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我妈的电话,我爸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重新进了厨房。我去到卧室收拾好之后,门外的门铃也响了起来,我的心提了起来,走到客厅里却不敢去开门。还是我爸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门打开,看着陈亦梅只是憨憨的一句:“来啦?”
陈亦梅一如既往地高傲,仰着头目中无人的样子点点头,径直坐到沙发上:“欣儿啊,你接我来就是见他们俩父女啊?”
“嗯,骆叔叔刚回来,想着约您吃个晚饭。”许欣阿谀奉承地垂着陈亦梅的肩膀:“妈,你看骆叔叔亲自下厨呢。”
看这样子,许欣在带陈亦梅来之前,应该什么也没有和她说。
“他不是欠债逃跑了嘛,什么时候回来的?”陈亦梅依然还是那副瞧不上我爸的摸样:“诗楠,这顿饭,怕是鸿门宴吧?”
“妈……怎么会是鸿门宴呢,我和我爸这刚安顿下来,请您来吃顿饭而已。”我忍着心里的不快坐到她身边。
“哼……”陈亦梅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就这么简单?”
许欣站在她身后示意我不要再说话,我也立马闭嘴去冰箱里取出一瓶山泉水递给她:“妈,您喝这个。”
“老年人不能喝凉水。”
我悻悻地把水倒进了杯子里,拿到厨房用微波炉打热后重新拿出来放到她面前,也就不再说话了。刚才细看了下陈亦梅,脸上已经的红润光泽也没了踪影,甚至在短时间内脸上的肉都松弛了不少,而脸颊的地方还冒出来了不少老年斑。想必她这段时间,孤家寡人在家里也受了不少的煎熬,要不也不至于突然间就老得这么快。
“上桌吃饭吧。”
我爸第一次见陈亦梅的时候几乎没说话,而这次,却很殷勤。陈亦梅摆着架子上了桌,看见桌上的菜时立马变了脸,露出一丝柔情的样子,却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陈亦梅拿起筷子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鸿门宴摆的什么谱,说吧。”
我爸用筷子指了指中间:“先吃点儿东西,等会儿再说。”
“是啊妈,吃完饭再说也不吃嘛。”
陈亦梅碍于许欣的劝阻,没有再继续质问什么,默默地吃着东西。我时不时的瞟眼看看她,总是在夹着那盘红烧肉的时候,手有些颤抖。我在想,时不时触动到了她曾经的什么往事?原来,再强悍的女人,内心总还是有那么一根软肋的。
然后这顿饭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不过吃起来却都很不是滋味,估计每个人心里都在酝酿着自己的心事吧?
等陈亦梅放下筷子说她吃好了的时候,我爸终于开了口:“诗楠,给你妈倒杯酒吧。”
这话听得我很别扭。但还是为陈亦梅倒了一小杯,递到她的面前没说话。
我爸举着酒杯,“嘶”了一声,“亦梅啊,孩子们都在,今天晚上有些话,我还是先和你说说吧。”
陈亦梅刚想要端酒杯的手嘎然停止,“说什么?你可别瞎说。”
“我不瞎说,我只说实情。”我爸一口将整杯酒干掉,把杯子往我面前一放示意倒酒:“你就少喝点儿表示下。”
陈亦梅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别卖关子,今儿从进门看到你们父女俩,就知道一定没有好事儿。”
“呵呵……”我爸又将我刚倒满的酒干了下去,“今天晚上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动气,不管怎样我和孩子们都会站在你这边儿帮你。”
“骆忠良,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呢?”陈亦梅明显有些怯了,又转头对我说:“诗楠,你们父女俩这是要干嘛?你斗不过了把老的搬出来吗?”
“妈……你别激动。”许欣连忙拍着陈亦梅的后背:“骆叔和诗楠没有坏心,你相信我。”
“没坏心?”陈亦梅听到许欣如此维护我爸,大概也是意识到了什么。“骆忠良你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别以为现在当着孩子的面儿,那当知青那两年的事儿就能威胁到我什么。我告诉你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提可没劲。”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儿也没变。”我爸笑呵呵地说:“别把人想的那么阴暗,真正阴暗的人躲在你身后,你瞧也瞧不见。”
“是,我的确瞧不见。”陈亦梅附和着说完,“欣儿,今天你这么帮着他们父女俩,是不是所有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妈……”许欣怯怯地应着:“我去找过温老师,我也知道我不是我爸……”
陈亦梅果然不愧是女强人,听到这话脸色丝毫没有变化,“知道就知道吧,这事儿早晚也会知道。不过欣儿啊,你也老大不小的,该知道你爸这些年对你怎么样吧?他虽然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他曾经抛弃我们娘俩的时候……”
“我没有抛弃你们,我也根本不知道当时你怀了欣儿。”我爸打断陈亦梅,满眼通红地说:“亦梅,过去的事情,咱再追究也没有了任何意义。这是时代变迁和机缘巧合造成的遗憾,不怪你。只是现在CC集团濒临危机,北京的分公司已经挂牌,这些你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是为什么吗?”
我爸简明扼要地把话题恰入重点,换来的却依然是陈亦梅固执的思维:“我意识到,怎么能意识不到?只是我老啦……你们家骆诗楠还年轻,真是后生可畏啊!我想你骆忠良和我的事儿,是早就让骆诗楠她们娘俩知道的吧?骆忠良,是不是你这些年还忘不掉我,对他们娘俩不够好,才会让你的女儿这么的针对我们许家啊?”
“妈,你说什么呢。”我有些激动,到现在陈亦梅依然还这样认为。
许欣打断我:“妈,今天晚上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你和骆……叔的事儿,也该有个了结了。如果你真觉得是因为这件事诗楠苦心嫁到我们家来谋取家产,那你就当是我今天来主持个公道,把这件事儿缓和缓和?”
面对许欣的软言细语,陈亦梅的态度总算缓和了些:“诗楠,你自己想想,这些年在许家,除了张滢这件事儿之外,妈对你也算不错的吧?是,盺霖混蛋,结了婚还在外面勾三搭四,但对这点妈不早就和你道过歉了吗?想着等许多多稍微再长大点儿,等盺霖的心回来了我安心帮你们带着孩子,你们还能继续过。可你呢?我以为你不多言不多语,没想到你在背后盘算那么狠的事儿。我承认,在你和张滢相互斗的时候我就留了心眼,让盺霖把毛毛变到了你二姐那儿,但没想到着就成了你现在纠缠不休的理由!”
陈亦梅句句珠心地指责着我:“之前这些咱就先不谈,就说最近的事儿吧?妈算是低三下四的求你让张滢撤诉吧?事实上呢?判决之后张滢还在不停地上述,能被她找的媒体都找完了,北京分公司的破产和这件事儿的关系不小吧?现在看到挂牌,你该高兴了吧?”
我尽量平息着自己想要发火的心情:“说完了?”
“没呢。”陈亦梅挥挥手,自以为是地说:“骆忠良……”
“行了!你不用再说那么多。妈,我现在最后再叫你一声妈,不管你曾经有没有瞧得上我这个儿媳妇,今天晚上把所有的话说完,我们俩的婆媳缘分也就尽了。”我气愤地走到茶几旁边拿过电脑,“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说话,静静地把我放的这些视频和录音都看完听完。”
其实我原本是不想要爆发的,但到今天晚上陈亦梅依然还是质疑的态度,点燃了我全部的怒火。也许是陈亦梅从没有见过我这么大声地说话,她忽然就不再说话了。
而我也打开电脑,先是选了许落的视频点开:“你看清楚,视频是没有办法合成的。”
我们仨都是看过这段视频的,在陈亦梅看的同时,我们还是陪着她继续看。
看着陈亦梅脸色逐渐有了变化,我在旁边松了口气,等了太久,终于可以澄清自己了。视频放完后许欣拿过我手里的鼠标,担心我接连再放梁沁的会让陈亦梅受不了。但陈亦梅显然已经努力在调节自己,抚摸着胸口面无表情地说:“还有什么,接着放吧。”
许欣又点开了从拉萨带回来关于梁沁的视频,我适时插话道:“这段视频在一早就想要告诉你了。你当初不是不相信梁沁在国内吗?我特意为了你这句话想尽千方百计弄到了这段视频。”
陈亦梅没再接我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显示屏。而后看完梁沁的视频,我又把张滢的录音还有连带这次张勋和许厚年的录音,以及许欣和我爸从北京带回来的资料都摆在了陈亦梅的面前,她终于没了刚才的趾高气扬,而是喃喃地念叨着:“怎么可能是这样……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妈,你先冷静下。我们其实也想要早点告诉你,但那时候我们什么证据也没有,也不知道梁沁和许厚年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怕你知道得太早打草惊蛇让他们换了方向。毕竟他们是在暗而我们在明的。”许欣生怕陈亦梅的病情发作,接连帮她擦着后背:“您别急,咱慢慢来。”
“亦梅啊……刚我也说了,咱俩的恩恩怨怨都过去了,你别总记在心上。现在啊,是你的事儿要紧,我和孩子们都会帮你的。当然了,也是在帮我自己。不瞒你说,我和孩子都在想,从楠楠和盺霖出这件事儿最初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许厚年安排的呀。”
“许厚年……许厚年怎么可能这么阴……”陈亦梅客观上虽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在情感上依然不能接受:“这可是一同生活了30年的男人啊,我同床异梦了30年,太恐怖了……”
“没事儿的,一切都还来得及。”我爸伸手捏住陈亦梅的手安慰着她。
“这不是真的……都是你们骗我的对不对……”就在这么一个瞬间,陈亦梅像是崩溃了所有,她瘫软地靠在椅子上,捏着我爸的手不停地发抖,嘴唇也迅速变成了青紫色,不停地哆嗦着喃喃:“你们告诉我不是真的对不对……”
“妈,你别这样啊妈。”许欣把陈亦梅扶着坐到了沙发上:“妈,你冷静下,我再喂你服点儿药。”
但是陈亦梅就像是失去了反应,整个人都愣了,眼睛也瞪大了往上翻,看起来特别恐怖。许欣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安慰和劝说,我爸也在身边不停的加油打气希望陈亦梅不要就此倒下。
我明白,这个彪悍了一生觉得自己英明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终于还是在最关紧的问题上,犯了致命的错误。
看到她的状态,我心里也是难受,不管她怎么想我,但她的心眼始终没有坏到不可原谅的地步。顶多也就是在毛毛的问题上。我也表示能够理解,做为奶奶,她理应想要后代延续香火。只是现在看来,所有为之延续香火的根源,坏得是那么的透彻。
这样的打击落到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也不可能接受得了,更何况是自以为是了一辈子的陈亦梅。
我想,她现在要得可能不是安慰也是不是鼓励,而是要一种更能刺激她斗志的东西。比如许盺霖。
于是我忍住心里的难受,努力让自己硬起心肠走到她的身边,推开我爸和许欣一把讲陈亦梅拉了起来:“来啊,你再责怪下我试试啊?现在知道不是我了吧?别啊,干嘛装死呢,有本事就起来解决问题啊。”
“楠楠,别这样。”我爸看不过去我对陈亦梅这样的态度。
许欣也同样跟着她难受得哭了起来:“诗楠,妈不舒服……”
“不舒服?不舒服就算完事儿了?”我指着陈亦梅的鼻子骂着:“你不是挺能的嘛?有本事安排自己儿子的婚姻,有本事怀疑我的险恶用心,现在遇到这事儿怎么本没事去阻止他们?”
此时的陈亦梅真的完全泄了气,不管我怎么指着她骂,她都只是听着。但我还是注意到,在许欣喂她服下药之后,她的脸色开始比之前好了很多,而且在我骂她的过程中,她的身体也慢慢地没有抖到那么历害了。
于是我更变本加厉的大吼着:“现在所有的真相你都知道了吧?梁沁他从你儿子的女朋友已经变成了你老公的情人,你还愿意相信她在国外呢。现在怎么样?她和你老公蓄谋要转移你的资产呢。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晚,要是再过俩月,说不定你就真变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孤寡老太太,到时候你就守着许盺霖的坟头哭去吧!”
“还有我再申明一遍,许盺霖的死完全是个意外,当然,如果当初在酒店许盺霖没有见到我,这场意外很可能会避免。至于为什么会见到我,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地发生后面的事儿,我想你的儿子你了解,有没有人刻意挖陷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
“够了!”陈亦梅终于坐直了身体,深呼吸了好几下,蹙眉板着脸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联系的审计什么时侯到?”
陈亦梅总算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成功地迈过了这道坎,准备起协助去调查这事儿。许欣听到这话,长长地舒了口气,“妈,是现在让审计过来吗?”
“让他们直接去公司,越快越好。”陈亦梅吩咐道。
“好。”
许欣拿出电话拨通了审计那边的电话,约好在CC集团见面。而我们来不及收拾餐桌上的碗筷,就直接带着已经偏偏倒倒不怎么站得稳的陈亦梅,开车奔向CC集团。我不相信,许厚年和梁沁真能里里外外都做得天衣无缝,只要我们下了心去查,一定就可能会查到点儿什么。
在路上的时侯,许欣忽然反应上来:“妈,爸最近都在忙什么?他会不会半夜到那边?”
“不会,他这段时间说是有以前的老同事退休了来A市,带着他们住在楠楠那边的房子里呢。”陈亦梅幽怨地叹口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辈子什么时侯做过正事儿。”
但刚说完,陈亦梅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立马改口:“要不……欣儿你打个电话确认下。”
陈亦梅的不确定,表明她已经开始不那么自信不那么相信自己了。也是,曾经她严重瞧不上的软弱男人,只是为了在外人和子女面前秀出点儿恩爱的男人,竟然就是披着这么一副不中用的皮囊,干了那么大一件几乎是釜底抽薪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