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李雪燕小心翼翼的把断绝关系的盖章收好。
全家都知道莫进生不舒服，没有去打扰他。
天黑之前，莫来东来了。
李雪燕就知道躲不过去，也没必要躲，这事敢作敢当。
正要出去扶着老爷子进来，郑小花已经先她一步，“爸，您来了，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
老爷子一言不发，任由郑小花扶他进了堂屋。
“爷爷，下次您要来带把伞，淋湿了会感冒。”
莫关书赶紧去热姜茶。
天气冷，家里每一天都会烧一壶姜茶，收工回家喝上一碗，驱寒。
老爷子还是不说话，莫关文又坐到他的旁边，“爷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事跟我爸没关系。”
莫进生怔怔的看着老爷子，终是出了声，“爸，这事跟孩子们没关系，是我的主意，关洲在外面不容易，您知道的，明年关文也要去参军。”
剩下的话不必多说，老爷子自然懂。
李雪燕坐在老爷子对面，抱着娃儿。
半天不在家，娃儿半天不见妈，这会儿粘人得很，抱着妈妈咿咿呀呀的说着。
莫关书终于把姜茶热好了，捧到莫来东面前，“爷爷，您喝一杯。”
“进生啊！”老爷子接了过来，重重的叹气，欲言又止。
尽管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必须跟莫进财一家断绝关系，但真正面对老爷子，又有种不知如何面对他的感觉。
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娃儿太闹，李雪燕抱着娃儿离开堂屋去了厨房。
莫思年已经煮好了饭，正在洗菜。
莫关顺被姐姐拖来洗菜，莫思华在烧火。
小男孩哼哼唧唧，“姐姐你就是偏心，为什么她在那里烤火，我却得在这里洗菜，冷冰冰的，欺负我全家最小！”
莫思年切了一声，“你好意思说，溪越不比你小？老实干活，我这是提前培养你的家务能力，将来你长大了娶了老婆，会做家务，你老婆才喜欢你！”
莫关顺不服气，“我娶个老婆是娶回来做家务的，不然我娶她回来干嘛！”
莫思年直接一巴掌罩到莫关顺的脑袋上，“你没看见爸也做家务了吗？我们家的家风不一样，娶老婆回来是疼他的，不是娶回来做家务地！再啰嗦修理你！”
“难怪你一大把年纪了嫁不出去，大姐，好男人要干一番大事业，而不是在家里做家务！”
莫关顺的顶嘴又换来了莫思年一巴掌，“呵……你哪学来这坏思想，孔夫子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样不修身，也不想齐家的人，连老婆都娶不到！”
莫关顺委屈巴巴的，见到李雪燕抱着娃儿进来，仿佛见到了救醒，嘟着嘴巴，“大嫂。”
“你大姐说得对，人家女孩子也不欠你什么，嫁到你家里来，就要好好的待人家。”
李雪燕看了莫思年好一会儿，确定她没有被莫关顺那一句嫁不出去所伤，这才放心下来。
“大嫂，你带小越出去，里面呛，等会儿就好了。”莫思年麻利的把锅洗了。
前段时间撒下的油麦菜种子太密了，长出来的芽儿细，今天她去拔了一些出来。
拔出来的小棵，勉强能吃，地里剩下的有更多成长空间，才能长大。
老爷子来了，不能只吃油麦菜，她又去摸了两个鸡蛋，拌上红薯粉，炒着吃。
*
堂屋，莫进生率先开口，“对不起，爸。”
莫来东摇摇头，还是那句，“我的错，我害了他，也害了你。”
的确如此，若没有他当初的溺爱，莫进财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但过去的时间没法倒流，已经这样了，谁也不好再去怪罪一个老人。
这年头的平均寿命不高，年近七十，也不知老爷子还能活几年。
郑小花心里不好受，“爸，我们只是不想孩子们被拖累，真要走投无路，我们还是愿意搭把手。”
莫进生堂堂一个大男人，竟掩面而哭。
郑小花知道他哭什么，没有安慰他。
觉得嫁给他的这二十多年在莫进财这事上委屈了她呗。
只要他站在她这边，多大的事？
莫来东握紧了郑小花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久好久，出声便是哽咽，“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有你们这句话，我死也能安心了。”
“爸！”
“爷爷！”
莫进生和莫关书同时出声，“别说傻话，您能长命百岁。”
“老了，想你妈了。”
一个人孤孤单单，对于生死，没什么执念。
气氛有些沉重。
李雪燕正好听到这话，把娃儿放了下来，“去抱抱太爷爷。”
娃儿不太乐意，李雪燕挑眉。
好吧，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
娃儿蹬蹬蹬跑到莫来东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太爷爷！太爷爷！”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孩子有种神奇力量，莫来东和莫进生父子眉间愁云竟立即疏散开来，冲娃儿笑了。
“小越，冷不冷呀。”
娃儿懵了一会儿，摇头，“冷。”
又摇头又说冷，到底是冷还是不冷。
一帮人被他逗笑了。
娃儿跑回李雪燕身边，“麻麻……抱太爷爷。”
一岁多一点的孩子还不会说很连贯的一句话，李雪燕懂他的意思：已经抱了太爷爷了，可以了吧，快表扬我呀。
李雪燕捏了捏娃儿肉嘟嘟的小脸蛋，“不够呀，你不冷，太爷爷冷，再抱抱。”
好吧，他是一个听话的好娃儿。
娃儿又咚咚咚跑到莫来东面前，抱了他的胳膊。
天冷，穿得多，本来就胖乎乎的娃儿，这会儿像个棉花娃娃似的，软乎乎的，莫来东的心一下子热了。
“让太爷爷抱抱！”
一把抱起娃儿，娃儿嘻嘻嘻的笑了，“太爷爷。”
“哎！”
“太爷爷！”
“哎。”
莫进生也缓解了情绪，望着娃儿和莫来东的互动，吸吸鼻子，开始觉得不好意思。
一个大男人，都做爷爷的人了，还当着小辈的面哭。
真丢人。
但没人提这一茬，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郑小花温了米酒，让爷俩喝几杯，天黑路滑，莫来东便在屋里歇下了。
*
莫进财和郑三喜回到家里，清清冷冷。
“关有！”郑三喜冲屋里喊了一声。
“妈！”几个孩子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你们终于回来了，煮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老娘不在家你们不知道煮个饭吗！”郑三喜气不打一处来。
“妈，哪个大男人做饭，那是女孩子才做的事，我们都是男孩。”莫关有嬉皮笑脸的推着郑三喜，把她推到厨房里，“妈，明年开春我就去挣工分，挣很多很多工分来养你。”
郑三喜被莫关有哄好了，进厨房乒乒乓乓的鼓捣着锅碗瓢盆，突然觉得，有个女儿也不错，起码有人做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