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
“小裴呀,你可欠了我个大人情。”
沈骗子拿起桌上的茶杯大口大口地喝,眉飞色舞地说:“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有我这样的本事,只见我一个黑虎掏心一个恶龙飞扑一个……”
“别吵。”裴渊明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飞快的翻着账本的页面,那上面尽是些买卖东西的流水账。
用与账本相等的木片严丝合缝的盖在账本上,木片有一些四方空洞透出字来,这就是一张纸上想传递出来的内容——三月初八,杀兵部主事韩晓,伪造落水,偷信件一封。
“于是,我就找到了账本的秘密。”沈骗子坚持把话说完,意犹未尽地说:“姓陈的一家脑子可真活跃,居然用漏隔板记录信息,难怪你怎么研究这个账本都查不出问题。”
裴渊明:“你怎么拿到的?”
沈骗子:“简单呀,太守夫人烧香礼佛,非常虔诚。我稍微改变了一下她的信仰,就从她手里拿到了这东西。”
“太守夫人?”
“嗯,你娘的好友,她可是没了两个儿子,心底有多深的怨呀。”
裴渊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陈列逊身上有罪,她也逃脱不掉,何以会帮一个外人?”
沈骗子:“明儿啊,你不懂女人。女人被逼到极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共赴黄泉。她才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她只在乎他能不能死。”
……
太守府娶亲,敲锣打鼓,红妆十里。
儿媳妇是剑城都尉楚涵之女,迎亲的队伍到了楚府。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楚涵撑着伞,背着女儿上了花轿,女儿一动不动。
轿子起,迎回太守府。
陈列逊宴请四方,邀请宾客,站在陈府门前拱手笑脸相迎,伸手做请,一身深色广袖长袍,衬的人是气宇轩昂。
他年轻时亦是青年才俊,上了年岁称得上一句豪杰,眉目间可见当年风采。
“恭喜,令郎终于娶妻了,往后必定能光耀门楣!”
“子孙延绵,早日开枝散叶,让陈太守早日过上含饴弄孙的生活。”
“散开都散开——”
陈府门前人群散开,给数匹高头大马让路。
为首之人与陈列逊年岁相仿,是剑城元帅,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古德。
古德翻身下马,虽然鬓发斑白,满脸皱纹像花似的,但笑声很爽朗,整个人透着一股朝气蓬发的劲儿:“陈弟,恭喜你啊,儿子终于成亲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头大事。”
陈列逊拱了拱手:“我一直都盼着我儿成亲的这一天,承蒙元帅捧场,里面请。”
兵马大元帅是正一品,剑城太守从二品,官职有别,自然该客套。
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的,携手进了屋,歌舞紧接着就跟上,宴会正式宣布敲锣开席。
按理说应该新婚夫妻拜天地父母,这个环节直接跳过了。
陈列逊没解释,在场众人没资格问,古德有资格但不关心,这场婚宴徒然之间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古怪之处很快被热烈的气氛给掩盖住,歌舞锦绣,美味佳肴,杯酒斟满,好不快哉。
在一片歌舞升平里,突然有人出现打断。
“我来迟了。”裴渊明姗姗而来,他带人去凤鸣山挖坟,甚至亲自动手,衣服都沾染了泥土。
陈列逊拍了拍手叫停了歌舞。
古德招着手,“贤侄,好久不见。”
裴渊明拱手行礼:“见过元帅,见过太守。”
宴席中有陈家派系的人阴阳怪气地说:“元帅都到了,怎么就裴县令姗姗来迟,是贵人事忙吗?”
谁不知,如今裴渊明只是个七品县令,称不起贵人,没有大事来忙。
裴渊明视线往人群里一扫:“谁在说话,站起来同我说。”
席位里的人都坐着,谁也没站起来,鸦雀无声。
古德声音浑厚:“都是大老爷们,说话大大方方的,要是藏头露尾才敢说话的话,那这话也不必说了。”
于是,越发没人敢再挑刺了。
裴家落败了,从前元帅必出自裴家,可惜十年前两兄弟接连亡故,幼子十四撑不起三十万大军。
元帅一职旁落到了将军古德身上,裴渊明一路凭借战功杀上来,眼看着被封为将军,是板上钉钉的元帅接班人——转眼间一场大战落败,他被问罪,降职,成了一个说出去都可笑的县令。
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数,却又不敢当面砸石头,谁让古德、陈列逊都是裴元帅的旧友,但凡他们顾念一丝情谊,便会看护兄弟之子。
陈列逊笑呵呵地说:“来晚了不要紧,来了就好,快落座吧。”
“坐不得。”裴渊明双手背后,站的笔直,“我今日来不是吃饭的,是来求证的。”
陈列逊皮笑肉不笑:“哦?”
裴渊明一招手,下人抬着樊於期的尸首踏入正厅。他用丝毫没有歉疚感的口吻说:“恕我冒昧,抬上来一具尸体,影响大家胃口。”
在场不乏官员家眷,女人们光是闻到那个味儿都呕吐的不行,男人们纷纷指责他的行为。
“裴渊明!你放肆!哪有在人家的婚礼上搬来尸体的?”
裴渊明漠然,揭开了尸体上盖的布,说:“这婚礼上的尸体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此人名叫樊於期,是元鼎十八年全家被杀害的樊御史之子。”
“樊御史?当年的御史灭门案闹得还挺轰动的。”
“凶手不是樊阿桃吗?已经落网了。”
“这儿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场间人窃窃私语,面面相觑,眼眉间流动着对于诡异事情的敏锐理解。俗称,八卦。
陈列逊老神在在:“樊阿桃犯下的凶案,我有所耳闻,凶手被捉,现在缉拿在地牢,贤侄又是从何处搜寻来的樊於期?又怎么死了呢?”
裴渊明:“我在凤鸣山挖出来的,陈茂杀人不会给棺材,应该是太守夫人于心不忍收敛的尸身吧。”
此言一出,在场皆惊。
太守夫人垂首不语。
陈列逊看着夫人一眼,笑着说:“贤侄没喝酒怎么就醉了?净是些胡言乱语。”
古德:“没喝酒,说的可就不一定是胡言乱语了。”
两人对视,两个戎马一生的老年人经过岁月沉淀,有些话早就已经洇灭在了心照不宣里,无需开口,懂得自然懂。
陈列逊率先挪开视线。
裴渊明:“陈列逊,你于七年前,指使杀手谋杀樊御史一家三口,仆役十五人,扣押樊於期,将罪名推到养女樊阿桃身上。你身上还不止这一桩案件,你圈养杀手谋害朝廷命官十六人,商家二十七人,桩桩件件列在册。这份册子是你的女儿陈雅提供的,破译册子的漏隔板是你夫人提供的,这是人证。”
陈列逊没有急于辩解,反而打量着自己夫人,眼神可怕,声音平静:“不是你,对吗?”
太守夫人更平静:“是我。夫君,你四处找儿子,想延续你的血脉,恐怕已经忘记了,除了那个不争气的庶子和你那个私生子以外,我们曾经有两个孩子,冰雪聪明。”
“我当然记得。”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当时剑城破了,四处敌军,两个孩子不知所踪。”
太守夫人摇了摇头,“不对,是你嫌马车跑的太慢,两个孩子碍事,将他们踢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