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时辰,七娘在人声鼎沸的市集内逛得欲罢不能,又掏银子买了最爱吃的点心,才在随行的婢女三催四请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白府,走进内院,就遇到管事,听说皇上表兄来访,这不是新鲜事,不过这次却另有目的。
“……你是说皇上想帮四叔和大哥赐婚,所以来问我娘和二婶、三婶她们的意思?”她不由得抬高嗓门地问。
管事颔了下首。“皇上是这么说的。”
“糟了!”七娘马上往内厅直奔而去,不过顾虑对方的身分,可不敢直接冲进去,便躲在窗口偷听。大哥目前没有心仪的姑娘,娶谁都一样,可是四叔就不行,这可是棒打鸳鸯,拆散人家的姻缘。
“……小舅父早该迎娶正室,不应再拖下去,还有升阳表弟也年过二十,同样到了娶妻的年纪,所以朕才特地前来听听三位舅母的意思。”皇上面对生母娘家的亲人,总是和颜悦色。
大夫人不禁和同样在座的两位妯娌交换了下眼神,面有难色。“多谢皇上恩典,臣妾感激不尽,只不过……”
有口吃之症的二夫人更是紧张到发不出声音,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口齿伶俐的三夫人来帮她们解围。
“皇上怎么突然想当媒人了?”三夫人心中暗暗叫苦,也只能硬撑着笑脸回道:“实不相瞒,咱们也在烦恼他们的亲事,偏偏这对叔侄都太有主见,要是硬着来,恐怕无法得到他们的谅解。”
皇上俊脸上的笑意不变。“所以朕才来请教三位舅母,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到时由朕赐婚,他们也不敢不从。”
“这……皇上日理万机,不需为这种小事操心,还是交由咱们自己来处理就好了。”三夫人都快笑僵了。
他一脸笑吟吟。“三舅母不必客气,直说无妨。”
“大嫂,你说该怎么办?”她很小声很小声的询问坐在身边的大夫人。
大夫人只能强作镇定。“回皇上,升阳虽然已经二十,不过至今一事无成,连个功名都没有考上,又有谁愿意把闺女嫁进来,这不是委屈了人家?所以再等个两年也不迟,姻缘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
皇上赐婚对整个家族来说是天大的荣幸,可是娶进门的媳妇儿,未必就是自己和儿子真正喜欢的,所以这种恩赐还是敬谢不敏,能推就推,况且白家蒙受太多恩宠,也不是一件好事。
“能嫁进白府,可是她们的福气,又岂会委屈?”皇上当然听得出这是推托之辞,不以为然地回道:“大舅母难道不想抱孙子?”
因为之前和小舅父有过约定,只要升阳表弟成亲,就不再当他是个孩子,也不再处处护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为朝廷效命了。
大夫人倒是看得很开,温声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还有升湖和升濂在,其他的就交给菩萨去安排了。”
“那么小舅父呢?”他不禁纳闷三位舅母的反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听说他在前往江临府之前,便已经交代管事,替三名小妾安排更好的去处,如今身边没有人伺候,更应该娶妻,二舅母说是不是?”
突然被皇上指名,二夫人一时慌张,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让一旁的大夫人和三夫人想代为回答,也来不及了。
皇上俊目微弯,愉悦地笑了笑。“连二舅母都同意朕的话,那么大舅母和三舅母应该也没有意见才对。”
“回皇上,其实……”三夫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叔似乎已经有了意中人,若皇上真要赐婚,恐怕不会接受。”她们也正在为这件事伤脑筋。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下垂。“意中人?是哪一户人家的千金?”可别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一位。
大夫人被两位妯娌拱出来当代表,谁教她是大嫂。“臣妾不敢隐瞒皇上,就是六安堂纪大夫的表外甥女沐氏,还有意迎娶为正室。”
闻言,皇上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俨然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让在座的三位白府夫人连忙起身,可不敢真当自己是长辈,只盼他快快息怒。
“放肆!一名弃妇岂有资格嫁入白府,更别说成为朕的小舅母,岂不是连朕的面子都不顾了,之前他是眼睛看不见,难道这会儿是撞伤脑子了吗?”他就是不想看到小舅父对个弃妇念念不忘,才主动说要赐婚,想不到事情比想像中还要糟,非制止不可。
大夫人想替小叔说话。“皇上……”
“朕不会答应的!”说着,他登时从座椅上站起来,三位白府的夫人马上一脸惶恐地矮**子。“他最好死了这条心!”
说完,皇上脸色不豫地拂袖离去,随行的小桂子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跟上。
原本躲在窗口偷“我不担心,因为我相信他。”她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四叔一定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不过……”七娘及时打住,这回可学乖了,知晓不能把皇上不答应让沐姐姐进白家大门的事说出来,否则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见她欲言又止,安歌心口沉甸甸的。“不过什么?”
“我是站在沐姐姐这一边的!”她打气地说。
安歌先是一怔,接着笑了。“我知道。”
“沐姐姐要支持下去!”七娘又说。
“嗯。”安歌笑睇着她,不过心里却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比想像中的还要困难?而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在这时,纪氏从诊间看完病人出来,就见到安歌跟一位年纪很轻的公子在说话,还以为是来求诊的病人。“是哪儿不舒服吗?”
“表姨母,这位是白府的七小姐,特地来看我的。”安歌小声地介绍。
纪氏亲切地招呼。“若不嫌弃,就快午时了,要不要留下吃个便饭?”
“那就叨扰了。”七娘拱手回礼。
纪氏见她虽是女儿身,个性却很爽直开朗,一点都没有官家千金的架子,确实讨人喜爱,若安歌有幸嫁入白府,应该不至于被欺负了。
不过就算白家人同意,皇上会答应吗?
就在两日后,宫里派了顶软轿来到纪家,说是奉了皇上口谕,要接沐氏进宫,把正在六安堂招呼病人的安歌给愣住了。
皇上为何突然召见她?是为了她和四爷的亲事吗?
纪氏马上拉她回去梳妆打扮,还不忘面授机宜,要她千万沉着应付。
“我知道。”安歌在冷静下来之后,淡淡地笑说。
春梅可比主子紧张多了。“奴婢跟小姐一起去。”
“皇上只宣我一个人进宫,还是不要违抗旨意,你就留在家里等我。”有任何事,她都打算一个人承担。
“要是太晚不见你回来,我跟你表姨父会马上进宫,不会有事的。”纪氏连忙安抚地说。
安歌轻轻一哂,看到身边的人都在替自己担心,何尝不也是种幸福?“是,表姨母,不过也别过度焦虑,说不定皇上是为了别的事才宣我进宫的。”
“小心点准没错。”她说。
“是。”安歌柔顺地回道。
纪氏又检查一遍,确定没问题了才说:“好了!快点出去吧!”
于是,安歌坐上华丽的软轿,初次进宫面圣,心情难掩忐忑不安,若真是为了和四爷的亲事,定要极力争取,绝不会退缩。
一路来到景阳宫,真是花费了颇长的时间,让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久久都无法平静。
“沐氏请下轿!”外头响起内侍的声音,将安歌的心思拉回来,这才知道已经到目的地了。
她钻出轿帘,仰头望着一座座巍峨高耸的宫殿,站在其间,显得无比渺小,想着过世的父亲也曾经走过同样的路前去晋见皇上,不过两人的目的不同,就不知是吉还是凶。
待安歌跟着负责领路的内侍,经过饰以彩画的檐廊,来到御书房外头,有太监和宫中侍卫把守,心想应该就是这里了。
“你在这儿稍等,咱家进去禀告皇上!”只见年纪不小、下巴光洁的内侍,嗓音略尖地嘱咐。
安歌回了一声“是”,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稳定情绪,不过没等多久,殿内已经传来吆喝。“皇上有旨,宣沐氏晋见!”
守在御书房外头的内侍怕她不懂宫里的规矩,便朝她比了个手势,并好心地提醒。“皇上要你进去,千万记住,要低着头回话。”
她朝对方颔首答谢。“是!”
待安歌半垂眸光,盯着自己的鞋尖,踏进了御书房,马上感受到比外头还要冰冷的压迫感,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站在这儿就好。”之前的那名内侍上前引导她,以免在天子面前做出失礼的事来。“皇上就在你面前,可以见礼了。”
安歌深吸了口气,两手交叠在身前,屈膝行礼。“民妇沐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御书案后的皇上一手支腮,目光挑剔地瞅了瞅。“把头抬起来!”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香国色,将小舅父给迷得神魂颠倒的。
闻言,她徐徐地抬起螓首,不偏不倚的对上一双评估审度的俊目,心想这名身穿龙袍的尊贵男子便是皇上,比想像中还要年轻,更可以从睥睨之间,看出那股不容许任何人违抗的帝王权威,那是与生俱来,别人也学不来的。
而皇上也同样在打量她,见安歌容貌清丽脱俗、落落大方,举止得体,一袭花色淡雅端庄的襦裙,既不妖也不媚,实在看不出有半点诱惑男人的本事。
“起来吧!”他得好好试探她。
她回了一句“多谢皇上”,便盈盈地起身。
“启禀皇上,臣闻言,安歌口齿清晰,不骄不诌地说:“能为皇上、为百姓尽一己之力,是民妇的福气,也是该做的,不敢居功。”
“说得好!令尊生前也是一位奉公清廉的好官,可惜死得太早,记得当年朕闻讯之后,心中甚感遗憾,若他还在世,定当亲自拔擢,成为朕身边的股肱之臣。”
看过有关沐景安的为官经历,他不禁十分惋惜,少了一位贤能的好官。
她盈盈一揖。“能蒙皇上夸赞,先父死而无憾。”
“说吧!”皇上丢下鱼饵,等着她上钩。“你想要什么赏赐,什么都行,只管开口。”至于同不同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在心里加上一句。
安歌垂下眸光,从头到尾根本没想过要得到什么赏赐。“多谢皇上恩典,民妇过得很好,什么都不缺。”
听她开口婉拒,二爷和三爷对安歌多了几分好感。
“真的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就不信她不会乘机提起和小舅父的亲事,希望得到恩准。
她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回皇上,民妇不要赏赐,只有一个请求。”
这不就来了吗?前面不过是在装腔作势,总算露出狐狸尾巴,巴望着能早日成为白家的媳妇儿,皇上心里暗自得意。
皇上冷笑一声。“什么请求,说吧!”
“回皇上,”安歌柔中带刚地启唇。“由于各地衙门屡缺仵作,即使好不容易递补上了,也待不久,只因工作辛苦,身分却卑下,其子孙还不得参加科举考试,导致缺额的情况更为恶劣,若不幸遇到有死者含冤莫白,却因无人验尸,地方官员不得不草率结案,终令死者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每每想起,民妇的心情也愈发沉重,可民妇只有一人,能做的有限……”
不只皇上听得呆掉了,就连二爷和三爷也被她的话给震慑住,这可不是寻常妇人会关心的事。
说着,安歌已经屈膝跪在御书案前。“民妇斗胆,恳请皇上恩准,凡是担任仵作者,不只享有更高的俸禄还有品级,其子孙将来也能应试,如此一来,会有更多人愿意担任仵作一职,也有助于案件的审理,更不再有冤案发生。”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有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安歌似乎听到一声噗哧的女子笑声,不过又想八成是听错了,有皇上在这儿,谁敢偷笑,不怕掉了脑袋?
“咳!”皇上瞪了**旁的大胆宫女,清了清嗓子,可没料到事情会出现如此巨大的转折。“这就是你的请求?”
她把头伏低。“还望皇上恩准!”
二爷和三爷头一回见识到女子也能如此有胆识和远见,难怪自视甚高的么弟会动心,会不顾一切地想娶她为妻。
皇上有种拿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这个请求可不小。”
“皇上方才不是说民妇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安歌在这件事上头毫不退让。
“莫非只是随口说说?”
他脸颊抽搐。“君无戏言,当然算数了。”
“多谢皇上恩典。”她露出喜色。
“朕会把这事交由吏部和太医院等去讨论……”皇上有些骑虎难下,因为太出乎意料之外了。“这样总成了吧?”
安歌不禁笑逐颜开。“是,民妇多谢皇上成全。”
“还以为你会请求朕同意你和白爱卿的婚事。”他嘲谑地说。
她收起笑靥,口气一整。“皇上恩典是何其珍贵,就应该用在黎民百姓身上,让大家的日子能过得比现在安稳,若用在小情小爱上头,先父在地下有知,也会从棺木中跳出来,责备民妇的愚昧无知……”
二爷和三爷纷纷点头,能有这番见解,实属难得。
“至于民妇与四爷的亲事,会靠自己来说服所有的人同意,无论需要多久,都不会放弃。”安歌坦白地表明心迹。
皇上不禁哼了哼,语带嘲弄。“要他娶一名弃妇为妻,朕还真不知道你是爱他还是在害他?”
她像是被击中了要害,痛到泪水盈眶。
“皇上说得是!无论民妇是因何种理由被夫家休离,都无法除去这个污点,也明白会连累四爷,害他遭人耻笑……”
“那么你就更应该知所进退。”皇上不禁责难。
安歌含着泪水,就是不让它掉下来。“皇上教训得是,民妇也曾因为内疚,而不得不选择退缩,可是四爷依然握住民妇的手,亲口允诺不离不弃,那么民妇愿与四爷同生共死,不管面对多大的风雨,都会与他一起度过。”
这番至情至性的话令二爷和三爷都不禁动容,他们真能阻止得了吗?不!或者应该说,他们真要反对到底吗?
“够了!”皇上不想再听了。“你可以退下了!”
安歌很快地整理好心情,福了个身。“民妇告退。”
待她走后,皇上兀自气闷,也摆了下手,让两位舅父离开御书房。
当二爷和三爷傍晚回到府中,马上将今早在御书房发生的经过,一字不漏的转述给大嫂,以及自己的又过了数日,已经是七月中了。
早朝之后,白卿宸直接跟着皇上进了御书房,不到两刻,里头传来一声怒斥,让外头的内侍忍不住竖起耳朵。
“……朕挑的这几位都是上上之选,不只出身,连容貌都足以配得上你,难不成你还看不上眼?”皇上沉着脸问。
白卿宸跪在御书案前,伏首地说:“请皇上恕罪!”
“放肆!”他拍桌喝道。
在御书房内伺候的一干太监、宫女马上跟着跪下,口中高喊“皇上息怒”,个个是噤若寒蝉。
“你就非得要那个沐氏不可?”皇上面子实在挂不住,他难得主动要赐婚,可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荣幸,居然还敢拒绝。
他昂起俊睑,仰望盛怒中的一国至尊。“对微臣而言,娶妻在于知心,而非出身,否则早有正室,也不会拖至今日,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怒气未消。“你就不怕朕把给予白家的一切都收回?”
闻言,白卿宸抬起两手,取下头上的官帽,高高地举起,意思就是宁可辞官,也恕难从命。
“你……”皇上不禁勃然大怒,他与小舅父向来交好,也最为信任,如今竟为了一个弃妇,连官都不想当了,分明是在向他挑衅,以为这么做,自己就不得不妥协,想都不要想。“朕绝不会答应,你死心吧!”
说完,皇上气冲冲地踏出御书房了,白卿宸大喊一声:“恳请皇上恩准!”眼看还是无法挽回圣意,再这样下去,这辈子都别想娶安歌进门。
于是,他将官帽挟在腋下,往御书房外的檐廊一跪,这个举动可把太监和侍卫吓了一大跳,立即禀告皇上,皇上脸色难看,说了一句“爱跪就让他跪”,众人便不敢再多言。
得到消息的二爷和三爷不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忙进宫,可是也劝不动么弟,只好派人回府,告知这件事。
“……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就别劝他了。”大夫人深知小叔固执的个性,对两位妯娌说:“若有需要,咱们一起进宫恳求皇上恩准,否则等赐婚的旨意下来,就收不回去了。”
一二夫人听出话中的意思。“大嫂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这么多年来,白家经历过多少波折,至今都没有倒下,如今也不会脆弱到让个弃妇进门,就再也爬不起来。”她是白家长媳,愿意负起所有的责任。“也许这是菩萨的安排,祂在告诉咱们,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一家和乐,只要能够同心,一定过得了这一关。”
闻言,二夫人用点头表示赞同,想到当年公婆不在意自己出身不够好,而且患了口吃之症、个性自卑懦弱,还是待她相当和善,更视为一家人,如今又怎能反过来去嫌弃别人?
“那就这么决定了。”三夫人笑叹地说。
大夫人牵起两位妯娌的手。“皇上再生气,也不能不给咱们面子,只要诚心诚意地请求,一定会得到谅解的。”
“是,大嫂。”她们握紧彼此的手说。
另一方面,当安歌听说白卿宸为了两人的亲事,跪在御书房外头,没吃没喝,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她整颗心像被只无形的手掐住,痛到无法呼吸。
“……沐姐姐,你可别晕倒了!”七娘忙不迭地伸手扶住,她可是偷偷地溜出门,不能待太久,说完就得赶紧回去。“四叔底子好,可以捱得过去,我爹他们也正在想办法。”
安歌挤出一丝笑意。“谢谢你来告诉我。”
“堂姐要我来跟沐姐姐说,四叔只会跪个两天,等到明天,皇上便会命他在家中反省,接着再等上三、四个月,皇上的气差不多消了,自然不会再反对,你也知道堂姐有时还猜得真准,就相信她这一次。”她转达了五娘的意思。“我得赶紧回去,免得娘又要罚我去佛堂念经……”
话才说完,七娘便匆匆地离开六安堂。
“四爷此刻正在为了我和他的未来而努力,那么我呢?我又在这儿做什么?只是一味地等待吗?”安歌想起五娘说过,为了说服皇上和家人,四爷可说是煞费苦心,却没提过自己做了些什么,又岂能将责任都推给他一个人去扛?
于是,她立刻去求区大夫带自己进宫,因为表姨父曾获得先帝恩典,可以自由进出皇宫,只是他不想跟帝王家扯上关系,没有宣诏,根本不想踏进宫一步。
区大夫见她心意已决,和妻子商量之后,明白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予支持,也就答应安歌的要求。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进入皇宫大门,虽说可以自由进出,不过毕竟是平民百姓,还是需要层层通报,才能放行。
待在寝宫的皇上听说区大夫进宫,还带着沐氏一块前来,心中登时了然,无非就是为了替表外甥女求情。就这样,安歌如愿来到御书房,在檐廊下见到面容带着几分疲惫,但目光依旧如炬,而且跪得直挺挺的男人,心整个都碎了。
“四爷!”她哽声唤道。
白卿宸身躯一震,偏头见到是她,还以为是太累了才会导致眼花,直到安歌在身旁跪下,可以触碰得到,确定是真人没错。
“你这是做什么?”他大惊失色地问。
她笑中带泪。“四爷真是太过分了,怎能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受罪,我自然要来陪你,可别想赶我走。”
“你……”白卿宸想劝她回去,可是瞥见安歌美丽的笑靥中没有一丝惧意,只有对他满满的爱意,顿时发不出声音来。
这次轮到安歌握住他的手,让白卿宸明白自己的心意,今生今世,和他生死与共,没有人能拆散他们。
到了第三天早上,白府的三位夫人听到宫里传来消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小叔体力也已经支撑不住了,而沐氏昨晚还昏倒,不过醒来之后又坚持要继续跪,便刻不容缓地进宫,想为两人求情。
皇上岂会不知她们的来意,自然连见也不见,便请三位舅母回去,直到下午,骠骑将军、熠火军指挥使沈舒逸偕同夫人说有要事求见,便宣他们到寝宫内一处暂充御书房的宫殿晋见。
“……你如今有孕在身,可别太过逞强。”沈舒逸扶着脸颊丰润不少,显得容光焕发的妻子,不忘对她耳提面命,就怕待会儿情绪太过激动,伤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杜诗婉穿着一袭色彩鲜艳的襦裙,虽然小腹尚未凸起,不过腰间的绸带还是绑得略微宽松,以免压迫到肚子。
想到昨天晚上从夫婿口中听说沐氏的事,知道原来她并不是寡妇,而是被休离的女人,与虎卫司都察使,也就是白府四爷情投意合,想不到皇上认为两人身分不相配,竟出手阻挠,害得他们不得不下跪求他成全,不只气皇上、也气这个架空朝代对女人太不公平,便决定亲自进宫一趟。
“将军放心,我现在可是孕妇,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再说沐氏是咱们的大恩人,当初如果没有请她来验尸,我们不就被凶手给蒙骗了?现在她需要帮助,我们要是有恩不报,老天爷说不定会把福气都收回去。”
沈舒逸只怕妻子太过莽撞,弄巧成拙。“恩情当然要报,不过也要看情况,连白家的人都说服不了皇上,你又能做什么?”
可为了报恩,她不得不来。“总之就是尽力而为。”
当沈舒逸夫妻进入殿内,见过了皇上,皇上还因为这位刚上任不久的一品诰命夫人怀有身孕,开口赐坐。
“多谢皇上。”杜诗婉福身谢过。
沈舒逸待妻子落坐,自己则站在一旁,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今日进宫有事?”皇上也在猜测他们的来意。
“回皇上……”经过宅斗的洗礼,杜诗婉多少也有些成长,知道说话不能太直来直往,而是要稍微拐弯抹角,聪明的人自然听得懂,相信皇上的智商不会太差,一定会明白的。
“臣妾因为怀的是头胎,可能得了一种叫‘产前忧郁症’的病,总是担心万一到时孩子难产,生不出来该怎么办;或是生出来之后,发现孩子有残缺;更怕生的是女儿,却无法保障她的终生幸福。所以才请将军陪臣妾进宫一趟,希望皇上能宽臣妾的心。”其实杜诗婉也真的担心孩子会出状况,她不相信稳婆,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区大夫和纪大夫这对医术高明的夫妇身上。
皇上不禁瞟了沈舒逸一眼,心想安慰妻子是丈夫的责任,跑来找他做什么?
“是你多虑了,要真的不放心,朕会命太医每隔几日就走一趟将军府,务必确保母子均安,就算这一胎生的是女儿,堂堂骠骑将军的千金,能够娶到她为妻可是福气,一定会幸福的。”
“万一这个女儿遗传到臣妾的性子,到时把夫家闹得人仰马翻,不幸被丈夫给休离赶回娘家,就算想再寻觅第二春,可是男人怕拣了别人不要的女人而遭人嘲笑,就算有意想娶,也得不到家人同意怎么办?唉,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为何女人想得到幸福却比登天还难?皇上……”杜诗婉掏出手绢拭着眼角,连自己都起鸡皮疙瘩了。“你说这公不公平?”
身旁的沈舒逸差一点就笑场了。
皇上果然聪明,一点就通。“你们是专程进宫来替沐氏求情的?”
“沐氏?敢问皇上,这位沐氏是谁?”婉儿眨了眨眼,装起蒜来。
他紧盯着这位将军夫人,想看出她是否说谎。“不认识就算了,既然担心女儿被夫家休离,那么就该谨守三从四德。”
杜诗婉在心中冷笑。“回皇上,男人要真的打算休妻,自然找得到理由,再谨守三从四德也没用,女人只能任凭宰割,这就是命,可臣妾就是不甘心,为了让女儿过得幸福,才想跟皇上讨个恩典。”
“什么恩典?”皇上挑高眉梢地问。
“臣妾的女儿若有朝一日成了弃妇,恳求皇上帮她再挑一门好亲事,还要对方用八人大轿来抬她进门,夫家的人更不许看不起她。”这不是在诅咒自己的女儿,不过就算成真,相信她的女儿也会活得很好、很快乐。
皇上傻眼。“这……”
“连骠骑将军的女儿都得不到幸福,更别说百姓了,皇上就算现在没有公主,将来也会有公主,应该能够体会为人父母的忧心。”杜诗婉从座椅上起身,和夫婿一起跪下。“皇上爱民如子,百姓的女儿,也是皇上的女儿,皇上难道不为她们的悲惨遭遇感到心疼?”
沈舒逸也沉声地恳求。“请皇上恩准!”
“……朕答应就是。”皇上勉为其难地同意。
夫妻俩叩首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待他们相偕退出殿外,皇上不禁再次思索陶氏方才说的那番话,可他也是为了白家的面子和名声,以及小舅父的将来着想,并非真的认为沐氏不好,这么做难道真的错了吗?
“宣!”他倒要听听看他打算说些什么。
待内侍领着他们进入寝宫,依礼跪拜。
皇上故作不解。“区大夫今日突然进宫,不知为了何事?”
“回皇上,是为了草民的表外甥女沐氏,详情就由她自己来说。”区大夫不认为自己面子大到可以改变皇上的心意,就算求情也未必有用,还是要靠当事人的诚意来打动对方,才是根本之道。
他这才斜睐着安歌。“有话就说吧!”
“是,民妇听说四爷从昨天就跪在御书房前,滴水未进,一直到现在,还请皇上恩准,让民妇去陪他。”安歌双膝着地,伏首磕头。“求皇上成全!”
闻言,皇上不禁怒极反笑。“你以为跟他一起跪,朕就会被你们的决心所感动,然后答应亲事?”
安歌口气和神色出乎意外地平静,不卑也不亢地说:“民妇不敢,只是这门亲事是两个人的,民妇怎能让四爷一个人孤军奋斗,打算与他一起努力,无论最后是成是败是生是死,都无怨无悔。”
“好!很好!”皇上笑得极冷。“朕就成全你们,要跪就一起跪!”
她眼眶不禁泛红。“民妇叩谢皇上!”
夫人听。
听完,偏厅内先是鸦雀无声,接着叹息声此起彼落。
“……这样明理又识大体的女子,又有哪一户人家的闺阁千金比得上,咱们要的弟媳妇,不就是像她这样聪慧懂事?”大夫人总算明白小叔执迷不悟,非要娶这位沐氏的原因了。
二夫人有些结巴地附和。“大、大嫂说得一点都、都没错……”
“早知道沐景安有个这么好的女儿,当年咱们就应该先把她订下,也不必像现在这般进退两难。”三夫人扼腕地说。
“爹娘还在世时就常说,出身高贵的媳妇儿是摆着好看的,只能与白家共富贵,不见得能共患难,我想他们一定会喜欢沐氏的。”二爷颇有同感地说。
三爷喝了口茶水。“爹娘向来心胸宽阔,看得也比其他人远,他们又真会为了白家的颜面,反对四郎娶个弃妇为妻吗?”
这个问题让众人陷入沉思。
其实答案已经各自在他们心中,只是愿不愿去正视罢了。
不过现在最大的困难是皇上反对,那一关过不了,就算他们同意也没用,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等就先告退。”原来御书房内还有其他人在,不知是不是巧合,担任工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二爷和三爷早一步被召进宫来,原以为是为了么弟的亲事,不过皇上一个字也没提,只聊些琐事,直到沐氏也到了,兄弟俩不禁相觑1眼,果然跟他们想的一样。
皇上就是故意安排这出戏,让他们亲眼瞧瞧沐氏的真面目,自然不能让他们走了。“无妨!不会太久的。”
“是。”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看向沐氏,也是头一回见到本人,还真想不到像她这般弱质纤纤的女子,却有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可是碍于世俗的眼光,若让沐氏进门,也会有损白家的名望,这都得考虑在内。
“……你可知朕宣你进宫的目的?”皇上冷冷地启唇。
安歌半垂螓首。“民妇不知。”
“朕听说你这一趟跟着白爱卿前往江临府,帮了他不少忙,功不可没。”皇上紧盯着她,不过见不到表情。
“民妇不敢当。”她淡然地说。
他在心中轻哼一声,口气如此谦虚,就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其他有功之人都已论功行赏,唯独剩下你一个,既是名女子,也非朝廷官员,所以朕才会特地宣你进宫,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的七娘见他出来,赶紧躲到梁柱后头,然后目送皇上的身影走远。“只要皇上一天不答应,四叔就娶不到沐姐姐……这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七娘又偷偷地出门,这回连轿子都不坐,直接用步行的,走到脚都酸了,口也渴了,总算抵达目的地了。
七娘往店内张望一下,见到安歌已经回来,正在倒茶给等候的病人,喜出望外地唤道:“沐姐姐!”
“七娘?”安歌可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连忙走到门口。“你怎么来了?是哪儿不舒服吗?瞧你一张脸这么红,又流了好多汗,可别中了暑邪……”
她才在椅子上坐下,手上多了只茶杯,马上凑到唇畔,连喝了好几口水,喉咙立即得到舒缓。
安歌板起娇颜。“这么热的天气,没事别往外跑,头会不会晕?还有哪儿不舒服可要说出来。”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沐姐姐这么温柔、这么善良,难怪连自视甚高的四叔都会动心,女人被休就这么令人瞧不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所以她才不想当女人。“其实我是奉了四叔之命来的,想知道沐姐姐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安歌这一个多月来,除了耐心等待,便是想念他。“你四叔呢?他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