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站在那里,喉结挺住,眼睛都没敢眨。他不是三岁,知道活人不可能见鬼。
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
黄包车上没有人,车前也只有一个带着草帽,披着蓑衣的车夫。见玉林站着不动,不耐烦地催促他:“走不走?走的话上车,不走的话赶紧让开。”
“走。”
玉林抹去脑门上的冷汗,抬脚上了黄包车。
小伙计瞅着玉林不对劲,小声问沈清:“掌柜的,这人怎么了?”
“没怎么!”沈清暼了玉林一眼,说:“做贼心虚,见了鬼。”
“这大白天的还能见鬼?”小伙计摇头:“新鲜,真是新鲜。”
玉林领着沈清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见儿子喊娘,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让他多多少少产生了那么一丝悔意,想着有个病娘在,总比没有的好。可那丝悔意很快就被墙角的药渣给击碎了。
孩子需要病娘,他却不需要病妻,那样压抑的日子,他受够了。
低矮的房屋内,邻居们正在帮忙收拾,听见狗子喊爹,一个个将头抬了起来。沈清放下伞,踩着三寸细高跟进了屋子,明媚的脸庞,犹如一道光,瞬间吸引住了所有目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邻居阿婆,她颤颤巍巍走上前,眯着眼睛问:“是沈掌柜吧?狗子她娘心里有怨,不闭眼呐。”
“阿婆莫急,我来看看。”
沈清走到床前,只见面容消瘦的女人,陷在一床烂棉絮里。散开的头发很长,发丝干枯无光泽。嘴唇泛白,嘴角处还有溃烂的痕迹。
掀开棉絮,看见的是一具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身体。身体上缠绕着红线,应该是邻居阿婆的主意,想要用这个方法,将她的身体恢复成正常模样。
“活人封口要塞钱,死人冤死要封眼。”沈清两指一夹,自旗袍的袖口中抽出一张黄符,盖在女人的眼睛上。“她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毒死的。”
“什么?被人毒死的?”阿婆吃惊地看着沈清。屋内那些前来帮忙的邻居,则直接将目光汇聚到了玉林身上。
玉林再次慌了起来,他冲到沈清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妻子是病死的,是病死的。”
“可她说不是!”沈清一脸无辜:“她说她是被你毒死的。”
“她说?”玉林似笑非笑:“我妻子人都凉透了,她用什么跟你说的,用嘴吗?”
“说话不用嘴,难道用眼睛啊?”
沈清打了个响指,只见女人缓缓坐起,嘴巴一张一合,叫着的正是玉林的名字。
玉林吓得后退,嘴里念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是你在捣鬼,是你在装神弄鬼,吓唬我们。”
说话间,玉林目露凶光,直接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朝着沈清扎过来。
沈清侧身,玉林来不及收脚,冲到床边。
手里的筷子被他的妻子狠狠咬住。
玉林疯了,开始用手撕扯妻子的头发,在众人惊惧的眼神中,硬是扯下了女人的一块头皮。
小伙计最是机灵,见情况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去警察局里报了案。
只一炷香的功夫,临江城警察局的沈队长就带着法医赶了过来。
沈寂进门时,那发了疯的玉林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按在了墙角。沈清捂着狗子的眼,站在玉林旁边。邻居阿婆,正在给女人缝头皮,缝一针哭一声。
法医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沈清努嘴,说了句:“死者名叫张绣,二十二岁,是这个男人的妻子。三年前患病,因为无钱医治而导致病情蔓延。据目测,张绣卧床至少有两年半,下肢有明显的溃烂极其萎缩症状,初步怀疑,她的下肢已经没有了感觉。”
见法医发呆,沈清继续道:“据邻居反应,张绣患病之后经常咳嗽,偶尔还会咳出血来。我刚刚已经给她把过脉,如若诊断无误,她的肺已经烂掉了。”
“肺,烂掉了?”法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么严重的病怎么不去治呢?”
“喏。”沈清示意法医看屋内的陈设:“很明显,家里穷,看不起。”
“那这毒杀妻子……”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还是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丈夫。”沈清看向玉林:“他也是熬不住了吧。妻子患病,却无钱医治。自己采得草药,对妻子的病情毫无益处,甚至还加重了妻子的病情。儿子年幼,尚需照看,他总要腾出手来出去谋生吧。”
“那也不能杀妻吧?”
“所以我让伙计报了警。”沈清看向法医:“同情归同情,原则归原则,我总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妻子死不瞑目吧。”
法医看向女人的眼,那张恍若黏在眼睛上的黄色符纸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遮眼符,等你们把案子审清楚了,把该抓的人都给抓了,待死者心中无怨时,符纸自然脱落。”
“这是什么原理?”
“祖宗秘术,至于原理嘛,得问祖宗去。”沈清将狗子推到沈寂跟前:“放在窗户上的那只碗就是证据,碗底的那些粉末应该是紫藤粉。紫藤有毒,误服可引起恶心、呕吐、腹部绞痛。正常来说是死不了的,可她患病多年,身体虚弱,已经经不住那些毒粉的折磨了。”
“你是谁?”沈寂拦住想要离开的沈清:“你跟陈玉林是什么关系?”
“我是来送东西的。”沈清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他。
沈寂冷眼看她,没有伸手。
沈清唇角上扬,用手扯开沈寂的外衣口袋,将名片放了进去。
待沈清走后,沈寂才将名片拿了出来。正面写着她的铺号和名字,背面则是她所售卖的东西,寿衣香烛,元宝纸扎,一应俱全。
更新奇的是,那些小字既不是胡乱堆砌的,也不是规规矩矩摆着的,而是排成了一个棺材的形状。
一阵冷风袭来,沈寂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墙角,玉林对于自己杀妻的罪行供认不讳,至于原因,则像沈清说的那样,他是受够了病妻的折磨。玉林告诉沈寂,他与妻子的那些感情,早已经被妻子的痛苦呻吟一点点地给消磨殆尽了。眼下的他,只想解脱。
沈寂拿着那只碗,走到玉林跟前,蹲下:“为何是现在?”
“什么?”玉林避开沈寂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已经忍了三年,为何不再多忍一个月?”沈寂道:“她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以身犯险,背一个杀人犯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