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后肩一直划到右腰侧的伤疤，让全场人都噤了声。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我扫了眼王总，他也正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盯着我。
裴言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我拉好外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笑道：“之前在国外求学的时候，有一年滑雪连人带板栽进了雪坑里，就成这样了。很抱歉吓到了大家。”
王总这才松了口气：“唯安就是个不省心的，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恍然，现场气氛这才重新热烈起来。
经此一役，我感觉胸口堵得慌，不想再待下去。
我看王总还在远处和人谈生意，就给王珊说了声，让她在王总找我的时候转告王总，我已经走了。
我快步走离场子。
正是个闷热潮湿的夜晚，天上似乎还下起了小雨。
我正考虑要不要回去拿把伞，突然一把伞撑在了我的头顶。
我回头，是裴言，一双星眸在夏夜里亮得惊人。
“你……”我正欲说些什么，裴言却突然开口：
“王唯安，当年我的那封信，你到底收到没有？”
“什么信？”我莫名其妙。
见他一直盯着我，眼神有些奇异又有些固执。
我突然无端恼怒起来。
“如果你的目的是入赘王家，走上人生巅峰。那么选择王总的任何一个女儿，都比选择更我有胜算，更合王总的心意。”
我伸手推开他的伞，头也不回地跑入雨中。
8
这天下午，我刚从公司回来，正在房间里整理电脑上的视频文件。
一个个点开来，昏暗华丽的房间，模糊不清的几个人影，隐隐约约有低低的混杂着的谈笑声。
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肮脏的交易。
门突然被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慌忙合上电脑，站起身来。
门口站着的却是王楚楚。
我有些恼，在这个家里除了王总，还没人会不敲门进我的房间。
“干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点。
王楚楚仿佛没有看到我合上电脑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我。
她伸出手，一个u盘摊在手心里，“我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王楚楚现在的房间原先是我住的。
房间虽大，但我嫌它太潮湿，后背上的伤疤总会隐隐作痛。
王楚楚回来后，我便借机把那个房间让给了她。
谁知道搬行李的时候漏了这么个东西！
王楚楚清纯的脸上扯出一个古怪的笑：“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不用问，内容和我电脑上的是差不多的。
“我不知道你要录这些东西干什么，但是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我盯着她，慢慢踱到她面前：“你想要什么？”
王楚楚低头不语，半响道：“父亲要我和龙氏总裁龙霸天联姻，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龙氏在城里可谓权势滔天，无人不知。
我面无表情：“恭喜妹妹和龙总。”
王楚楚抬头瞪着我，恨恨地咬着唇：“我不想嫁给他，但是……”
我瞅她这样儿，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那龙霸天非你不可？”
王楚楚含泪点头：“他还说……”
“——天凉了，该让王家破产了。”
嘶。
我淡定顺走王楚楚手里的U盘。
“成交。”
反正不管王楚楚嫁不嫁龙霸天，王总这产，是迟早要破的。
9
星期五下午，同事们都在讨论下班去哪搓一顿。
我盯着电脑：“我就不去了啊，工作没完成还得加班。”
同事们挪揄：“大小姐不肯赏脸和我们下馆子？”
我淡笑摇头，手却悄悄地把一个新的u盘塞进了口袋里。
作为万恶的资本家，王总五点准时下班。
我躲在走廊拐角处，远远地看着王总夹着公文包上了电梯。
办公室门已锁，我用几个月前配好的钥匙打开门，然后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把门重新锁上。
办公室极大，我轻车熟路直奔王总办公桌，打开电脑上的表格，然后把u盘插进去。
电脑上都是一些重要文件和报表，我还没开始存，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是谁还在这里？
下一秒我就听到了王总阴狠的声音：
“哼哼，我说怎么离开办公室时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今天被我抓到绝对饶不了你！”
完了！
钥匙已经在锁孔里转动，我迅速拔出U盘，蹲下来挤到办公桌下的一个矮柜里。
我全身蜷缩成一团，把矮柜门关上。
熟悉的黑暗袭来，我咬住牙，努力保持清醒。
王总大踏步进门：“咦，人呢？”
“怎么是你？”
下一秒我听见办公室里间似乎走出个人来。
谁？
还有谁在这儿？
那人声音倒是很无辜：“王总您叫我来做报表，怎么走的时候不跟我说一声？”
是裴言。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要不是您回来，我今天就要在办公室过夜了。”
王总有些讪讪，“我说怎么这几天老感觉办公室有人……”
“今天是我，之前我可就不知道了。您别是最近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裴言笑。
王总拍拍他肩膀：“你忙完早点回家，年轻人也是要注意身体的。”
我从柜子小孔往外面偷窥，裴言点了点头，然后和柜子里的我同时目送王总离去。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伸手敲了敲我所在的柜子。
“出来吧。”
10
裴言看着我，还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我也盯着他：“为什么要救我？”
我可不信我进来的时候他没发现我。
裴言扑哧一笑：“王大小姐，第一次见到这么理直气壮质问自己救命恩人的。”
我微窘。
他这才又说：“现在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可以告诉我，你当年转学走后，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王家的大小姐了吗？”
我叹口气，“好吧，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告诉裴言，王家其实根本没我这个所谓的大小姐。
我是王总雇来的演员，以“大小姐”的身份替他管理他的那堆私生女私生子们。
而王总替我付了大学期间的所有学费。
我很有手腕，进入王家的时候，王总的三个私生子正在为家产闹得不可开交，私生女们也天天明争暗斗。
王总白天在公司忙事业，晚上回了家还要面对这些糟心事。
而我“自国外归国”后，短短几年内，就以雷霆手段把私生子们全都赶到了国外，私生女们也都安分了下来。
自此王家一片和睦。
裴言点头：“这么说来，你和我一样是王家的打工人？”
我松了口气，点头假笑：“嗯。”
他却不动声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这张照片上的是你吧？”
我接过照片一看，脸色变了。
照片上是一个美丽年轻的女人，衣着华贵，眉宇间流转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冷艳。
她的手中牵着个小女孩，女孩约莫五六岁，扎着羊角辫，一脸天真灿烂。
我握着照片，手微微颤抖：“这张照片你哪来的？”
11
我独自在昏暗的房间里静坐了一夜。
昨天，裴言向我出示了相关的证件，然后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是政府相关机构派来调查的人。
王总多年来生意做得这么大，也少不了有偷税漏税、与不法势力勾结的功劳。
裴言一毕业刚进入司法机关，就自请以卧底的身份进入王总的公司进行暗中调查。
听完我的故事和计划后，裴言提出和我合作，共同扳倒王总。
我答应了。
清晨，“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我开门，王楚楚站在门外。
她双眼红肿，进来后将最新录制的视频交给我，然后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我接u盘时，瞄到她手上的一串手链，上面的金属吊坠是只有一半的形状。
我心念一动，“情侣手链？龙霸天送你这么寒酸的东西？”
没想到王楚楚突然蹲下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吓了一跳，忙拉她起来。
王楚楚抽噎着告诉我，她在被认回王家前，本来有一个男友。
两人虽然穷但是相爱，男友为了给王楚楚更好的生活，再加上受人蛊惑，决定远去东南亚打工。
去了之后，就再无音讯。
“今天，是他失联满一周年。”王楚楚轻声说。
王楚楚回来之前就听说我不好惹，本想着给我一个下马威，确立自己在王家的地位，也好动用王家的资源调查这件事。
可没想到踢到了我这个铁板，而且作为王家的金丝雀，除了吃穿用度宽裕外，别的什么权力都没有。
于是她决定投奔我，不仅可以让我在她与龙霸天的的婚约中作梗，也是想借助我的力量调查这件事。
“突然失踪？”我皱眉。“你把他出发前的资料给我。”
王楚楚当天下午就把男友的资料交到了我手里。
“他是跟着这个中介去的。”王楚楚指着资料上的一张照片。
我用电脑放大照片，那个中介男人胸前的工牌隐约写着“xx集团”。
王楚楚说：“这个我也看到了，是专门搞运输的，我没查出什么来。”
我冷笑：“你知道他们运输的是什么吗？”
“是偷渡打工的人！”
王楚楚一愣。
我又道：“这个集团说白了就是人蛇组织，收人钱带人偷渡，然后为了省路费省事，把人扔海里。”
王楚楚脸色惨白：“不…不会的……”
我蹲下来按住她的肩：“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查不出来这个集团什么东西吗？”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因为你爹是他们的保护伞！“
12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会给裴言传送视频。
而裴言也会把公司的保密资料给我共享。
这天，我正在开，裴言突然打电话给我。
“什么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王总好像开始怀疑我了。”
“但我还有一份最新的资料没拷完。”
“有人告诉他我和你往来密切，我担心他对你不利，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在哪儿，我的同事会联系你。”
“无论结局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平安。”
我挂了电话，车窗外大雨滂沱。
我能去哪里？早在几年前，我就没有家了。
绿灯亮了，没想到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我迅速过了路口，停车接电话：“喂？”
“是唯安吗？”那边传来王珊有些颤抖的声音。
“王珊？发生了什么？”我听她语气不对劲。
“我在酒吧喝酒，被人迷晕绑到了这里。他们不知道我醒了，都出去了。我才能给你打电话。”
“知道了，我会报警。”我告诉她。
没想到王珊急了：“不能报警！”
“为什么？”
她吞吞吐吐地告诉我，那些人是王总黑道上的仇家，所以绑架了她。
如果报警的话，王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会被牵扯进来。
到时候王总饶不了她。
我心一惊，王珊考虑得还挺周全，看来我平时小看了她。
“那你联系爸了没？”我又问。
“最先联系的就是他，但电话打不通。”
我叹口气，“行吧，地址告诉我。”
王珊被押在工业园区的一个仓库。
王总联系不上，我也就调不到人手。
本想联系几个同事一起去，又担心对王珊的名声有损。
虽然她本来也是声名狼藉。
裴言那里肯定不能打电话，谁知道他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想了想，把地址定位发给了裴言，不知道他有没有空看。
放下手机，我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13
到了王珊所说的地点，是一个废旧的仓库。
仓库外面一股子难闻的腐臭味和油漆味。
我推门进去，黑暗中不太看得清楚东西。
还没等我说话，突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来了。”
我抬头望去，王珊坐在一把椅子上，并没有像她描述的那样被绑着。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黑暗中就窜出几个男人，把我按倒在地。
“我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王珊那双美丽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光。
她站起身来，轻盈地走到我面前，用涂满红蔻丹的手抬起我的下巴：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我咬牙：“好吧，告诉你。我是你爹雇来的演员，专门替他处理你们私生女私生子这堆破事。”
王珊咯咯地笑起来：“什么演员呀，我们唯安明明就是王家亲生的唯一大小姐。”
我心一沉：“你说什么？”
她凑近我：“怎么，大小姐还不承认啊？爸当年抛弃了你和你的母亲，你现在又回来抢他的家产是吗？大小姐好手段！”
我在黑暗中握紧拳头：“他的财产本来就是我母亲的！”
王珊又笑，声音轻巧动听：“那你拿到了财产后，又会怎样对我们几个姐妹呢？”
我沉默。
她拨拨头发：“反正你命不久矣了，就都告诉你吧。”
“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哪有正牌大小姐在自家公司不挂职的，哪怕是个闲职。”
她在黑市雇人调查，发现原来我是个演员。
她本也没在意。
有一次我不在家，她电脑坏了，看我有一台全新的，就顺便拿过来用。
然后就发现了电脑上的那些视频。
“我就好奇呀，你一个雇佣演员，拿钱办事的那种，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她又花大价钱从黑市买了更多的资料，终于发现了我的身世秘密。
我别过脸，黑暗中又走出来一个人。
是王总。
他拍拍手：“没想到你还真是我的‘女儿’啊。这么多年，以为你们母子俩早下去了呢！”
我笑意森凉：“我怎么敢在您之前下去？”
旁边王珊邀功般道：“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说了算。”王总笑得阴狠，“你的功劳我记着了。”
14
王珊听闻此言，喜不自胜。
她笑吟吟地蹲下与我平视：“是肢解、烹煮，还是活埋？”
我漠然答：“都行，您请便。”
她咯咯笑起来，然后凑近仔细端详我：
“这么美的一张脸，还是以美丽的方法死去吧。”
王珊站起身，下了最后的命令：“掐死她。”
身后的手掐上了我的喉咙，鼻腔里的空气渐渐稀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生的画面走马灯般在我面前流过，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
她站在芳草地上，阳光眷恋地绕着她。
女人笑着朝我张开双臂：“阿宝，来妈妈这里。”
七岁之前，我的小名叫阿宝。
王家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女儿，如珠似宝。
我的母亲出身于名门望族。
不幸的是，一场意外带走了她的父母。
她又是独生女，留下的遗产全归她一人。
一时间，我那待字闺中的母亲成为了全城最抢手的女子。
无数家世不凡的优秀未婚青年都虎视眈眈。
可她却带着巨额财产，下嫁了她的一名出身贫寒的王姓老同学。
也就是现在的王总。
母亲在生下我后，就专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只保留了公司的部分股权。
王总在妻族的资源加持下，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他的野心也随之膨胀，甚至要求母亲将她的那部分股权也交由他代持。
母亲自然不愿意。
于是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王总也渐渐地开始不着家。
我总能看见母亲暗自垂泪。
那时我还小，只知道他们吵架了，爸爸生气不回家。
于是我精心制作了一份手工礼物，专门跑去办公室，想让爸爸回家。
我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从花园小道溜出去，凭着记忆去了公司。
到了办公室门口，听见里面隐隐约约有说话声。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就躲在办公室门口，打算等他出来。
办公室里除了王总，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
“弟兄们直接帮您做掉她，您女儿还小……”
“……”
“所有的财产都是您的！”
王总沉吟，最后下了决定：“就这么办。”
“功劳好处都少不了你的。”
我脸色惨白。
记不得是怎么回家的了。
我把事情告诉了母亲。
母亲抱着我，浑身都在颤抖。
最后下了决心：“我们走，去到天涯海角！”
还没等行李收拾完毕，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
母亲慌忙把我塞进衣柜里。
“千万不要出声。”
自己扑到座机旁，拨了个电话出去。
衣柜很大，有淡淡的檀木香。
我缩在里面不敢动。
无尽的黑，仿佛时间都黏在一起停止了流动。
不知道熬了多久，外面的喧哗声消失了。
衣柜打开，眼前骤亮。
母亲一把捞起我：“我们走！”
15
她抱着我刚一出去，发现花园里竟然埋伏着人。
他们一直等在这里！
母亲绝望地抱着我往栏杆那里冲去。
栏杆不高，可我的衣服单薄，在过去的时候，后背被铁栏上的尖端狠狠划了一道。
钻心的疼痛。
后背的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我大哭起来，母亲脚步一顿，但是没有停。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们面前。
开出租车的短发女人曾经被母亲帮助过，她承诺欠母亲一个人情。
母亲当时没当回事，现在却成了唯一一根可以抓住的浮木。
短发女人开着车横冲直撞，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终于把我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此后母亲给我改名王唯安，唯愿我平安。
再然后遇到了裴言，除了母亲外唯一对我好的人。
高二那年母亲去世，我还有一年才成年，于是被孤儿院所接管。
我自然也要转到孤儿院所对接的高中。
学籍刚过去，却因为他们对接高中换了一所，我被迫再次转学。
所以裴言的信，我也没收到。
上大学缺少学费，又听说王总家的一堆私生子龙争虎斗。
我心念一动，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我相貌变化大，王总果然没认出我。
在我向他展示了实力后，我如愿成了王家雇用的“大小姐”。
我将要失去意识前，仓库门突然被踹开了。
裴言带着一群持械警察站在门口。
我喜极而泣。
他还是看到了我的信息！
16
有关部门的调查行动正式收尾。
王总和王珊被收监，母亲的财产重新到了我手里。
王家的其他人，我也给了一笔钱，妥善地安置了他们。
那天，裴言陪我在家中收拾东西。
王总那一堆用来装风雅的书中，突然滑出一张照片。
我拿起它，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少女。
是我的母亲。
背面有一行字，王总的字迹：
我的白天鹅。
裴言问我：“要留着吗？”
我摇摇头，点燃了打火机。
曾经的爱，也是会随着利欲的熏心而褪色的。
爱也好，恨也好。
是往事，就让它随风吧。
“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当时给我的信上，都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