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沈经年几乎每天都在走神。
就算是徐璐璐坐在他的面前，他也会走神。
他站在阳台上，烟雾缭绕，徐璐璐走近，手里拿着大衣，想要披在他的身上。
“我再站一会儿，快去睡觉吧，月月。”沈经年下意识开口。
徐璐璐愣了一下，看他。
沈经年也愣住，他垂下眼：“抱歉。”
他低着的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眼，他手中的烟还在灼烧，他好像又走神了，甚至没有注意到徐璐璐愈发难看的脸色。
接着就是徐璐璐一次又一次地试探。
故意将我为沈经年做的乐高打碎。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原谅徐璐璐，而是脸色难看，声音中压抑着怒气：“别动这些东西！”
然后他看也不看徐璐璐的脸，而是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乐高又一次拼好。
徐璐璐就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一言不发。
沈经年的走神愈发严重。
看到床头柜上粉色的hello kitty会走神，看到阳台上我种的小花会走神，看到我给他买的领带也会走神。
甚至时常将徐璐璐叫做月月。
徐璐璐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躁。
因为她和我都意识到，沈经年似乎爱上了我。
沈经年又一次买醉了，他有些烦躁地拿起手机，还是没有看到我发过来消息，他想要将手机摔开，就在这时身边的朋友问他。
“你想要的是林月还是徐璐璐？”
沈经年脸上还有些醉意，沉默一瞬，“林月走了。”
“所以是徐璐璐？”对方问。
沈经年没有说话，细碎的发丝遮住他的眼眸，让我看不到。
对方笑了声：“她走了，但你可以去找她。”
说罢，朋友就走了。
沈经年看着自己的手机，又点进和我的聊天框，很久他才低声：“好。”
也许在很久以前我会兴奋到发狂。
但是现在我死了。
我都已经死了。
不知为何，我莫名有些烦躁，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想把情绪压下去却无能为力。
9
沈经年先问我闺蜜，得知我根本不是跟她去的，而是单独一个人出行。
他沉默地听着闺蜜对他的数落，最后买好了机票去我旅游的城市，收拾东西的时候，徐璐璐推门而入。
她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眼睛红肿，似乎已经哭过一晚上：“是我不好，又不是我硬逼着你做选择，你也不会这么痛苦。”
“可是我真的害怕，我害怕再次失去你，当初我妈拿自杀逼我，我选择离开你。”
“可是这五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你的身边。”
徐璐璐眼眶中满是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甚至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爱她，我也知道我在你的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可是我求求你别赶我走。”
徐璐璐猛得起身哭得泣不成声，她环抱住沈经年：“再陪我一阵，等她回来我就走。”
沈经年没有动作，他站着抬抬手却推不开她。
“……别哭了，你身体还没好。”
徐璐璐眼中闪过惊喜，破涕为笑。
沈经年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有些无奈。
这模样看在我的眼里，只觉可笑，心脏还在隐隐作痛，难以言说的痛苦蔓延。
我耗费了五年，耗费了自己才勉强在他心里有一个位置。
可她只要哭哭就好了。
10
沈经年的朋友在聚餐时，又问他：“你就不怕月月真的走吗？”
“我和徐璐璐没有任何关系。”沈经年站得笔直：“等月月回来，徐璐璐就走了。”
“她不会知道的。”
朋友陆明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他离开后，沈经年和徐璐璐的相处确实没有逾越和朋友一样。
徐璐璐和沈经年路过母婴店，她拿起一个公主裙笑着问沈经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儿。”沈经年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月月喜欢女儿。”
突然我愣在原地。
记忆像海水一样将我裹挟，让我浑身发冷。
我颤抖着手抚在小腹上，对了，没错，我……我怀孕了。
所以就算是决绝的要走了，我也回来给他过生日了。
我决定再给沈经年一个机会，我甚至会想沈经年温柔地趴在我的肚子上，问我：“是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我笑起来，“因为我喜欢女儿。”
路上，我拿起手机遏制住自己给沈经年发消息的冲动，点开了微信。
我看到朋友圈很多条消息，是一张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她和沈经年双手交握，配文，幸好有你。
第二张照片，是沈经年侧颜睡着，配文，还是你对我好。
第三张照片，是沈经年低头为她剥虾，配文，我知道你还爱我。
最后一张照片，沈经年点了赞。
一瞬间我的血液似乎逆流，怒气和冲动涌上我的脑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
我连夜登机，在机场等着把好消息告诉沈经年，想跟他重新开始，飞机骤降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都是他。
绝望无助的情绪包裹着我，恨意缭绕在我的心头，让我跟着沈经年。
我和孩子死的时候，他却在照顾别人。
我眼中似有猩红，沈经年也似乎感受到什么，他转头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看到。
恰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响。
是外地号码，对方表明警察身份后，继续说：“XX航空公司失事飞机中的遇难乘客中，有一位孕妇，经过DNA核对，确认是您的女友，林月。”
“我们联系不到她的家人，先生，您方便来现场吗？”
11
沈经年眉头紧紧皱起：“这种骗局太假了。”
“先生，如果您不相信，可以联系当地派出——”
沈经年突然呵斥：“别开玩笑！”
警察那边又说了一番话，避免刺激他，没说过多。
可这一句一句就像针狠狠扎进沈经年的心：“不……不可能……”
“怎么了？”徐璐璐的声音满含担忧。
警察那边说：“请您尽快过来，据我们调查，她似乎身边没有别的近亲。”
“不可能……不可能的……”
沈经年反复重复这句话，他脸上毫无血色，不愿意相信我死了。
可我根本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我都死了，他还做这样子干什么。
12
我跟在沈经年身后，去了殡仪馆。
他驻足在殡仪馆外，一步不敢挪动。
“还是个孕妇，能拼凑出身体就很不错了。”
“可不是，看手的形状，是要护着孩子的，可惜……”
原本还在说这些话的工作人员看到了沈经年：“您是死者家属？过来吧。”
沈经年像是这才回了神，走到我的身边，确切地说，是走到我的尸体边上。
他看着我蒙着白布的尸体，愣怔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捂住自己的脸，似乎有晶莹从指缝滑出。
“月月，你理理我，你说过要嫁给我的。”
“月月……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月月，月月。”
他一遍一遍地喊，可没人回应他。
他眼眶猩红，指甲深深地钳在肉里：“你说过不会走！你说过的！”
他仿佛失去了理智趴在地上哀嚎痛苦，声音都从喉咙里挤出来。
13
沈经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我的骨灰盒，不吃不喝。
“阿年，我求求你了，你出来好不好。”徐璐璐不停地拍着门，我有些虚弱的睁开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就算月月不在了，你也不能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啊，月月肯定会难过的。”
沈经年还是抱着我的骨灰盒，似乎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陆明一脚踹开了房间，浓烈的烟酒味儿弥漫开来。
他一把将缩在地上拼装着乐高的男人拽起，明明只是过了几天，沈经年就仿佛老了十几岁，眼窝深陷，他的眸光转动僵硬地落在徐璐璐身上，“你怎么还不走，月月会生气的。”
说着他挣脱开陆明的束缚又蹲下身子，摆弄乐高。
徐璐璐不甘心上前，刚要踏进房间，沈经年发怒，语气冷漠：“滚，否则我弄死你。”
徐璐璐眼中闪过难堪，哭着跑开。
“人死如灯灭。”陆明叹气。
沈经年手一抖，乐高崩塌，他愣怔地看着满地的碎片，眼中翻滚着痛苦。
“她死了，你才领悟。”朋友长长叹了口气，“月月肯定还是希望你活着吧。”
14
沈经年病倒了，他躺在病床上喃喃自语：“月月，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我都生病了，你不是最心疼我了吗。”
他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又卑微。
在之后他每日酗酒，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
陆明闯了进来，他冷眼看着作践自己的沈经年，讽刺：“人都死了，你做给谁看！”
“你以为林月看到你这样会感动？她只会恶心！”
沈经年面色惨白，表情木然。
自那之后，他似乎不在作践自己的身体，反而陷入一种平静。
可我总是感觉不对劲。
那天他下楼，陆明给他打电话：“股份怎么转给我了？”
“我想休息一下。”沈经年开口。
“那捐赠也是因为月月……”
“嗯。”
陆明沉默一瞬又开口，“徐璐璐被前夫推到，撞到头，现在……”
“与我无关。”沈经年不愿再听，直接将电话挂掉。
他路过花店，走进去，那婆婆笑得开心：“你女朋友呢？那丫头最喜欢在我这里买花了！”
“她出差了。”沈经年挑了很多花，“我也要去出差了。”
婆婆喜笑颜开：“小情侣就是如胶似漆啊。”
“嗯，我很想她。”沈经年低眉。
回到家，他将花放好，又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婴儿用品放到身边，他拿出一把水果刀。
水果刀很锋利甚至有寒光。
他又拿出安眠药，一瓶全部灌到了嘴里。
我浑身颤抖，气得怒火攻心。
他竟然想自杀。
我的眼皮似乎在翻滚，躁郁和不甘汹涌，在看到他将自己的手腕割开时彻底迸发出来。
“凭什么！”
我尖叫出声，随之而来的是水果刀掉在地上的声音。
“月月……”他对自己手腕的伤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他慌乱地将花和婴儿用品举到我的面前，甚至讨好的笑：“我，我去陪你好吗？”
“你知道我出车祸前一刻看的是什么吗？”我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沈经年愣了一下：“什么？”
“是你细心为徐璐璐剥虾，她说你还爱她。”我笑了起来，“你点赞了这条消息。”
“你知道我多恨你吗？你凭什么觉得能来陪我？”
沈经年身形一晃，似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紧紧地抓着桌角才不至于倒下。
我扯出一抹笑，继续开口，“徐璐璐做的长寿面比我做的好吃吧？”
“你……你怎么知道……”沈经年瞳孔猛地扩大，他眼中惊恐弥漫。
“因为死后我一直跟着你。”
“看你们拥吻，看你们嫌弃我，看你在一次又一次的抉择中放弃我。”
沈经年脸上肌肉都僵硬起来，似乎有力量遏制住他的喉咙。
我就是要将这一切都翻出来，我要让沈经年生不如死！
“不，不是的，月月，”沈经年慌乱，失去理智，他漫无目的地看着我，嘴里的话拼凑不出来。
“所以，你凭什么说爱我，你让我恶心。”
“你不配自杀，也根本不配陪我和我的孩子！”
“你就该活着！永远地痛苦着！”
房间里很安静，沈经年坐在地上，手指放在婴儿服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好。”
我身上的枷锁似乎消失，已是弥留之际，我看到沈经年拨打了120。
“我会活着，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赎罪，月月，我会赎罪。”
我闭上了眼。
我将前往一个新的世界了。
希望下辈子，我能有爱我的父母，爱我的丈夫，和几个膝下承欢的儿女。
但是，不要让我再遇见沈经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