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过生活风雨的金牌销售，没能扛过地产行业寒冬扛过生活风雨的金牌销售，没能扛过地产行业寒冬

1

2011年，房地产行业正野蛮生长，各个地产公司大肆招人，我辞去了报社的工作，进入东方地产做人力。

入职后，公司先组织新员工们军训，我和销售刘珍被分在了一个小组。她很瘦，扎个马尾，看起来年轻又活泼，就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每次小组任务失败，组员都要当众表演节目，刘珍有点人来疯，总是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唱歌跳舞。尽管她五音不全，舞也跳得也乱七八糟，但她自己嗨得不像样子。

一次，教官让我们每个人轮流站在中间，其他人就给这人起绰号。一开始大家还算理智，会结合这个人的特点，起一些相对文雅、含蓄的绰号，但渐渐地就变了形，我被起名为“秋香”，而刘珍成了“小强”。刘珍也不恼，她站在人群之中哈哈大笑，大声吆喝：“我喜欢我喜欢，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军训快结束的时候，公司领导来视察，还问了我们许多问题，比如：“军训的感受怎么样？”“这些天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总有人回答得很圆满。可是，当领导问及为什么选择来东方地产的时候，没人回答了，只有刘珍小声说：“挣钱。”

领导听到了一点声音，但又不知道是谁回答的，就说：“没听清，大声点！”

刘珍真站了出来，大声说：“挣钱！”

一时间，大伙儿哄堂大笑，连领导也跟着一块笑。

她扭头看着我们：“有什么好笑的，挣钱很丢人吗？”

领导说不丢人，只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挣钱”俩字喊得这么响亮。刘珍似乎是和领导杠上了，她握着拳、弓着腰、抬着腿，做出加油的姿势，大声喊：“挣钱挣钱挣钱！”

大家都笑疯了，而她一仰脸，骄傲地回了队伍。

军训结束之前，我们有一次集体拉练。要去爬的那座山还挺远，得坐近两个小时的大巴车。

那天大家排队上车，我排在前面，刚找了个位置坐下，就听见刘珍站在车门处对着前面的人喊：“秋香是我的，都不准跟我抢，我要和秋香坐一块！”大家又哄堂大笑，我臊得满面通红，她挤过前面的人，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

刘珍对我这么热情，当然有原因——她刚被大伙一致推举为新员工代表，要在不久后的军训总结大会上发言。她连番推辞，说自己只会瞎起哄，真到了正式场合就怂了。可大家不信，还是坚持让她上，最后她只能无奈接受。了解到我以前在报社工作过，休息的时候，刘珍就凑到我身边低声说：“帮我写写发言稿吧，我这水平，让我写个文章出来，比杀了我还难。”我喜欢刘珍的性格，也想展现自己的才华，就应了下来。和她简单聊了一下，第二天就把发言稿给她了，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途中闲着无聊，我们又聊了许多，刘珍先问我：“为什么放弃事业单位来企业呢？”

我说因为自己还年轻，想闯一闯。

“文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你直接说地产工资比报社工资高不就得了？”她呵呵地笑，然后完全不在乎我的难堪，自顾自地说，“我婆婆看不起我，老说我嫁给她儿子是我前世烧了高香。说她儿子是正式工，我工作不稳定，全靠她儿子养家。我得努力工作，我要挣比她儿子还要多的钱。”

见我惊讶地望着她，刘珍才说。她自己都30岁了，儿子也有6岁了。她丈夫是文旅局的公务员，因为早年丧父，到了结婚的年纪仍无力承担高额彩礼，后来才通过老家亲戚介绍，认识了刘珍。

刘珍是个孤儿，父母在她成年之前便相继去世，留下她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哥哥开大车撞死了人，无力赔偿，上吊自杀了，所以，中专毕业后，刘珍就开始“闯江湖”。她先后做过酒店前台，在商场卖过珠宝、衣服、还过摆地摊……因为长期过着贫穷的生活，让她对钱产生了极度的渴望，只要能挣钱的工作她就干。

刘珍也想有一个温暖的家，她相中了丈夫这个人，虽然他没什么钱，长得矮矮胖胖，但好在性格温顺老实。婆婆则相中了刘珍不要彩礼，双方一拍即合。可婚后，婆婆总是明里暗里、阴阳怪气地嫌弃刘珍学历低、工作不稳定。刘珍心里憋着一股子气，那几年卖房子挣钱，听说一些置业顾问轻轻松松就能月入过万，刘珍就辞去了商场的工作，来到了东方地产。

在爬山的途中，刘珍对我调侃道：“你大学毕业，又是管人力的，在我看来你就是领导，以后要多多关照啊。”

我说自己就是个小职员：“将来咱俩谁发展得好，还不一定。”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远方，突然深沉了起来：“如果我能当上领导，我就好好干，往死里干，挣好多好多的钱，再也不为没钱的日子发愁了。”

2

军训结束后，刘珍去了项目，我留在集团。听说她非常努力，常抱着一摞单页满街跑，沿街门店逛了个遍，还顶着大太阳，站在十字路口，一张一张地发。她不停地打“陌拜”电话，身边堆了几摞销讲本，又带着小礼品，去即将拆迁的城中村挨家挨户地送。

其他置业顾问都笑她傻——那是个尾盘项目，拼死也卖不出去几套房，还不如留着劲儿等着开新盘。可刘珍不听，仍旧拼尽全力，很快，她就成了新人中第一个“开张”的。有人就说那是她运气好，“那样的客户让谁碰上都能成交”，可后来刘珍又连续开了几单，业绩很快排在了单项目第一。

因为特立独行，业绩又好，刘珍在职场上的人缘并不好。她接客户最多，忙不过来的时候，想让其他置业顾问帮忙倒杯水或临时接待一下，人家要么装没听见，要么以各种理由拒绝。销售经理也不喜欢刘珍，说她身上有一股戾气，躁动不安，性格有缺陷，甚至还跑到总部领导面前抱怨刘珍素质低：“人咋咋呼呼的，置业计划书都写得乱七八糟，那点业绩全是蒙来的。”

一天，我和刘珍偶遇，就一起吃了顿午饭。聊到眼下的处境，她说：“我业绩好，抢了他们的风头，他们眼红，领导又怕我替代了她，所以处处针对我。这是人之常情，无所谓，越这样，我就要越努力。我是来挣钱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管他呢！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力，别想作践死我，老娘才不怕。”

我低头淡淡一笑，她用筷子轻敲我的头：“笑什么笑，就知道笑话姐。”我忙解释说没有，她又说：“吃吧，我请你。”

临分别的时候，刘珍突然对我说：“姐看出你有心事，但是姐就一句话——‘人活得皮实一点儿，凡事别往心里放’。”

那时，我的确有心事——入职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家地产公司的营销套路和传销仅隔一步之遥，领导对我寄予了厚望，希望我能做那种在舞台上带领大家发疯的人。可我身上的书生气浓，性格不够外向，不仅做不来，甚至还有些抵触。渐渐地，领导就疏远了我。

不久之后，我给董事长写了一篇讲话稿，董事长看完就把我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他说我写的东西华而不实，一看就是地产门外汉，当场就把我下派到项目上做策划专员：“去基层好好学学房地产的全流程！”

我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整个人无精打采，带着浓重的抵触情绪走进了售房部。刘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忙的时候就会偷偷跑到楼上来和我聊几句，说说笑话，有时在我桌上放一颗巧克力，有时是一杯奶茶。

没事的时候，我也会站在楼上往下看，经常能看见风风火火的刘珍在售房部大厅里跑来跑去。笑声永远环绕着她，我很羡慕她的洒脱和无拘无束。

一次闲聊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总那么开心，她说：“挣钱使我快乐。”

3

我们所在的项目叫moto希望，至于“moto”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领导说，只是为了让项目听起来更有逼格、更高端罢了。

其实这是一个刚需盘，位于郊区，单价不高，购房的都是中低端客户。项目一期刚启动的时候，因为位置偏，周边配套还没起来，房子不太好卖。于是公司大力推小区绿化和户型设计，还在小区内挖了游泳池，打了一口井，对外宣传说小区水源是“地下温泉水”，“四季恒温养生”。

靠着这波操作，果真快速去化了一批房源。可是交房没多久，业主就发现房屋开裂，楼层下沉严重。几栋楼的业主人心惶惶，经过研究，发现楼层沉降是开发商私自过度采挖地下水导致的，就天天来我们售房部大闹，市政也状告我们公司私自采挖地下水。无奈之下，公司就把地下温泉给关停了，又重新修葺了地下室，并一口咬定沉降属于正常现象，任何楼盘都会沉降，不会有任何影响。业主们闹了几次没闹出什么结果，就不了了之了。

可有一位买了样板间的大姐不愿意了，她隔三差五就带人来售房部又骂又砸——其他业主买的是毛坯房，只要把裂缝粉刷一下，完全看不出问题，而她买的一楼样板间，想入住的时候，发现到处都是问题：墙上的壁纸大面积撕裂，撕掉壁纸，里面发了霉的墙面一块一块地掉皮；客厅里的沙发被看房者坐得脏兮兮的，有条腿已经断了；全自动马桶坏了，卫生间没有地漏，没做防水，洗一次澡，水马上就渗到楼下；厨房里的柜子是个摆设，只有柜门，打开后里面竟然是堵墙……

大姐闹的次数多了，销售经理和置业顾问只要看见她来，马上就逃跑。众人能躲则躲，只有刘珍看不下去，嘟囔道：“人家花几十万买的房子，不给人家解决也不是事啊。”

这话被销售经理听见了，她说：“你有本事，你去解决。她骂人多难听你不是不知道，有种你让她骂你。”

刘珍也不示弱：“我如果是经理，骂我我也认了。”

销售经理说：“如果你能把这事解决了，这个经理我让你当。”

为了打赢这个赌，那天刘珍直接冲到了大姐的面前。大姐问她是谁，她说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大姐看她穿一身置业顾问的工作服，不像领导，就觉得开发商又在糊弄自己，开口就用各种脏词侮辱公司，同时也捎带“问候”了刘珍的八辈祖宗。刘珍一脸平静地站着，目光平视大姐，一声不吭。期间，她还倒了一杯水递给那个大姐，谁知对方拿过水后直接泼了她一脸。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想下楼帮她解围，却被销售经理拦住了：“你下去，只会让事态更难收拾，谁都别去。”

那个大姐足足骂了半个小时，最后累得说不出话来，瘫坐在沙发上，刘珍一直守在旁边，见她骂不动了，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骂骂心里舒服些，我知道今天您来不是为了骂人的，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您的房子我去看过，的确存在问题，这些问题，我会形成报告，上报给集团，我保证说服集团去给您维修或者更换。”

大姐听到这话，态度好了很多，也端正地坐了起来。

刘珍说：“给我三天时间，我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大姐看刘珍态度诚恳，答应了。

待她走后，经理呵斥刘珍：“你惹下的祸，你自己解决——你自己去给总部领导申请吧。就你能，你以为我不想解决啊？我给总部领导反映过这件事，领导给我的回复是：‘样板间一经售出，概不退换，也不负责维修。’所以我才选择拖，对业主避而不见，今天你挖下了这个大坑，你自己去填吧。”

下午，刘珍找到我，让我帮她出一份报告，我欣然答应，还跟她一起去样板间拍了照片。第二天，刘珍就拿着报告去了总部。

由于她是最基层的员工，想解决的还是项目上很大的矛盾，各个中高层领导都不见她，更不听她想说什么。她实在没有办法，就鼓起勇气冲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说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公司的品牌形象：“如果东方地产想发展成全市乃至全省知名的房地产企业，业主的诉求必须重视。”

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董事长，董事长在报告上签下了批示。

没多久，那个销售经理被撤职，刘珍被提拔为新的销售经理。总部也派来了工程队，对那位大姐家的装修进行了全面的维护整改。大姐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提着一兜水果来售房部给刘珍赔礼道歉，说自己当时太冲动，说话难听。刘珍说没事，后来她俩就成了朋友。

4

2013年，东方地产在临河又开了一个新项目，刘珍被调去做销售经理，我回到总部负责企业文化宣传工作。

那时的刘珍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她身上的泼辣豪放收敛了许多，多了几分职业女性的沉稳和定力。她依然真诚、爱笑，给人一种很强的亲和力。一天，有对老夫妇来售房部看房，打算离开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刘珍主动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买房老人被她的真诚打动，第二天就来售房部交钱，一周后还送来了一面锦旗。

刘珍有一套很强的销售技巧，置业顾问搞不定的客户，只要到她那里，三言两句就能实现签约。她会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比如对老年客户，她就说本地的土话：“早市的白菜和晚市的白菜会一样？！”如果放在新盘，这话的意思是房子都是新的、质量好，没多少人挑拣过，价格虽然高一些，但是有挑头。如果放在尾盘，潜台词是：房子都被人挑拣过了，放心吧，价格我给最低，赶紧卖完就收摊了。如果有人在签约之前问如果以后不想要了能不能退房？她就委婉地说：“看您说的吧，还没结婚，就想着离婚。”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想笑。

针对大城市返乡置业的客户，她能跟人家聊租金回报率、红酒、股票、基金，甚至天南海北的趣闻乐事和政治政策。

我时常好奇，刘珍怎么懂那么多？甚至怀疑过她的学历。她说：“生活是我的课堂，客户是我的老师。”

刘珍带的新项目，一开始销售情况很好，中途却遇到了一个难题。

这个项目紧邻一个百年教堂，教堂是1907年由德国传教士所建，属于文物。但有的客户嫌教堂每周末礼拜时噪音大，有的说教堂看起来很阴森，阴气重，对小区不吉利。这些说法很快就被我们的竞争对手利用，那段时间，很多来访的客户都拿教堂说事，销售业绩急剧下滑。

另一方面，教堂的墙上出现了一些裂缝，牧师和教徒认为是附近的项目施工破坏了教堂的地基，他们多次来堵售房部的大门，要求停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总部把这个难题压给了项目总，项目总压给了营销总，营销总又压给了刘珍——领导们知道她丈夫在文旅局工作，刚好负责文物保护这块工作，就想让她出面协调，看能不能让教堂迁址重建。

刘珍感到很为难，她回家把事儿一说，丈夫果断拒绝：“文物保护也是红线。”

因为这事迟迟没有解决，总部连续两个月给项目总的绩效扣分，项目总对刘珍的批评也越来越严厉。

刘珍总不能把这事压给底下的置业顾问去处理，于是她选择独自扛起来。那段时间，她频繁地往教堂跑。牧师是一个倔强的老头，丝毫不肯让步，既不降低礼拜时的声音，也不做任何改变，并且一个劲儿地要求刘珍尽快修复教堂里的裂缝。

刘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突然有一天，她找到我，让我帮她设计一款海报，内容围绕“百年教堂，风水宝地”展开。她说她找到了突破口，既然有人迷信，说教堂阴气重，不吉利，那她就要利用好这种迷信，大肆宣传：“一座教堂百年屹立不倒，外国人选择在这里建教堂，难道这个区域不是风水宝地吗？”

海报设计好后，她又向总部申请，在教堂和小区之间建一个高大的、绚烂多彩的影壁墙。这堵影壁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噪音，又提高了小区环境的艺术性。同时在她丈夫的配合下，公司出具了对教堂加固的实施方案，经文旅局同意后，进行了简单的修缮。

谁都没想到，经过一系列的宣传，舆论风向很快就变了，曾经的缺点也变成了优点，项目业绩嗖嗖往上涨。一时间，刘珍成了公司里的风云人物。

5

2014年，刘珍报名参加公司储备营销总监的竞聘，按理说，多年来她的业绩一直靠前，当选是志在必得，但结果公布，她竟然是最后一名。

败北的原因是她只有中专学历——公司领导觉得基层员工可以看能力，不看学历，但中层以上的干部必须学历、能力“双重视”。竞聘结束后，公司还下发了处罚人力的通知，原因是人力在审核报名情况时没有严格按照“第一学历必须是全日制统招本科”进行筛选，“导致不符合条件的人参加竞聘”。

对于刘珍来说，这事儿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我想刘珍一定很伤心，那天晚上就叫了几个朋友，约她出来唱歌。她欣然赴约，全程唱得很嗨，没有一点点的沮丧情绪，她不提，我也不提，彼此不扫兴。

聚会结束后我送她回家，路上我想安慰她几句，她却先开口了：“别安慰我，我没事，不就是‘储备’嘛，‘储备’了又能怎样？升不升还不一定。我要升就直接升，不‘储备’。此路走不出通，一定还会有别的路。别忘了，我是打不死的小强。”

此后，她依旧努力工作，有时候我替她惋惜，她说：“有啥可惋惜的，我又没少挣钱，我一年挣的钱顶我老公好几年的工资，我老婆婆现在和我说话的态度都变了。”

我看她如此乐观，就没再说什么了。

2015年，东方地产在新区开了一个新盘，是一栋26层高的写字楼。4层以下是商业性质，往上都是住宅，但都做成了“大通铺”。由于新区还没发展起来，一开盘销售业绩就很差，一整年下来只预定出去了几套小商铺。总部领导很生气，把营销负责人开除了，中间陆续换了两个，也都不见起色。

2017年年初，刘珍负责的项目已是尾盘，总部就调她去负责这栋写字楼的销售工作，同时抽调我去负责策划，我俩又成了搭档。

到任后，我俩对项目进行了分析，就发现周边有很多新小区的入住率都很低，配套也不完善，无学校、无主力商业、无游乐场所。老百姓对新区的信心不足，不敢轻易在这里买房。刘珍又联系熟识的投资客，但他们对写字楼也不认可，毕竟，住宅性质的写字楼不能注册公司，会影响租客下单。

置业顾问的士气也很低落，他们守盘守了一年多，没怎么挣到钱。来个新的销售经理有什么用？以前的营销总监都铩羽而归了。刘珍看出了大家的情绪，她从分析客户的角度出发，发现每天置业顾问接不到一组来访客户，很长时间才接一通来电，说明这个项目在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声音。

一开始，刘珍走了前几任营销负责人的老路，她亲自带置业顾问去市中心的几栋老写字楼里发单页，邀请那些小公司来这里办公。小老板们纷纷拒绝，基本都是嫌弃新区又远又荒凉，不方便员工出行、就餐。

这些路走不通，刘珍很气愤，每天早上上班，我都看见她在给自己打气，不停地说“我是最棒的”来麻痹自己。她还学会了游泳，在泳池里一圈一圈不停地游，她说，只有在游泳的时候才能让自己静静地思考。

一天，刘珍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我的办公室，急切地说：“我似乎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我立马坐正，认真地听她说。

“1至4楼的商铺不能切割，必须打包卖，已经卖出去的小铺子退了。”

我问：“几千平方的面积，谁会一次性买这么多呢？”

“银行、保险。这类机构有钱，使用面积大，且稳定。租售并举，可租可售，如果银行愿租，我们就带租约销售，如果愿买，我们一步到位。”

“可是往哪找这些大客户呢？”

“两条腿走路，一是查各大银行、保险公司明年的布局计划，准备好项目的详细资料，找到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公共邮箱，把资料发过去；二是带着资料亲自去拜访。”

我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行得通，但为了突破，必须孤注一掷，努力往前走。我负责准备材料，置业顾问们负责电话联系各家银行和保险公司，之后我和刘珍又把省会及周边几个大型国有和民营银行都拜访了一遍。

当时，恰逢一些银行和保险公司准备进入地市，我们表示能在新区提供一个很好的办公场所，如果租的话，前两年免租金，如果买，价格打八折。同时我们可以根据大客户的需求改变写字楼内部格局，外部的门头、广告位也可以按私人定制的标准去重新排布。

这样一来，效果很明显，两个月后，我们就不断接到咨询来电，后来越来越多的银行、保险公司主动上门，有的甚至直接带着装修公司前来。最终，经过各方协商沟通，1家大型国有银行、1家大型民营银行、2家大型保险公司和1家大型金融公司承包了1至4层的商业写字楼。大型金融机构入驻后，许多小型配套的金融公司也主动来落户，到了2018年年初，5至26层的房子也被租售一空。

我和刘珍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让总部领导都刮目相看。项目结束后，我顺理成章地调回了总部任品牌总监，而是否要让刘珍升职，却让领导们陷入了纠结之中。有的认为必须提拔，不要在乎什么学历，这样的人才都不重用，只会寒了员工的心。有的说女领导不宜过多，集团已经有2个女领导了，“女人的思维和格局毕竟是有限的，可以再考察考察”。

一来二去，刘珍升职的事又搁浅了。

这次，刘珍不再忍让，她冲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挣钱的销售不是好销售”。

董事长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简要说明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表达不完美，甚至有些混乱，但她激情四射，非常打动人。没多久，董事长就在一次大会上严肃表达了不满，说有些中高层有学历歧视和性别歧视。

2018年冬天，刘珍被提拔为项目营销总监。

6

做了领导，刘珍手中的权力大了许多，比如广告公司和推广公司来寻求合作，只需要她和我确定即可签约。有些广告公司会拿出合同签约额的20%给我俩分成，每次都被刘珍果断拒绝——在这点上，我俩立场一致，不碰任何见不得光的钱。

在项目营销费用的把控上，刘珍也有很大的权力，但她从来不碰一分，把所有的钱都实打实地用在了项目上。因为这事，其他项目的营销总对她很不满意。

一次，公司的3个项目同时搞活动，是一家合作方承办的。活动结束后，另2个营销总拿了一定比例的回扣，刘珍却要求把给她的回扣全折算成优惠。3个项目向集团报销活动经费，金额不一样，总部一下子就查出了那2个营销总拿回扣的事。他俩恨透了刘珍，这也导致她在公司营销高管当中人缘并不好。

刘珍升职不久，公司里又传出了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说她“不正经”。这些话也传进了刘珍婆婆的耳朵里，婆婆跑到售房部大吵大闹，逼她离职，还说看不起她的钱，“挣的钱脏”。刘珍并不计较，安慰了婆婆之后继续工作，但时间久了，她的丈夫似乎也起了猜疑，每天都在售房部门口等她下班，无论冬夏，无论她加班到多晚。

2019年夏天，刘珍的婆婆因脑中风住进了医院，虽然保住了命，却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很长一段时间，她白天忙工作，晚上回去照顾婆婆，后来婆婆经过康复锻炼，可以扶着栏杆慢慢行走，刘珍就抽空推着轮椅带她出去晒太阳。

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刘珍所带的项目并没有受到很大的影响，她的销售业绩依旧在集团排前列。随着疫情的逐步严峻和大型房地产企业的陆续暴雷，整个地产行业形势急转直下，她所带的项目销售也很惨淡，工资自然也一落千丈，最长的时候，连续10个月没发工资。尽管她做了许多的努力，但终究抵不过行业的衰败。

2022年，曾在本地一方独大的东方地产也因资金链断裂申请破产。但政府方面不同意，要求东方地产把所有烂尾楼的问题都解决之后才能破产，无奈之下，这家企业只能苦苦支撑。

那段时间，员工们纷纷离职另谋生路，我也主动提了离职，但刘珍依然选择坚守。项目几乎停滞，为了节省开支，公司开始实行扁平化管理，取消了总监级别，刘珍又成了销售经理，基础薪资少了许多。

祸不单行，刘珍的丈夫偏偏在这一年突发脑溢血，万幸的是，人经过治疗，慢慢恢复了意识，但也跟母亲一样，偏瘫了。他们的儿子正在上高中，学业很紧，家里到处都要用钱。我提议在网上发起捐款，刘珍不允许，她说这几年自己挣了一些钱，还能支撑。我想给她提供点资助，每次都被她拒绝。

2023年，东方地产开始大规模裁员，刘珍也在被裁人员名单当中。想到家里有2个病人、1个孩子需要照顾，她没有和公司发生任何拉扯，迅速办理离职手续就离开了。

那天，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语气很低落。她说她要离开东方了，回想在这里的12年时光，很不舍，但是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和起起落落，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怕了，都能扛过去。

她重新开始求职，因为家庭原因，她只能找那种时间相对自由的工作，白天在超市做理货员，夜晚去夜市摊打零工，闲下来的时候还做些手工补贴家用。她像一株卑微的草，不管经受怎样的风吹雨打，都依然挺立着。

到了年底，我提了一些东西去看望刘珍，她责备我不该乱花钱。我把2000块钱递给她，她硬是不接，我微信转账，她直接退回。她生气地说：“姐好好的，要力气有力气，哪会挣不来钱？别在这儿作践姐了。”

我说：“是，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力，作践不了你。”

我们哈哈大笑。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