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绕过一座假山,走到另一处空阔的地方,那里有一方水池,而水池边上有一座亭子。亭子架在水面上,因亭子周围都是水,在亭子里,常年阴凉,即使是在酷热的暑季,这个亭子依然犹如刚下过雨水般的清凉,所以,这个亭子被命名为“自雨亭”。
龙子俊和林婉池来到这里,刚才清幽哀怨的琴声却没有了,只看到在自雨亭里摆着一座古琴。
龙子俊与林婉池慢慢走进自雨亭。
“真奇怪!为何刚才听见一股哀怨的琴音,如今寻来,却只见到一座古琴,并没有见到别人?!”婉池道。
龙子俊道:“想必那个哀妇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因不想让外人知道她在此奏琴,因而先离开了吧!”
“嗯!应该如此!”婉池点点头,回答着。不过,她看到琴座边刻着一朵瑰丽的梅花印记,心中却有所思。宫廷中珍藏着的古琴她见得多了,她记得宫廷中的古琴并没有在琴座边上刻着梅花印记。她唯一有记忆的是,小时候,在金陵的慕容府第,慕容谨公子专用的古琴,琴座上才刻有梅花印记。婉池小时候还问过慕容谨,为何在琴座上刻上一朵梅花,慕容谨说梅花是他的花魂,梅花代表着坚强,铁骨冰心却迎雪吐艳、凌寒飘香,这是他一生所追求的灵魂所在。
如今,在自雨亭里的古琴,琴座上也刻有一朵瑰丽的红梅。这不得不令她深思。这古琴是哪里来的?为何在自雨亭里有这样一把古琴?是巧合?还是偶然?亦或是别的什么深意?
婉池不由得想得入神了。龙子俊看着婉池呆愣的样子,轻轻推了推她,关爱地道:“婉儿!婉儿……”
婉池被龙子俊一推,终于回过神来。她诧异地回了声:“嗯?”
龙子俊见她神色有些古怪,心里担心着,问到:“婉儿,你怎么了?为何发愣?”
婉池看了龙子俊一眼,然后微微低垂着头,摇头说到:“没什么!”
龙子俊看着婉池古怪的样子,不得不往别的地方想了起来。想着刚才他们明明听到有人奏琴,如今寻着琴音而来,却只见到自雨亭里空有一把古琴。就算有人在此奏琴,听见有脚步声而来,匆忙离开,也不会一点影子都不见到啊!况且,他和婉池都是穿着布鞋,布鞋踩在地上,没有多大的脚步声,那个弹琴的人专注奏琴,怎会听到那么微乎其微的脚步声而早早离开了呢?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为何明明有琴音,他们一到,琴音就停了?为何婉池来到自雨亭,就如神魂迷失般地发着呆,而且神情变得古怪起来?难道婉池是中邪了?
龙子俊不敢再往别的去想。虽然他会功夫,什么邪祟都不怕。但他却不能不担心婉池。如今,夜渐渐深了,御花园宽大,有些地方还偶尔见到一两个宫人经过,而有些偏远的地方,常年都很少有人经过的。况且,他们两个并没有带上任何宫人,如今深夜,在这个隐蔽而幽静的地方,越发显得冷清。
这么想着,龙子俊想尽早带着婉池离开这里,返回长乐宫去。“婉池,夜深了,咱们走吧!”龙子俊爱怜地说到。
“嗯!”婉池点点头。
然而,刚才还清朗有明月的天空,却一下子变得阴暗起来。浓黑的乌云笼罩着,低沉沉的,再也看不到任何苍穹。大地似乎被压得窒息,天一下子黑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风不再轻柔地吹拂,而突然变得魔鬼一样狂呼乱啸。
由于这里偏远,附近没有任何宫灯,刚才龙子俊与林婉池是借着月光而来,如今,月光不再,四周漆黑一片,连龙子俊和林婉池都相互看不见对方。
风狂乱地吹着,吹得令人仅听到“呼呼……”的乍响,犹如魔鬼凄笑一样。
婉池因为眼前完全看不见,更看不到龙子俊,而且此情此景甚为可怕,因而害怕地呼道:“陛下……陛下……”
龙子俊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摸黑寻觅着婉池,说到:“婉儿,婉儿,朕在这!别怕!别怕!”他努力地摸寻着婉池,终于,他抓到了她挥在空中的手,便紧紧地抓住她,拉她靠近自己的胸怀,紧紧地拥抱着她。“婉池,别怕!有朕在!别怕!”他安慰着怀中有些瑟瑟发抖的人儿。
“嗯!”婉池低低回答。
龙子俊道:“这天变得真快,也就那么一小会,原本清朗的天就完全变了,变得乌云四处,漆黑一片,而且越发地冷了。”
婉池道:“如今晚秋初冬,再过几天,就是立冬了,天也会渐渐寒冷起来。”
他道:“婉儿,如今没有月光,我们也没带灯笼,看不见路,就只能先在这里等等了。”
婉池道:“哎!刚才臣妾应该带上一个灯笼的。”
龙子俊道:“刚才月光那么明亮,好好的,谁也不知道马上就变天啊!”
婉池道:“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天就是变化得这么突然,如同婴孩儿的脸,让人措手不及。以后,婉池要吸取今天的教训,不管天气再好,也要懂得未雨绸缪。”正说着,只听见稀里哗啦地下起雨来,雨水敲打着亭子上方的琉璃瓦,声音清脆。
“呀!下雨了!陛下!”婉池道。
龙子俊道:“这是秋雨啊!婉池,看来,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待很长一段时间了,甚至可能会在这里等一夜。”
“嗯!”婉池点头应着。
“婉池,走,我们到亭子边的椅子上坐一会。”龙子俊道。
“好!”婉池应着。龙子俊拥着她,凭借昔日对这个亭子的印象,慢慢向亭子边的椅子靠近。他边走,边伸手摸索,终于摸到了椅子边,便拉着婉池坐了下来。
秋夜雨寒。他们坐在自雨亭里,觉得阵阵阴凉。龙子俊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婉池身上,因为生怕她冷,还紧紧地拥抱着她,将她护在自己温暖的怀里。然而,由于他久病体虚,刚才又走路劳累,龙子俊觉得眼睛渐渐沉重,已经坚持不住,一边靠着椅子,一边依然紧紧地拥着婉池,却熟睡起来。
婉池依偎着龙子俊的胸怀,睁着眼睛,但眼前却一片空洞。视觉不好的时候,听觉往往变得很清晰。她听到秋雨滴落水面的声音,丝丝的,低沉而缠绵,与滴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全然不同。如此缠绵的秋雨声,更能令人沉想,令人惆怅吧!
她听着秋雨声,心渐渐哀沉。此时,她依偎着英俊的帝王,依偎着疼惜她的至爱,依偎着理解她的知己,她该是幸福的吧!可是,为何心却隐隐地悲伤呢?是刚才那凄冷的琴声,是那把古琴上烙印着的梅花,是这丝丝的秋雨声,在向她倾诉着,勾起她那深深埋藏在心底里的哀伤吧!
此时,另一个身影出现了。他无声无息,轻轻地出现在林婉池的身边。因为夜的黑,他融进了黑的夜,悄然地出现在林婉池的身边,却如同透明的空气一样。他是她的影子,永远地追随着她,默默地陪着她,每当在她遇到危险或是孤单的时候。他对她的爱那么地伟大,却又那么地伤悲。明明,爱就近在咫尺,却如隔世之远。
慕容谨静静地站在婉池的身边,那么地靠近。刚才那凄美的琴声,也是他弹奏的。或许,没人能理解他那凄苦的爱,唯有琴声了。慕容谨如夜的鬼一样,无声无息地站在婉池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她。因为他常年身在暗处,已经练就了一双可以直透黑暗的眼睛。此时,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轮廓。
此时,他的婉池就在身边,那么地靠近,他只要一抬手,就可以摸一摸她的面颊和她的眼睛,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然而,他刚想抬手,却又被内心的爱打掉了。他不能如此唐突,因为他怕吓到她,更因为他怕打扰了她如今幸福安宁的生活。龙子俊给予她的东西,他没有办法给予,龙子俊给予她的荣华富贵,他也没有办法给予。他能给予的,只是希望她能平安幸福就好。那样,他甘愿一直做她看不到的影子,在她孤单的时候,悄悄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默默地陪伴着她。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风凛冽地呼啸着。不知是天意还是风儿太过凛冽,婉池头上用来竖起发髻的金簪掉了,掉进了水中,只听得一声“呲”的落水声。婉池察觉簪子坠落水中,下意识地站起来,转身面向水面,倚着栏杆站立着,想看一看丢了的发簪。只是,由于太黑,她什么也没看见。
她就那样站立一会,与站在她身边的慕容谨近在咫尺。风依然吹着,吹乱了她一头长长的青丝。她飘舞的发丝打在他的脸上,麻麻的,带着阵阵清香。慕容谨抬起手,触摸着她的发丝,仿佛已经触摸了她的脸庞一样,心里感觉那么地幸福。
但幸福往往都会飞,带着翅膀飞,人还没来得及回味,便已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很快,婉池又坐回去,依然依偎着龙子俊的胸脯。“陛下!陛下……”她轻喊了两声,没听到龙子俊回应,知道龙子俊已睡着了。
慕容谨的心抽痛着。他心爱的人投入的是别人的怀抱,他的心是滴血的。
婉池担心着龙子俊,将龙子俊披在她身上的外衣解下来,重新披在龙子俊身上,嘴里喃喃说到:“老天!该怎么办?陛下身体病弱,如今夜深寒冷,可不能再受了凉啊!”
慕容谨听了婉池的话,他微微低头,轻吻了她飘舞在空中的发丝。然后,他用轻功一跃,飞离出去。
不一会,一群宫人撑着雨伞,提着灯笼向自雨亭寻来,一路呼喊:“陛下!皇后娘娘!你们在哪儿?……”
婉池此时有些微睡,朦朦胧胧的,突然听见有宫人呼喊。她睁开半困的眼睛,看见有宫人来寻,心想着这下有救了,原本还担心她和龙子俊会在自雨亭里等一夜,现在可好了,宫人都寻来了。“诶!孤和陛下在这里!”婉池对着远处寻来的宫人大喊。然后,她轻推龙子俊,说到:“陛下!陛下,醒醒!醒醒!有宫人来找我们了。”
龙子俊被推醒了,他听了婉池的话,转头看着寻来的宫人,脸上浮现了笑容。
不一会,龙子俊和林婉池被宫人们拥护着返回长乐宫。一群人离开后,深藏暗处的慕容谨又返回自雨亭。他默默地看着那群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息。其实,刚才是他假扮宫廷御卫去通知长乐宫的宫人来接走林婉池和龙子俊的。因为天气寒冷,他不想婉池受一夜的寒,所以忍痛去告诉那些宫人来接走皇帝和皇后,虽然他觉得刚才和她靠得那么近感觉很幸福。
人群走后,慕容谨又返回自雨亭中间的坐台,在石桌边的石凳上坐下。虽然没有月光,也没有任何的光源,但他的心是痛的,情是哀的,他只能如同这漆黑的夜,将所有的哀思都抒发在琴弦里,纵使没有任何光源,也依然能感觉到每根琴弦。他缓缓抬起纤细而凝重的双手,轻轻而又凝重地拨弄着琴弦。顿时,一股凄美的琴音响起,如同这缠绵的秋雨,低沉,如泣如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