丧幡高悬,整个军队充斥着浓重的沉寂和肃穆,队伍的最前方,马福将军手中捧着世子殷恒的灵位一步一步地向王宫走去。
战神殇,举国悲。
黎王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他发了好大的火,不但将传递消息的人处死,还将负责边境粮草运输,军队补给的三司正连贬数职。而后,这个黎国的最高统治者,颓然的跌坐在身后的王座上,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空荡荡的大殿里,此时只剩下黎王一人,他陷入了沉思和愧疚之中,他原本只想让殷恒留在边疆永不回朝的,他没想过要殷恒的性命……必将那也是他真心疼爱培养的儿子,可这一切……终究是奢望啊……
与此同时,泠雪宫内,一片死寂。
就在几个时辰前,马福将军亲自给殷雪冷送来一封信函,他说,这封信是殷恒出征之前就写好的,原本是要在打了胜仗后,等班师回朝亲自交给她的,可如今只能由他亲自送来了。
殷雪冷拿着那封信呆愣了半响,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鸣瑟担心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只得尝试着开口唤她。
“殿下,将军还等着您呢…殿下?”
过了许久,殷雪冷才有了反应,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马福,哽咽问道:“王兄他…他的尸身在何处?”
马福将军身体颤了颤,作揖低声道:“世子得胜归来的途中遭遇袭击,臣等赶到的时候那里早已尸骨成堆,臣…未找到世子的尸身。”
“未找到?”殷雪冷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既然未找到尸首,你们凭什么说他死了?我不信,我绝对不信,除非亲眼见到殷恒的尸身,否则本宫绝不相信!”
“殿下!”
马福将军突然双膝跪地,朝殷雪冷重重地磕头,声泪俱下道:“世子他的确已经战死,臣在那里虽然没有找到世子的尸首,但臣找到了世子随身携带的佩剑……那柄将就立在那堆尸骨旁……”
“只是佩剑而已!”
殷雪冷打断马福的话,她身侧的衣袖一杯攥紧的拳头浸红了一片:“不过是一把剑…我王兄何其尊贵,尔等居然草率断定他的生死,就不怕本宫怪罪吗!”
殷雪冷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将这句话吐出来,她倔强地昂起下吧,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殿下……”马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鸣瑟的眼神时闭上了嘴,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将殷恒的佩剑轻轻放在殷雪冷的面前,而后冲她再次叩首,退了出去。
在马福将军走了之后,鸣瑟才拿起那柄剑走到殷雪冷的身边,扶着她虚弱的身体,宽慰道:“殿下你不能这样,世子他的确已经……”
“我不信!”殷雪冷终于落下泪来,她哭着道,“他们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他说过会回来的,他答应过会娶我的,更何况如今我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怎么舍得死呢?他们一定是骗我的,王兄不会丢下我的,鸣瑟…你说他们都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对不对?”
鸣瑟见殷雪冷这样欺骗自己,实在是于心不忍,她哽咽地说道:“殿下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你还有小殿下呢,为了腹中的这个孩子你也……”
“出去!”
殷雪冷猛地甩开鸣瑟的手臂,大声地喊道:“连你也要骗我是不是!我不要听!给我出去!”
“殿下……”
“出去!!”
“……诺。”
鸣瑟盯着殷雪冷半响,最后无奈的朝她跪拜,慢慢地退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口。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一人,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落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里,失声痛哭起来。
鸣瑟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出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心疼不已,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抬手招来外面的内侍让他去请御医过来。
泠雪宫内的哭声直至第二日天边泛出鱼肚白才渐渐停歇,鸣瑟在外面守了一夜,察觉到里面没了声音连忙带着御医推门走进去。
一进内殿,鸣瑟一眼就望见昏厥在地上的殷雪冷,她吓坏了,慌张地跑过去,和御医一起将她抬到床榻上后又吩咐跟进来的宫人去准备了热水,等到御医诊了脉确认殷雪冷并无大碍之后,鸣瑟的这颗心才算落下来。
御医给殷雪冷施了几针后,她才悠悠转醒,刚醒来她就要挣扎着起来,被御医按了下去。
“殿下现在必须要卧床。”御医严肃道。
殷雪冷神色清冷,她的水眸眨了眨,问道:“是腹中的孩子?”
御医点点头,隐晦地说道:“殿下无需担心,孩子一切安好。只是若殿下的情绪再如此反复的话,恐会有小产之像,待会儿臣会给殿下开几服药,殿下喝下去静养几日便好。”
“多谢御医。”
“唉……”御医收拾好药箱,叹了口气对殷雪冷说道,“再过两月殿下会开始显怀,还请殿下早做准备,臣能帮殿下,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若是此事让王上知晓,恐怕殿下会有祸患临身。”
“本宫自有打算,让御医费心了。”
“这都是臣的本分。”
与殷雪冷聊完,御医开了方子就离开了。
鸣瑟跪在殷雪冷的榻前,心疼地说道:“殿下就算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一下腹中的孩子吧,他是世子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了,殿下难道忍心让他出事吗?”
“鸣瑟……”殷雪冷的眼角染上湿意,“至今为止我都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他怎么会死呢?他是殷恒啊,是战神啊……黎国的战神怎么会死在战场上呢?”
“不要再想了。”鸣瑟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脊,劝哄着,“殿下好好睡一觉,等殿下醒了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殷雪冷在鸣瑟的怀里低声啜泣:“不会过去了,过不去的…鸣瑟,我想去边疆,我要去找他,我想……见他。”
鸣瑟叹气道:“好,那等殿下休息好了,我陪着殿下一起去。”
鸣瑟轻轻哄着她,等怀里的殷雪冷气息平稳后,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盖好被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她怎么会不心疼呢?
鸣瑟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苦涩一笑:里面的那人是她的小殿下啊,是她从小陪伴的,一点点亲眼见证成长到如此美好的小殿下啊!她怎么忍心看到殿下如此痛苦呢……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就再陪着殿下赌一次又如何,就算到最后会赔上她的这条命,可只要殿下安然无恙,她…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