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摊上你，算是苏念倒了大霉。”
顾南浔还在质疑着我的死亡，他失神地坐在地上，念念有词:
“怎么可能呢，那天明明都好好的……”
“她只是，只是再生我的气而已啊。”
我飘到角落里，远远看着他的白衬衫染上尘泥，白玫瑰倒在打翻了的蛋糕里，糊满了奶油和红丝绒的碎屑。
只觉得讽刺，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搞砸了我们的爱情。
就如此刻，一切都糟糕透顶。
像极了我们这段无聊的感情。
5
我车祸的新闻，顾南浔是脸色惨白的看完的。
我飘在他旁边，看着我死时的画面，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车钢筋散开，把我们的车头扎成了刺猬。
说是万箭穿心也并不为过。
鼠标的箭头停留在“乘客苏某当场身亡”的几个字上。
就这样概括了我最后的人生。
顾南浔手颤抖着，转身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失手把杯子碰倒在地上。
玻璃碎片四分五裂，他弯腰想去捡，却又跌坐在地板上。
“错了，都错了……”他坐在地上，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
我飘坐他身旁，很想问他:
到底哪里错了呢？
也许天时地利人和，都错了。
他突然站起来，起身去翻那件被陆馨装进垃圾袋里的大衣，又一件一件翻起袋子里他曾送我的每件礼物。
直到翻到他给我的告白信，当时热烈的他在信纸上可能随意写下的
“真诚是我给你最大的底牌。”
“有事随时跟我说，因为你的快乐真的很重要。
你是唯一的例外，也是别人替代不了的存在。”
多年后的子弹正中我们的眉心。
他抱着这堆垃圾泪如雨下。
“念念……”
“念念……”
“我特意去买了你念叨很久的蛋糕，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花，还有你说我寸头最好看，还有你送我的白衬衫……”
“我明明全都记得的，为什么，却忘记了最开始是我说的真诚相待……”
我冷眼看着此刻痛哭流涕狼狈不堪的他，逐渐和几年前那个在商场兼职，工资只有一百块却给了我九十块的男生重合。
他说:“念念，我确实存了私心。我要坐车回家还要买明天的早餐，但我不会骗你，真诚是我给你的最大的底牌。”
那时的我们相逢恨晚，满是少年轻狂。
可后来少年的底牌终究是输给了自己。
当他选择隐瞒代替坦诚的时候，他就已经杀死了我们的感情。
也杀死了曾经的自己。
6
顾南浔抱着那堆垃圾哭了很久，直到叶舒颜找到他时，忍不住发出一声“啊”的惊呼。
“南浔哥哥，你这是？”叶舒颜说着，伸手要去拿垃圾袋，却被顾南浔打断:
“别碰它！”
粉色的大衣从袋子里掉出，叶舒颜认出了那件衣服，眼神里晦暗难明。
“你这是，今天去找苏念了？”叶舒颜神情微动，叹了口气，:“南浔哥哥，你们已经分手一个月了。”
她驾轻就熟地走过去，偶然瞥见了电脑显示器的亮光。
“苏，苏念死了？”她背对着顾南浔，我飘在她面前，看见长发下她眼里闪过一丝轻笑。
末了她整理一会儿表情，靠着顾南浔坐下。
“南浔哥哥，人死不能复生，苏念她……”
“她是你嫂子。”顾南浔坐在黑暗里，眼睛却亮的出奇。
他定定地看着叶舒颜，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我跟你说过了，我和她没分手。念念才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可她已经死了！”叶舒颜呆住，仿佛不相信这是顾南浔跟她说的话，眼里蓄满大颗大颗的眼泪，语气有些急躁，“现在我才是你面前活生生的人！”
顾南浔抬头，眼里全是凶光:“呵，叶舒颜，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是故意的吗？”
他看着叶舒颜，嘴角含着讥笑:
“如果不是你装模作样挑拨离间，念念就不会和我分手，也不会赌气离开，更不会死！”
“如果不是你，我和念念本来都会好好的！”
顾南浔的一声吼，把我和叶舒颜都吓了一跳。
叶舒颜愣了愣，然后皱着眉苦笑一声，冲着顾南浔嘲讽道:
“顾南浔，苏念已经死了，你又在这里装深情给谁看啊？”
“这一年是谁跟我打了游戏就突然想起来天天都要语音？又是谁眼巴巴非得要绕好几圈来接送我？更是谁非得要圣诞送礼给我捎上还要我帮忙选给女朋友的礼物？”
“你说你唯一喜欢苏念？那在KTV里抱着我亲的人又是谁？你懂个屁的唯一！苏念活着你天天跑来舔我，死了你又抱着这堆垃圾说怀念了。”
“顾南浔，是你自己害死了苏念，现在又装这个鬼样子，我要是苏念能被你恶心活了。”
叶舒颜一番话，好似彻底揭开了顾南浔的遮羞布，他脸色红了又白，末了站起身想要去扯叶舒颜。
拉扯间，他的手机掉在地上，屏幕依旧亮在我和他的聊天记录上。
叶舒颜捡起来，又哭又笑:“你不是说你唯一喜欢她吗？你不是放不下她吗？”
她抬手，删除了我和顾南浔的好友。
“你不是要自欺欺人吗？那我就灭了你的念想！”
顾南浔再忍不住，冲到叶舒颜面前，抡圆了个遍给了她一巴掌。
叶舒颜被扇倒在地，脸被地上的玻璃划伤，她却捂着脸大笑起来，在顾南浔跌跌撞撞的推拉里踉跄着离开。
只剩下顾南浔抱着碎了屏的手机，还有一堆与我再无瓜葛的垃圾，而我突然发现，我不再被困在他身边了。
我一边离去，一般看着此时痛哭喊我名字的顾南浔，忍不住想。
就像叶舒颜说的那样，我已经死了，他现在装这个样子又是在恶心谁呢？
7
我的灵魂飘飘荡荡几天后，变得透明了不少，最后轻飘飘的残魂游荡到了陆馨身边。
她正在格式化我的电脑。
与此同时，又给我烧了不少写满了字的信。
一边烧一边翻着手机里的招魂法大全不住自说自话:“啊，到底有没有用啊。”
我忍不住飘到她跟前跟她一起研读。
“看到烧信给刚死之人，他会停留在最后通信的人身边”这句时，我愣住了。
“念啊，你要是回来了，你朝我脸吹口风吧。”
我刚想付诸行动，她又不住开口:“念啊，你要是回来了，你在墙上擦个影吧。”
我顿了顿，反应过来我已经是个非实体的鬼魂了。
她似乎也是认识到这点，笑了笑，继续念叨:“念啊，你真能回来不啊？”
“这上面说，要留住你的魂魄就得把你的东西供起来，保留住所有你存在的痕迹。”
“可我们互相答应过，如果对方死了，得帮忙把所有痕迹都抹掉。”
“我已经把你手机格式化了，猫也送人了，你再没回来，我就要烧你的衣服了。”
“我肯定是要从那件三千多的大衣开始烧的。”
“可是，”她的睫毛轻颤，抖下眼泪如雨，“好贵，我舍不得。”
电脑提示格式化完毕的时候，我看了看变得又有些透明的自己，忍不住飘到陆馨头顶摸了摸她。
手从她脸颊穿过，我讪讪地收回了手，朝她不好意思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啊，我还是喜欢看你笑，馨儿，你给我笑一个呗。”
她却盯着我的遗照，板起了一张脸:“就知道笑，死了还笑这么开心，搞这么突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烧了你三千的大衣之后，我要把你存款取出来，给自己买件一样的！”
我看着赌气的陆馨哭笑不得，正看着她风风火火处理我的遗物，门外响起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8
顾南浔靠着门口，身形瘦削，脸颊凹陷，惨白的脸色加上黑眼圈让他看上去更加憔悴。
才几天不见，他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陆馨翻着白眼看他，刚想问他要干嘛，他扯着笑开口:“陆馨，我想见见念念。”
“那你赶快死远点，别脏了我家。”
陆馨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顾南浔却一把跪了下来:“陆馨，我求求你，告诉我念念葬在哪里好吗？”
“我不忍心她一个人在下面，知道她葬哪里后，我就去找她，然后死在她旁边陪她。”
“绝对不会在纠缠你了。”
陆馨一脚把他踹了出去，两眼冒火地冲他开口:“我说了，你有多远给我死多远，别脏了我和她的眼睛。”
他缓缓爬起来，有些身形不稳地打了几个趔趄。
忽然望着坐在楼道窗台上的我眼神一定。
“念念……”
他眼神坚定如同朝圣，表情是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
“我终于等到你见我一面了。”
他走过来抱我，却扑了一场空。
看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他笑了笑。
“从这跳下去能见到你吗？”
“下面只有你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念念，等我。”
顾南浔跳上了我们所在的阳台，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从三楼直直越身而下。
9
顾南浔如愿见到了我，以生魂的形式。
就像曾经的我困住他身边一样，他的魂魄也只能停留在他自己身边，离不开身体，也进不去。
三楼的高度没能让他如愿以偿做鬼，而是摔成了植物人。
叶舒颜给医院砸了一大笔钱，用最贵的药物吊着他的命。
既不能死去，也不得自由。
她总算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的人。
而他的魂魄，也如愿见到了我。
他笑着喊我:“念念，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好想你……”
我冷漠地看着他，极力控制情绪。
我说:“顾南浔，我一点都不想你。”
他表情一僵，然后笑得很讨好:“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真的只拿叶舒颜当妹妹。”
“我只喜欢你，唯一喜欢你。”
我苦笑一声，重重吸了口气。
然后笑着问他:“顾南浔，你真的懂唯一的定义吗？”
我说:“你在KTV里亲叶舒颜，我看见了。”
他的眼神一震，下意识想反驳，却被我打断:“我死了以后，一直就跟在你身边。”
他摇着头，哭着朝我喊:“不是这样的，念念，你听我解释……”
我再次打断他:“我不想听，顾南浔，你的底牌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你输掉了。”
“我们，在我死的那天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其实现在真的很好，顾南浔我再也不用见到你了。”
我的魂魄终于失去最后一抹底色，散在他眼前。
他想扑过来抓，却根本跳不出身体的制约。
我看着他的灵魂抬手，却扑了满手空。
我脑海最后的意识，是在我的墓旁，陆馨给我烧完最后一封信。
她说，希望我来世能得到真正的爱，有个人真心喜欢我，矢志不移。
像春日的风，冬日的火，永远热烈，真心永不辜负。
我挥手同她告别，闭眼奔赴来生。
她转身离开，从我的墓前的草丛里忽然走出一只小猫，跟着她一路下山，跳上了她车的后备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