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想起，这里是娘娘庙。
包围娘娘庙的纺织厂女工全都变身恶鬼，呼喊着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
我的耳朵像是被按在磨砂玻璃上摩擦，尖锐的嘶鸣一声一声钻入耳鼓。
窈姜小姐的神情难得有些慌乱，我有些想笑，却又怕她生气。
“邵云梅”低哑的声音响起，“狴犴，你还真是喜爱人类，可你别忘了，当初的天灾大火，也是你带给人类的。”
龙臻默默挡在我身前，睚眦也不再跟他顶嘴，难得安静地站在一边。
“邵云梅”眼中全是漆黑，就像是刚才差点儿吞噬我的黑暗，她叮嘱我道，“白笙，你以为狴犴为何被迫三万年一轮回？”
咯咯笑声响起，“当然是因为他对人类坐下无可挽回的杀孽，天地惩戒他，才将他变成一个无死无生的怪物。”
龙臻不辩不驳，静静地听她说话。
我满口中的血腥气还没散去，嘴角还有龙臻手指的血痕。
在他的血气中，我觉得很安心，扶着窈姜小姐的手，强撑着站起来。
“你一次次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我觉得甚是可笑，“你身为上古凶兽，早就湮灭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没想到还能在今日……咳咳，还能站到我的面前。”
“你给我看龙臻当初诞生时的景象，以为我会被他的本体吓怕？可你低估了我与他。”
“邵云梅”孤傲地扬起下巴，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我不怕它，嘲讽道，“你以为自己很厉害？能把区区人类玩弄在股掌中？”
“你不过是个不附身人类就不能行走的可怜虫罢了！”
混沌阴沉着脸，犹如实质的气愤像是一柄利刃，直直地冲着我的脸刺来。
龙臻一把挡在我前面，即便是受了重伤，但仍然能替我挡住攻击。
他抓住混沌利刃的一瞬间，那股力量变成了飞灰，倏地消失了。
我看着娘娘庙里的一切，都与之前无异，但整个感觉完全不一样，就像是这座庙宇被某种力量禁锢住。
窈姜小姐平日里淡然灵动的眉眼早就看不见了，她的一双眼睛时常看着还在争斗的阴妖。
“白笙，我们腹背受敌，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走出这娘娘庙了。”
我冷静非常，“走不出，也是我们的命。”
“你倒是想得开……可你抖得这么厉害，带得我都抖了。”
窈姜小姐握着我的胳膊，十分鲜明地感受到我的害怕。
我没办法，精神上的洒脱没法左右生物本能的恐惧。
我再想得开，也没法真的面对混沌这样的凶神不害怕。
“邵云梅”阴着脸看了我半天，又看看挡在他面前的龙臻，忽然笑了。
“狴犴，你不过天地间诞生的一个龙子，与我本无区别，却因伤天害理变成一个怪物。”
“天地也是有趣，很会摆弄你这样的低等龙妖。不过是让你三万年重新轮回一次，你还真的顺承天地的意思，成了人间的守护者。”
龙臻摇摇欲坠，单薄的背影看得我很心疼。
我走上前，忍着眩晕，拉住龙臻的手臂，“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与他一起面对。”
“邵云梅”歪出一个诡异的姿势，脑袋像是转了九十度，斜斜地看着我俩。
阴妖嘶鸣着向她冲去，却被睚眦的金光打得无处可逃，外面呼号的纺织厂女工们，像是一群野兽，突然看到危险的天敌，四下逃窜。
窈姜小姐精神一松，整个人颓废地坐到地上，大口喘息。
娘娘庙的禁锢明显消散，后殿的金色宝光在太阳的照映下，显出平日的威严。
我这才看到，天已经亮了。
睚眦噗通一声坐下，来不及和龙臻斗嘴， 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今日一定会交待在这里，哪知道混沌突然走了。
龙臻向后一仰，我连忙抱住他，可男人太重，我一下子被他砸倒。
幸亏窈姜小姐抬手扶了我俩一把。
“龙臻？龙臻……”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龙臻的衣襟上全是鲜血，我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
直到睚眦休息过来，缓过精神，才开始对着我们破口大骂。
“这都什么东西！你带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找你们来是救我的，好家伙差点儿给我送走！”
窈姜小姐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白了睚眦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没事儿化形那么好看干什么？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低调些、低调些，现在好了，你高兴了？”
按理说，窈姜小姐不过是个蛇妖，睚眦作为龙子之一地位尊贵，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我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吵成一团，哭得更厉害了。
娘娘庙的前殿香火不错，我在后殿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一阵阵诵经礼佛的声音。
水冢镇上从来没有正经的庙宇，一座娘娘庙寄托了人们所有杂七杂八的愿望。
龙臻悠悠转醒，我咬破舌尖，对他渡了好几口血气。
虽然我只是个人类，但人人都说我是好养料，自然也能滋润龙臻衰微的身体。
“哎哟……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邵云梅晃着头坐起来，呆呆地看着娘娘庙。
那阴妖好像和混沌一起消失了，睚眦的金光没了目标，直接冲到邵云梅额头。
刚醒来的姑娘，转身又晕倒了。
“他为什么放过我们了？”
龙臻看我吓得语无伦次，抹掉我脸上的泪，淡淡笑笑。
“他不是放过我们，是一直没有能力达成他的愿望。”
混沌能一次次在我面前出现，甚至将我的灵魂拘役带走，用天地诞生前的黑暗恐吓我。
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害怕。
作为上古凶兽之一，混沌在人间没有任何生存的可能。
世间的秩序也不会让他如愿，再堕落到无边无尽的无序中，是天地都不愿看到的场景。
混沌想要重新站在天地间，他需要能量，而我，就是被他相中的那个养料。
想通这一点，我的害怕淡了很多。
“回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