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花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跳着,打定主意死不承认刚才说的话。
话说回来,皇帝想杀裴渊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两夫妻都是眼中钉,多说一句少说一句没差。
但皇帝的反应很重要。
李文花等了半天。
皇帝却只是淡淡地说:“走吧,再转一转。”
李文花就像个保姆,一般尽职尽责,路过湖泊边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狠一狠心,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皇帝淡定的散步,一点都不带怕的。
皇城已经重新苏醒,大家在心惊肉跳之余开始逐渐找回了灵魂,人在光线下总是能得到安全感。
那些曾狼狈嚎哭、惊悚不堪的宫女太监们重新找回自己的岗位上,等待着上面的人传达指令。
李文花问:“陛下不回去吗?大家应该都在等着陛下主持大局。”
皇帝忽然指着前方的园林说:“那一片都种着松树,裴朝歌最喜欢松树,总说,‘草木秋死,松柏独在。’他自诩是秋天的松,力压鳌头。裴渊明却是冬天的松,‘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太直了,只有那股傲气如出一辙。”
李文花:“裴大人有骄傲的本钱。”
皇帝道含笑点头:“是了,朕看着松树就会想到他们,松花酿酒,春雨煎茶,这是我们年轻时候的梦想。梨花有跟你讲过吗?”
李文花摇头:“没有。”
皇帝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们太执拗了,于是松树到现在还屹立着,梨花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李文花想到婆婆惨烈收场,声音不由得冰冷:“松树千年终是朽,梨花一日自为荣。”
皇帝不生气,反而笑了:“这脾气可真像,太像了。”
李文花想,皇帝怕不是有病,拿人家儿子当代餐,回头还拿人家儿媳妇当代餐。
皇帝兴致饽饽地说:“朕刚到剑城的时候,剑城官员为朕修建晋王府,朕一看,便叫人在门上写个‘活’字,就走了。旁人不解其意,唯有裴朝歌哈哈一笑,叫人把门拆了。说‘门里加个活字,是阔字。晋王嫌门大了,事儿可真多。’你看看,他懂朕的心思,他却觉得朕做错了。”
李文花总觉得这个故事意有所指,大约涉及到皇帝想方设法弄死裴朝歌的缘故吧。
“陛下和我公公常常话不投机吗?”
“很不投机,更令人生气的是他总知朕的想法。旁人蠢笨,竟无一人如他这般。”
李文花等他继续讲故事。
皇帝却沉吟半天,叹了一声,没在讲话。
李文花问:“陛下怎么不讲了?”
皇帝面露悲色:“自是浮生无可说。”
这人的喜怒来的太快,让人跟不上。
皇帝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漠然,返回了宫殿。
李文花一想到安乐公主那个不讲理的,就觉得喜怒无常也没那么可怕,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皇帝默许她跟着,她因此见到了好多大臣,也包括裴渊明,在一堆老头里,他分外的乍眼。
裴渊明目不斜视,压根没看见李文花。
“陛下,天狗食日是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御史台大夫率先发难。
自古以来,发生天狗食日那就是陛下的责任,是陛下不够勤政、节俭、爱护百姓的缘故。
众位官员在这个时候齐齐劝谏,皇帝就得痛心悔改。
相王任中书令,是中书省之长官,属于宰相职,要当仁不让劝诫,但他又不能像朝臣那样直接抨击皇帝,便绕了个弯,劝陛下吃素。
裴渊明趁机劝陛下减免税赋,赈济贫弱。
也有人劝陛下大赦囚犯,虚心纳言等等。
还有人表示,日食也是对军事失利的预兆,日食之后不宜用兵。
皇帝照单全收,中书省负责决策,门下省负责审议,尚书省负责执行,此刻朝臣都在,当场通过。
皇帝还下了一封罪己诏:“朕闻之:天生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灾以戒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谪见于天,灾孰大焉!肤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于士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予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治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吃素、举行仪式,以此来拯救太阳。顺带一提,仪式由裴渊明带人置办。
这场日全食唯一的受害者大概就是会直视太阳的人。
安乐公主一向骄傲,不听人言,眼球受到巨大刺激,几乎失明,只能看见雾茫茫一片,隐约人影。
无数的太医医治,效果都不好,断定公主眼膜受损,此生难以修复。
安乐公主不吃不喝,冷静的像是心没了一样,只要求回公主府。
皇帝无奈,派人将她送回府,因怜惜女儿,叹声连连,道:“公主爱吃你做的菜,你去公主府上做一日三餐吧。”
李文花这便要入虎口,她着急,直接问:“若是公主因为痛失双眼心情很差,下令责罚我该怎么办?”
皇帝道:“唔,安乐脾气不好,有这可能,那就让……让张代和你一起去吧,安乐喜欢他,见了他就顾不上你了。”
李文花文:“那安乐公主把张代杀了呢?”
皇帝说:“那就杀了吧。”
李文花:“……”
有皇帝这种宠女无度的父亲,难怪安乐公主会长成那个鬼样子。
李文花就这么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被送到了公主府,苏有德亲自送的,还带来了一堆皇帝的赏赐。
苏有德一个劲儿的安慰:“裴夫人放心,不会有事的。”
放屁。
安乐公主在天狗食月之前还想搞死自己呢。
一进去,就看见安乐的眼睛上绑着白布,穿着华丽的衣裳坐在梳妆镜前,婢女给她挽发。
她拿着眉笔,凭借熟悉的感觉画眉。
苏有德行礼:“公主殿下,奴婢奉陛下的命令来给您送东西了,还把裴夫人也给带来了,给您做饭吃。”
安乐公主微微扭过头,方向不对,冲着前方直愣愣地问:“本宫今日的眉毛画的好吗?”
李文花回答:“很适合公主。”
安乐公主说:“他来了吗?”
外边传来一阵足音,张代进来行礼:“公主,我来了。”
安乐公主自多年前一别,再没见过张代,如今重逢,她也看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