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群走出一位气质非凡的女子,缠着花链的手指放于唇间轻笑道,
“那照小公子的话说,该是我开的药出了差错。”
千昭听到熟悉的女声,双眸一怔,转头看见楼下的女子戴着面纱,身后的男子抱着剑,视线一直停留在女子身上。
适才一脸不耐烦的纨绔公子听到女子俏皮的声音转过头去,凭身段应是个美人,忙换了副样。
“小美人还会治病,要不要来帮哥哥看看?”
下一秒,身后的墨衣男子瞬间挡到她面前,手中的剑蠢蠢欲动,势要脱壳而出。
那位纨绔公子也不示弱,身边的家丁纷纷出来保护其他来。
女子按住墨衣男子要拔剑的臂膀,言语中颇为欢脱,
“诶,别冲动啊!若真是因我一人害得公子动怒牵连他人,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那药方的确出自我之手,公子,我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那女子一步步走近,不知说了什么那位纨绔公子就跟着她一道离开,剩下无辜受难者得以幸免。
叶凝霜还活着,她应知晓当年一些事,千昭默默记下,明亮的眸子幽幽地看着杯中澄清透明的茶水。
千昭一挥袖,勾唇一笑道,
“大人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您说呢?”
陈之昂面色温和,斟了一杯茶问起,
“倘若没有人出现相救,你会吗?”
千昭轻抿了口茶,红唇在白瓷杯沿上留下短暂的痕迹,
“大人那么有城府的人不该问这么简单的问题才对,有时候不顾后果的救人更比伤人。”
出面打一顿,教训完拂衣了去,事后他们找不到“侠客”则会拿那些无法反抗之人泄愤。
“你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那女子被侮辱,失去名节无法生存,冷看着那一对老母受欺凌至死。”
陈之昂这人渣归渣,心中还是装着百姓的,尤好心善的女子,这是他心中白月光带给他的一丝人性。
可怜陆昭昭是两姓联姻的陪葬品,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陈之昂给了她诺言,后来却将其践踏。
“所以你们这些父母官可不能白吃食,除了心怀百姓还得有所作为,明察秋毫。”
千昭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猛然松开摔落在地。
思索之际,千昭已起身离开,陈之昂发觉他再一次将陆昭昭惹怒了,一时间没有想好该如何叫回她。
他在试探,想要抓住她的漏洞教教她为人,反过头来被她不轻不重的几句话教育了。
看着她下楼向那对老人说了几句,又走到那受惊的姑娘身边说了几句,朝他的方向指了下,嘴角上挂着意味难明的笑颜。
接着递给了那对老人一些碎银,离开的时候那对老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向她连连作揖。
陈之昂赞许地点头,她是特地给的碎银,官银如果在他们手上用出去的时候很容易被误会。
系统:
【好高度回升,还涨了额!宿主,我还是回来跟你混了。】
千昭:
【行了,别duck了,快点给我搜寻叶凝霜的踪迹。】
系统:
【收到。】
在一个隐蔽的巷子处千昭寻到两人,地上倒了一群人,正是酒馆里闹事的那群人,叶凝霜颇为尴尬地看着无端出现的女子。
叶凝霜当即缓过来,慢慢朝她走近,故作镇定地问道,
“姑娘,你是冲着我来的吗?”
“嗯,还有,你袖中的忘忧散对我无用。”
千昭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她身后的人想起之前她提起的事,该是那位了。
叶凝霜见势不妙,朝老陌使了个眼神打算跑路,千昭朝她行了一礼,开口说道,
“叶医女,我有事相求。”
叶凝霜一抬手,手指上缠的花链在阳光下闪烁了下,漫不经心地说起,
“姑娘认错了,我姓宁,并非你口中的叶医女。”
千昭停顿了下,
“那……天女和杀神七殿下,你也不知吗?”
“姑娘平日里该是足不出户吧!我理解你的仰慕之心,可那两人是临安城内的禁忌,陛下下的令。
何况,天女遭天谴而死,七殿下痴情……一念成魔,杀人屠城,气死了先帝陛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也死了,姑娘执着这作甚?”
千昭顿住脚步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是这样吗?可她分明听出了叶凝霜的悲痛之声。
楚皇死了,那现在的继位又是谁?逸儿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吗?
“有人来了,快走。”
一阵风刮过,面前骤然出现白茫茫的一片,是迷烟,当日她教给叶凝霜的。
眼皮越来越重,千昭不由扶住旁边的墙走出,意识渐渐模糊……
“夫人?”
陈之昂接过倒在墙边的千昭,探了下她的脉搏,似乎只是简单地中迷药昏了过去。
藏于高处的叶凝霜看到被抱走的女子,还有那位陈侍郎唤她夫人,那她迷晕的那位姑娘就该是尚书府家的三小姐,陆昭昭了。
名字挺像的,说话的语气有挺像的,叶凝霜慌乱地握住老陌的手。
“你说,会不会是她?若真是她,我又该是喜是悲呢?”
陌九高大的身形将她罩入怀中,
“凝霜,是我连累了。”
若不是他,叶凝霜怎会被迫行事,以致于放弃游历山川,一辈子停留在这座皇城内。
“老陌,你知道的,即使重来我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原谅我。”
陈府。
千昭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她看到楚逸那身战袍沾满血色,唯独怀中的人儿不染纤尘。
那时候她是昏迷过去了,画面一转,楚逸抱着她回到了王府,眼尾一抹猩红,接踵而来的是封赏。
前来传旨的人被拦在府门外,进进出出的是各种各样的大夫,叶凝霜已不在王府,楚逸派人四处搜罗能人异士。
“娘子,你看……逸儿有好好听你的话。”
后来有人给她服下续命的药,不知道说了什么,楚逸抱着她离开皇城去了战场。
本来要议和的两国再一次陷入战乱,千昭看不见战场情况,只看见楚逸隐忍痛苦的神情。
楚逸为此答应了那人的要求,千昭疯狂跑上前阻拦,
“夫君,不要……”
“夫君……不……咳……”
……
千昭嗅到一股呛人的辣椒粉,忍不住打了喷嚏,猛然从床上坐起。
“夫人,我在,你……”
身边的声音一把将千昭拉回现实,脑中的谜团越来越杂乱了,上次见到楚越故意撇开话题就在她心中埋下疑惑的种子。
千昭有种要失控的征兆,想起楚逸那句带她回家,一时泣不成声。
泪珠滴落在被子上,陈之昂听见她睡梦中那声深情的夫君,引起他的一丝怜惜。
恍惚间他觉得那声夫君似乎不是对着他喊的,又想起这女人隐忍,或许一开始就对他动了心,不愿承认罢了。
陈之昂默默地坐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关键时刻却被千昭躲开,听到她凄凉之声,
“我想回家了。”
回家?尚书府?陈之昂开始反思,是他对她不好吗?
之前那丝怒意稍纵即逝,也是,他会被她三言两语气到,然后他则特意冷落她,由她被欺负。
“昭儿,他们已经不要你了,主动舍弃你了,你只能待在这里了。”
不要了?主动舍弃了……千昭一时哽咽,她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个。
陆昭昭是,她千昭也是如此,不过是她故作洒脱,心死了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疼了。
“是吗?”
千昭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陈之昂联想起被庶母欺压时的无助,一个人孤零零的。
娘亲很好,却在最后舍弃他……他那句安慰不亚于给陆昭昭心口捅刀子。
千昭倏地一下从榻上起来,陈之昂回过神来要阻拦时,耳边落下她决绝的话语,
“不许跟过来。”
陈之昂抢她一步挡在门前,门阀被推了回去,
“陆昭昭,他们不要你,我要你,我是你夫君啊!”
系统现在分不清宿主大人是在演还是失控了,在线急……
“夫君?”
陈之昂看她似乎冷静了下来,黯淡无光的眸子隐约升起一丝神采,适时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昭儿……我们好好过,我会给你一个夫人应有的尊荣。”
系统:
【咦?这家伙的真心值进度条怎么没满啊?】
千昭:
【刺激感罢了。】
陆昭昭引起了他的共鸣,加上她身上不一样的神秘光彩,才让他一时冲动做出承诺。
等陆昭昭沉沦进去甘愿为他左右,恐怕不到一月,他就会换个新颖的。
系统:
【啧啧,你们人类情感真复杂!】
千昭:
【能写出这种剧本,系统你也是个人才。】
系统:
【多谢夸奖,可本喵怎么有种被嘲讽的感觉?】
千昭从他怀中挣脱开,双手捂着脑袋,
“算我求你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趁陈之昂不备,千昭推开门跑了出去,陈之昂没拦,连他自己都默许了。
她不信自己……这点陈之昂看出来了,他的确有所触动,但这不代表他用了真情。真情,既难得又廉价,他怎么会付出呢?
陈之昂前秒对陆昭昭说着负责任的情话,下一刻就挪动脚步去了内院,好不容易沐休三日,他是来放松身心的。
内院里的女人能讨他欢心,令他有一种超越感,不比对着陆昭昭,乏味令人生闷。
宅内。
千昭踏进屋内,小跑着喊起来,
“逸儿……”
他不在这,那又去了哪?千昭一下子慌了神,狂乱地在宅内搜寻楚逸的身影。
“逸儿……你在哪?”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糕点,可甜了!”
心底渐渐凉了下去,千昭不敢想象他胡乱跑出去的后果,被当成怪物抓住,更有甚者被认出来,那才是惨绝人寰……
腰上一紧,千昭被揽入熟悉的怀抱中,
“娘子……唔,逸儿可算找到你了。”
屋中飘起一股桃花香,千昭身形凝住,楚逸可以正常说话了,转过身激动地问道,
“逸儿……你……记起来了?”
楚逸弯下腰,转而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
“唔……逸儿一直都记得娘子哒!”
“他现在心智不全,又是个痴儿,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要找娘子。”
青岩说完就从屋檐上飞下来,缓缓走向两人,眨了下眼,眸中仍是藏着万种风情。
“师妹,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哎呀!师妹一定是十分想念师哥,是师哥来迟了。”
千昭硬生生地将见到他的那份感动憋了回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系列。
师兄出现在这,她是不是该想想她的死因是不是和师兄有关。
(兔叽:赞同!师兄,一个犹如黑乌鸦的存在。)
千昭三人坐了下来,青岩转动着手中的扇子,
“对了,这……可不是师哥医术不行,实在是他这症状不在医学范围内。”
楚逸一直抱着千昭不撒手,
“唔……娘子,大哥哥是好银,大哥哥说逸儿能见到娘子,娘子果然就来了。”
青岩赞许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这妹夫没白疼,傻乎乎的比正常时候可爱多了。
“师哥……”
“师妹……”
楚逸见娘子的目光都被面前的大哥哥吸引了,忙开启护食模式,用袖子挡在千昭眼前。
“唔……娘子是逸儿哒!大哥哥不许抢,否则逸儿……打死大哥哥。”
青岩:好凶哦!⊙ω⊙!
千昭摁住他划拳的手臂安抚起来,
“安啦,逸儿放心,大哥哥有喜欢的人了。”
青岩手一扬,折扇展开捂唇调侃道,
“我去,师妹,这你都知道,是不是偷偷对师哥关注已久?”
系统:
【很久以前,大师兄是狠高冷的。】
千昭:
【不是你改了人家设定吗?】
系统:
【本喵……】
说多了都是泪,青岩接着开启自吹自捧模式,千昭就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这货是几百年没跟人说过话了,师哥下山是师傅授意,师傅也知道了。
青岩从袖中取出一盒糕点,略带迟疑地说道,
“师妹,那个,有件事我说了……你可以先保证不生气吗?”
千昭喂给楚逸一块糕点,不以为然地说道,
“放心,只要不是说你因为玩乐耽误时机害我死一会就没事。”
啊……这,他要是真想说给予肯定,师妹应该没法说到做到吧。
“师妹,那个…你身死是命定的结果。”
千昭哦了声,疑惑地看了青岩一眼,
“那你还有生死大事外顾忌纠结不能说的事吗?”
青岩忽感舌头打结,干脆不说了,师妹的好心情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可不得说些激励之话,丧气话大可不必。
“谢谢你,师哥。”
千昭坐在楚逸的大腿上,一脸幸福地说道。
青岩摇了摇扇子掩饰那份心虚,谁叫这里有只可爱的妹夫呢?
“小事,小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以后再聊。”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找子越喝酒去,这题以后再做,也不迟。
“呐,这是之前一个话本,用的你名字。”
话本落到桌上,露出最后一页,
案上奏折散乱一通,女帝千昭强忍着不适咳嗽了两声复而转向那些奏折,可算是熬到头了。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百姓安居乐业,东篱也终于在这片土地上稳住了地位。
与往日相比,奏折似乎少了很多,是不是也到了可以放手的时候了,千昭暗地思忖。
千昭将最后一封奏折阅完才放下,起身立于窗前。
青天外,大雁飞过,不做一丝停留,千昭不禁想起一人独立在屋檐上,嘴里念叨:
流水淡,碧天长。路茫茫。凭高目断。鸿雁来时,无限思量。
清澈明净的秋水,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在这样宽阔的天地间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那时候的我们前路漫漫,连手中的东西都无法把握。
那时候的三人从各自家中逃出,皆是孤身一人,无所作为,三人有缘聚在一起,登高远望,扬言定要守护这样的大好河山。
以鸿雁传递讯息,呵,到而今,杳无音信,留下的只有无尽相思…
“陛下”女子端着一碗药,走近说道。
“欢娘,孤今年多大了,咳咳”千昭忍不住咳嗽了两下,身子有些飘摇,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
名唤欢娘的女子连忙放下药碗打算上前扶,却看千昭摆了摆手,一手撑在窗沿上,让自己平稳下来。
“陛下,二十四了”欢娘转而端起那碗药,松口回了句,声音有些哽咽。
千昭神色有些恍惚,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想到这,
“你说寻常百姓家的这样年华的女子都在做什么啊”。
“陛下…”欢娘有些伤感,叫住了千昭,才二十四,却已到了迟暮之态。
“欢娘,孤想听,说吧”千昭声音有些黯淡,整个人显得有些苍老。
“应是嫁作人妇,有儿女,承欢膝下,一…”欢娘想到合欢树下一家人的场景,脸上挂着些许笑意,一家人,我们的女帝早已没有了…
“哈,怎么不说了,”千昭眉目间添了些色彩,只是整张脸还是有些惨白,再重的水粉也难以掩饰。
“一家人,其乐融融,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