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皇帝转着黑玛瑙的手串,说:“人最可怕的就是,误以为年轻时候做的决定,上了年岁不后悔。你怎么不说话了?”
李文花直言:“怕说了不该说的。”
皇帝说:“朕都将你叫到跟前来说话了,还怕你说错话吗?只管说你的话。”
李文花下定决心,问:“陛下这么晚了召见我来到底是为什么?太晚了,您不困吗?”
裴渊明第三次替李文花请罪,词都不变,“请陛下恕罪,内子无知。”
皇帝挑眉看向他:“朕与她说话,你总请罪做什么?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
裴渊明:“臣一直觉得,五色有太过,有不及,惟黑与白无太过。”
相王说:“裴少卿深懂为人之道,就是太懂了,才显得无趣。”
皇帝语调平缓:“但凡能够将人世间透彻,大都命运坎坷的薄命人。”
裴渊明薄命,又是谁造成的呢?
李文花又怕又气,说:“我觉得裴大人很好,能够推行法治的人,必定是坚决果断并刚强正直的,不刚强正直就不能惩治奸邪。”
皇帝突然眯了眯眼睛:“朕也觉得他很好,所以想让他做安乐的夫婿。裴渊明,你看如何?”
众人都很意外。
裴渊明跪地回答:“承蒙陛下厚爱,臣已娶妻生子。”
皇帝道:“和离就是了。”
裴渊明:“臣可以和离,但臣不娶公主,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这是当年李文花用来拒绝他的话,他如今活学活用。
皇帝问李文花:“你说该如何?”
李文花言之凿凿:“陛下该放弃这个念头,强扭的瓜不甜。”
皇帝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他若不从,朕就只能让他死了。”
李文花听得耳朵一嗡,不敢置信:“哪有亲事不成反作仇人的?”
皇帝漠然:“谈不上仇人,他难道还敢恨着?”
裴渊明低眉敛目:“臣不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帝道:“你看,他都认了,苏有德去准备毒酒。”
“这……是。”
“父皇。”相王只觉得荒唐:“古往今来没有因为臣子不娶公主而被赐死的。”
皇帝道:“但总归会死。”
李文花的心如擂鼓,泪花往出溅:“陛下,满国看去,还有哪个是能统领天下的良将?怎么能杀他呢?”
皇帝眼皮一撩:“难道只有他了吗?”
李文花一字一句:“只有我家裴大人了,因为裴家已经没人了!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裴家这瓜被赵氏摘了世世代代,难道要在陛下这儿绝根了?”
她已经算得上声声质问,非常放肆无礼。
苏有德做着准备,待会叫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皇帝晃神了片刻,说:“这个比喻好,一味猜忌、过度杀戮,犹如摘瓜,一摘、再摘,采摘不已,最后必然是无瓜可摘,抱着一束藤蔓回来。朕若是年轻时明白就不是孤家寡人了,沦落如今,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相王声音轻柔:“父皇还有江山社稷,还有儿臣,儿臣会一直陪着父皇。”
皇帝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周静悄悄一片。
李文花回头往下看,看见了朦胧夜色里裴渊明不清的一张脸。
裴渊明将指尖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看皇帝的模样,分明不带杀意,先前那番话又是什么?戏弄吗?
李文花不爱和强权打交道,他们那么强势,压的人抬不起头来,能用生死来开玩笑。
皇帝终于开口了:“这女子胆量不小,朕信是你画出的耕种器械,只是疑惑,以你的出身怎么会精通此道?你不是乞丐,但你比乞丐好不到哪儿去。”
李文花的资料早就呈上皇帝的桌案,处处都是bug。
她说:“我是出身不好,但我聪明,不用学就会。就像相王天生容貌好,裴大人天生善于打仗,我天生就善于钻研这些奇巧。”
皇帝问道:“没有神灵入梦吗?”
李文花说:“没有。”
皇帝面露疲惫:“没有呀,那就没有。这么晚找你来,也不能白来一趟,朕下旨让裴渊明担任新任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正三品,为“九卿”之一的高官,相当于外交部长,而且古代权利要更大。
李文花瞬间喜上眉梢:“多谢陛下。”
皇帝道:“不用着急,朕想该给你什么官职呢?工部尚书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神色各不寻常。
各方势力都在争工部尚书一职,皇帝居然要交到李文花手里。
难道皇帝这是在给安乐铺路吗?
陛下今晚到底在干什么?
所有人的心间都是问好。
李文花换算了一下,工部尚书的职位相当于现在的主管工业与信息化部、农业部、水利部、建设部、交通部等的国务院副理。
她脑袋一空,立马摇头:“我不行,我知道我自个几斤几两,没有相关知识,没有岗位培训,直接空降,那不就是闹着玩儿吗,涉及国家大事可不能这么玩。”
皇帝问:“那你擅长什么?”
李文花:“我擅长做菜。”
皇帝道:“那就御厨吧,只负责朕一人的饭菜。”
李文花:“早巳时晚酉时,上五休二,工资一个月……四十两。”
皇帝笑了,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都行。”
李文花没想到大半夜的还应聘上岗了,行礼谢恩,喜上眉梢,她这也算混到了国宴水平。
苏有德说:“陛下累了,该休息了,都这么晚了。”
皇帝点头:“叫他们也都在宫里休息吧。”
“多谢陛下垂爱。”众人行礼退下。
出了金銮殿,李文花忍不住回头张望,来的时候心里沉都没注意看,如今一看这不是皇上早朝接待大臣的地方吗?
裴渊明按住了李文花的脑袋,“在宫里不能随意张望。”
李文花“嗯”了一声,连话都不敢说。
他们被太监引着去了一个宫殿,滞留在宫廷的外男都住在这。
相王同裴渊明礼貌客气的告辞,轻车熟路的径直去休息。
沈夏也要去休息,被李文花一把抓住,拖进了屋。
“你干什么?小心我不客气。”
“你不客气一个试试,我如今在陛下面前是露了脸的。”李文花比他更不客气。
沈夏拧着眉:“泼妇。”
李文花:“裴大人!”
裴渊明心领神会:“是娇妻。”
门关上了,灯都没点,一片黑暗里三人站着。
李文花直接问:“你说沈丘死了?”
沈夏漫不经心:“是啊,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