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暘回来时,莫若拙站在门口看看他,觉得挺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罗暘本来就是惜字如金的人,在外面说过太多的话,更不想开口,人和公文包一起扔在沙发上,任由莫宁在他大腿上爬上爬下。
晚餐后,莫宁在自己房间学插画,而罗暘在阳台,单手插兜,除了他偶尔和电话那头的对话声,还能听到清脆的投币声音。
莫若拙走过去,看到罗暘懒洋洋地咬着香烟,另一只手从公文包里抓出小金子,叮叮咚咚往翻着肚皮的猪肚子里投。
听到脚步声,罗暘睨来目光,空着的手把刚刚陪完莫宁的莫若拙拉到身边,示意了下旁边的打火机。
莫若拙大拇指打燃了火苗,一手笼着火光递过去。罗暘微微低头,吸烟时看着莫若拙。
青烟从燃烧的火星中缭绕升起,没听到那头的人在说什么,罗暘拿走烟,吻了吻莫若拙近在咫尺的脸。
电话还没有挂,莫若拙大气不敢出,又看罗暘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跨线桥上,远处的火车跑过,新奇又紧张的莫若拙回头差点亲到身后的罗暘。
莫若拙忍不住轻笑,然后站在一边帮忙把猪肚子装满了,双手又抱了抱沉甸甸的金猪,想到女儿撅着屁股在床上一粒一粒数数的样子,笑眯眯对摘下耳机的罗暘说:“她会高兴坏的。”
罗暘还没说话,莫宁就兴冲冲跑出了房间,把画板举高:“爸爸你看!”
莫若拙今天专门买了一束新鲜的乒乓菊,插进花瓶,造型漂亮简单,拿给宝宝练习插画。
注意力专注,做事认真,有好胜心的莫宁在房间二十分钟,画出了一幅很丑的抽象画。
没有任何艺术天赋。
罗暘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莫宁仰脸看着他,眉眼偏冷峻的罗暘也看着莫宁。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委屈,莫宁小嘴一撇,忧郁地抱住莫若拙的小腿,竟然哭了。
莫若拙双手抱猪,手足无措看看罗暘。
罗暘伸手把莫宁捞起来,莫宁看抱自己的人是罗暘,更伤心了。
等莫若拙把她抱在怀里,罗暘胆大妄为地对他说:“莫莫,她爱哭像你。”
莫若拙愤怒蹙起脸,抱着打哭隔的莫宁,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过来。
莫宁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只是想耍赖,小胳膊用力圈着莫若拙,小奶音不大不小:“我不要他了……”
顾不上罗暘是什么表情,莫若拙抱着她说:“宝宝让爸爸看看,画得多好啊,这是花瓶对不对?我们看哪里不一样,简直一模一样。”
莫宁从他肩膀露出半只蒙眬泪眼,瞄眼画板,哽咽说:“那是独角兽。”
“啊?”莫若拙忙说,“哪里来的独角兽?”
莫宁埋在他肩头不说话了,打了一个悲伤的哭嗝。
罗暘又把小不点抱回去,看眼莫若拙,单独抱着她去客厅。
莫若拙收拾完阳台的垃圾,拿着罗暘的手机和莫宁的金猪回来,看到揉着眼睛的莫宁和试图修补关系的罗暘正在沙发上。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过去,罗暘已经抱着莫宁站起来,说莫宁决定重新画一幅。
莫若拙笑意温柔地摸莫宁的头发,一脸他就知道自己女儿最乖的表情。
看莫宁腮帮子挂着泪花,开始重新布置自己的作画环境,整理蜡笔,好笑又心疼的莫若拙对罗暘小声说莫宁一直遇到困难还会雄赳赳地挺着小胸脯,今晚这样掉眼泪是很少见的。
她流露出最难过的时候,还是莫若拙生病没有精神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没有别的大人,她看着没有精神的莫若拙,会奶声奶气地讲故事书,或者在莫若拙睡着的时候用仙女棒点莫若拙的额头,小声讲快点好起来的咒语。
看着这么天真又坚强的莫宁,莫若拙骄傲着骄傲着,突然觉得对不起她。他希望她坚强,又希望她可以任性不需要理由想哭就哭。
或许不管莫若拙如何爱她,在她的成长中还是少了点什么。
莫若拙脸上笑容淡了些。
而罗暘一直用那种让人看不透的目光看着他。
“爸爸过来呀。”
莫宁已经坐在小板凳上,回头招手。
莫若拙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瘦条条的,感觉不比一个孩子大多少。
从莫若拙只言片语带过的以前来看,他还是经常生病,一个人的时候又有多辛苦呢?
罗暘想问,但知道越多,心脏就好像有什么要倾倒出来。
“嗯?”莫宁大度地拍拍身旁另一只小板凳。
罗暘走过去,莫若拙微微偏过头,巴掌脸,可以看到衣领处的伶仃细骨,他问:“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罗暘拉开没他大腿高的小板凳,屈着长腿坐下,说:“不重要。”
画完另一幅抽象画,莫宁心情美丽起来,乖乖被莫若拙牵着去洗澡,坐在小浴盆里吹泡泡。
换上睡衣被抱上自己的床,莫宁拉住莫若拙,扭着小身子说:“爸爸你陪我睡觉觉。”
莫若拙摇头,说:“宁宁要自己睡觉觉,而且爸爸生病了会传染你。”
莫宁轻易地接受了,又抱着他的手,转头对罗暘说:“叔叔今天也不可以和爸爸一起睡觉。”
“只有两个房间,我睡哪里?”
莫宁毫无犹豫的样子,让人怀疑她早有预谋:“睡沙发。”
罗暘也点头,对莫若拙说:“我来陪她。”
睡前故事又是霸王龙,莫宁很喜欢,不管听过多少次都会有些难过。
她知道不管是霸王龙,还是慈母龙,长大了都会离开它们温柔善良的母亲。她还不懂莫若拙想教给她的道理,但是在面对罗暘时,露出了一点难过。
“你不用长大也不用搬新家。就算长大了,刮风下雨的时候也不要出门,天黑就要回家……对,就算比我还高了,也要留在莫莫身边。也不要结婚……结婚,就是不要喜欢男生,虽然会有些孤独。喜欢家里有游乐园吗?要不要给你一座小山?有像公主一样的城堡,养你喜欢的动物。”
莫若拙半信半疑出门,又想起罗暘之前种种不熟练的表现,想进去,又怕莫宁看到自己兴奋起来,听着里面的动静有些无奈地松开门把手,回了房间。
半个小时不到,罗暘推门进来,说:“睡觉了。她训教甘中意听故事?又喜欢用手抓着我不松。”
莫若拙问:“你都和她讲了什么?”
罗暘说:“霸王龙。”
腔调公事公办汇报完,罗暘坐在他身边,拿起他叠好的小衣服:“这是什么?”
“泳衣。”春天快到了,莫宁可以开始上泳课。
罗暘食指勾着吊带看了看,皱眉说:“露太多了。”
就是普通的连体露背泳装,还有一只很可爱的泳帽。
但罗暘眼中那只是几块破布,说不可以。
莫若拙想想莫宁平时奶乎乎的小胳膊小腿,不知道换上泳衣有什么可以看,难道看她可爱的肚腩吗?像装了一个小酒坛。谁看到都说一句,whoa。
看莫若拙不认同,罗暘退让一步说:“在我们家的泳池,她可以穿。”
莫若拙把泳帽都扔到他身上,笑得眼睛弯起来,懒得和他说话,又咳嗽了两声。
感觉罗暘生疏地把手放在他的后背,莫若拙惊异地和罗暘对视了一阵,然后尴尬地站起来从抽屉里的医药箱里翻出药片和冲剂,自己配着吃了。
罗暘拿着没剩几片的药板看了看,记得以前莫若拙生病的时候,很听话,该吃药吃药,嗓子眼细会费劲,但还是很配合。
他不像罗暘,会没事找死,他那么努力活着,就算艰辛,也歪歪扭扭地朝太阳方向生长。
那时罗暘还是不满,摸着莫若拙带着稚气也没生气的脸问:“你为什么总是生病?”
“我身体不好。”莫若拙神秘说,“说不定我会早死。”
罗暘当时生了很大的气,不懂为什么莫若拙这么爱惹自己生气。
他只是想要莫若拙什么都不说,就留在自己身边,却不知道自己在因为什么生气。
经历漫长的分离后,在气氛温馨,孕育着某种内在平静的房间中,罗暘猛地想到年少时莫若拙脸色苍白的气话,手中的东西突然落在了地上。
莫若拙捏着杯子看过来。罗暘捡起地上的东西,放进莫若拙那些应有尽有的医药箱里,说:“莫莫你要是死了,我也去死,让莫宁当孤儿。罗仁锡你知道的,打不打她不确定。我爷爷,你也知道的,会把她养成什么败家女,你也猜得到。”
玩笑一样的话,罗暘面无表情的同时又颇为认真说出来是种让人神清气爽的威胁。
莫若拙发痒的嗓子一动,他又笑了下,“你到底几岁?”
罗暘抱着他的腰,把他推到面前,说:“快点长胖,健康一点。”
莫若拙热得脸颊发红,说:“你爷爷之前来过。”
罗暘愣住,莫若拙趁机拉了拉睡衣。
罗暘问:“他来说了什么?”
莫若拙心思在他的两片布上,认真扣衣扣,不假思索说:“他来看看莫宁,也对我们有点误会。”
“没和好”这三个字在罗暘心上滚了一圈,他不露声色地看着莫若拙:“误会了什么?”
莫若拙说:“他以为我会跟着你过去,让我去读书,把莫宁交给保姆。”
大概知道了罗裕年说了什么,也明白了莫若拙什么意思,罗暘问:“你不跟我回去?”
莫若拙马上摇头:“这里才是我和莫宁的家,有我的家人,还有我的事业……”看着日理万机的罗总,莫若拙声音弱下来,“有我赚钱的门路,我不想去陌生的地方,也没有考虑过。”
罗暘问:“那我呢?”
莫若拙微微愣住,说:“暂时没想那么远,我也没想过我们可以……”
莫若拙不说话了,马上把容易脆弱的罗暘抱住。
罗暘盯着他:“我住的那套房子有个很大的泳池,特别适合莫宁学游泳。你不是也想学游泳吗?莫莫今年春天结束的时候,和我一起回去吧。”
莫若拙犹豫了一下,谨慎地摇头。
罗暘看到他露出来的片刻胆怯,有种冰冷而疼痛的感觉突然出现。
“我一直知道你会走的。”
说这种话的莫若拙生活里只剩下莫宁,到现在也没有考虑过向他道歉、表白的罗暘。
或许到现在,就如他刚才没出口的后半句,他依然对未来不抱希望。
罗暘看着就在怀里的莫若拙,就像在以前他抱着心爱的少年,爱欲无法稀释,除了把他们的血肉融在一起,他找不到其他永远拥他入怀的办法。
真没用。
罗暘冷漠地想,莫若拙也没有变,真小,虽然不能被他随时带在身边,但偷运起来也要花不少力气。
如果在回港的路上,再有一场会流血的横祸,莫若拙一定就会泪流满面、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