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婉清赶到医院时,已近十点。
还未推门,一阵压抑的呕吐声便从病房内传来。
纵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真真切切面对这一幕时,苏婉清的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轻轻推开了房门。
病房里,闵芫华听见声响,已重新躺回床上。
她手中捏着一份报纸,即便身着宽大的病号服,也难掩那份历经风雨沉淀下的强大气场。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更添了几分温润的书卷气。
若非方才在门外听见那阵呕吐声,苏婉清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并非患病,只是来医院静养罢了。
“清清,你来了?”
闵芫华抬眼,望见苏婉清的瞬间,眼里陡然闪过一抹惊喜。
她利落合上报纸,笑着朝她招手:“来,到奶奶身边坐。”
苏婉清温顺地应着,拉过身旁的谢可欣,一同走到病床边坐下。
“呀,可欣也来看太姥姥了?”
瞧见谢可欣,闵芫华脸上的笑意更浓,她缓缓伸出手。
谢可欣见状,主动上前握住她的指尖,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太姥姥。”
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反应。
闵芫华微微一怔,随即抬眼望向苏婉清,眼神里满是无声的询问。
“最近给可欣找了位不错的老师,孩子进步特别明显。”
苏婉清轻声解释,“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完全恢复成正常孩子的模样了。”
听闻这个喜讯,闵芫华的眼眶倏地湿润了。
她轻轻抚摸着谢可欣的小脑袋,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声音里满是欣慰:“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闵芫华才状似不经意地试探道:“你和闫尘……现在怎么样了?”
苏婉清原本还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实情告知。
可转念一想,老人已处在弥留之际,她实在不忍心再用谎言欺骗。
“我们已经离婚了。”她低声说道。
闵芫华脸上掠过一丝了然,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俩啊,性子都倔。闫尘那孩子,又总像个没长大的模样,说到底,是他辜负了你。”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婉清脸上,满是疼惜:“这五年,你在谢家……委屈你了,辛苦了。”
苏婉清连忙摇头,眼底泛起暖意:“不辛苦。能认识您,这五年,我过得很幸福。”
“对了,”
闵芫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听说你这些年,是在许家长大的?”
昨晚许江的宴会上请了几位媒体人,今早苏婉清的照片便登上了报纸,闵芫华也是方才看报时才得知这个消息。
见她好奇,苏婉清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听完叙述,闵芫华脸上瞬间腾起怒意,她猛地一拍床沿,声音里满是气愤:“好你个苏国兴!亏待你母亲不说,竟然还把你送到远房亲戚家,撒手不管!这人真是烂透了!你母亲当年,怎么就看上了这种人!”
苏婉清见她情绪激动,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奶奶,您别气,都过去了。”
她温声说道,“况且,能在许教授家长大,远比在苏家长大要好得多,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闵芫华渐渐平复了怒气,思忖片刻后,抬眼对苏婉清说:“清清,把你的手机给我。”
苏婉清微微一怔,一时没琢磨透闵芫华要手机的用意。
她忽然想起,前段时间谢家风波骤起,谢秋英怕闵芫华忧心伤神,便借着“静养”的由头,断了病房里的电视信号,收走了她的手机,甚至买断了报纸上的相关新闻,硬是把外界的风雨隔绝在外,半点不肯让她知晓。
而现在……
她还在迟疑间,闵芫华已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通透的了然:
“给我吧。我只是身子骨病了,脑子可没糊涂。真当我猜不到谢家出了什么事?”
“断了我对外的联系,我就会一无所知?”
她抬了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历经世事的锐利,
“那都是我生养的孩子,他们骨子里的脾性、遇事会怎么选,我比你们谁都清楚。谢氏这阵子,怕是早已乱成一锅粥了吧?”
苏婉清素来不擅长撒谎,闻言只能垂下眼睫,避开闵芫华探询的目光。
可就是这下意识的闪躲,让闵芫华瞬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眼里掠过一抹了然,随即又掺了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转瞬却又释然:
“不过还好,秋英这孩子看着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可真触及底线,倒有我当年的几分风范。这些天,也就只有她天天过来。嘴上不说累,眼底的红血丝却藏不住,定是忙得脚不沾地。想必,谢氏如今已经交到她手里打理了。”
“这样也好,公司交给他,我放心。”
她轻轻颔首,语气里满是托付的信任。
沉默片刻,闵芫华深深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
“今天看报纸,我瞧见苏家的新闻了。他们如今损失惨重,已是自顾不暇。对付苏国兴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没必要给他们留半分喘息的余地。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
苏婉清抿了抿唇,指尖微微收紧,终究还是乖巧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闵芫华果然说到做到,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个数字,电话几乎是瞬间便被接通。
“现在,可以行动了。”
她没有半句寒暄,声音虽带着病后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轻飘飘的几个字,字字皆是命令。
苏婉清隐约听见听筒那头传来一道恭敬至极的回应:“是!闵老!”
话音刚落,闵芫华便将手机递还给了她。
她缓缓靠回床头,深深叹了口气,那口气似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深埋心底的夙愿。
“这样一来,我总算有脸下去见你的母亲,见你的外公了。”
直到第二天,苏婉清才真正知晓闵芫华这通电话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