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推一直在客栈里等着北堂茗,只是越等就觉着越不安心,左等右看他不来,不由一手将自己捧着的香茗放在桌上,便急匆匆的出了去。
一路上,他似乎只记得去崔府的路上,要经过帝都三大青楼之一的扇风阁,当下便是慌不择路的赶过去。
只是待到了扇风阁的大门,看着眼前三条岔开的街道,额头上青筋爆了爆,翻了翻眼睛,他却当真是不知道往崔府走是哪条路,这边的路人早已零星,这扇风阁门口倒是人车络绎,美人如云。
握着折扇的双手不由的顺势一抖,“哗”的一声,折扇打开,白皙如玉的脸上,荡起一抹轻佻的笑意,足见风流,“这位美人……”他寻了一个看上去最是美丽娇羞不已的姑娘,轻佻的以扇面挑起她的下巴,冲着她,挑花眼眨眨,“美人你知不知道这崔……”
口中的话还未说完全,耳后突然一阵诡异的风声传来,好奇心极重的他忍不住扬眉转头,只是还未能看到个究竟,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手脚不住的乱翻腾着,姿态不算是很优雅的,直直向着那个姑娘扑了过去。
“哎呀,公子你好讨厌。”那个姑娘被他压在身下,早就是一脸娇羞的红了脸,半嗔半喜的用小手鼓动着他的胸,红唇轻颤,笑的极尽诱惑,然而介子推却是惊的涨红了脸,慌里慌张的从女人的怀里爬起来,连衣服上沾染的尘土也来不及拍打一番,就如避洪水猛兽般向后连连后退,本来是用作调 情工具,彰显其风流的折扇也被刚才那个意外,而遗留在了那个女子的脚畔。
他很清楚自己刚才会那样失态,全部是有人在暗处搞鬼,当即大怒,愤怒的转过头去,低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敢让你介大爷丢脸,活的腻味了?”挑眉瞪眼的动作倒是少了平时的散漫,随意,却是凭自带了些许的煞气。
“就你那样的身手,居然也想学人家江湖豪客,威胁你大爷我,恩?”忽然间一声冷冽的嗤笑就那样诡异的响起在了耳畔,介子推眼中乍现欣喜,只是脸上听得这话,已经黑了下来,他气的冷哼哼的低着头,却不见那人来拉自己起来,不由气的呲牙咧嘴,猛地抬起头来,朝他狠狠的瞪去一眼,却不由的看傻了眼。
一袭白袍,就那样幽幽的站在自己面前,“我说,拈花惹草的滋味如何啊?”
俊美的令人窒息的脸上,说不得是什么,只觉得,带点愤怒,带点哀伤,却依然是洋溢着很让人欠扁的,勾的人口水直流的笑,薄薄的红唇微微开启,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狭长的凤目之中,波光潋滟,几近深邃却也几近魅惑。
“妖孽。”很不客气的,脸上微红,心跳也似乎加快了些许,偷眼看这扇风阁前的人,不管是男人抑或者女人,都早已看呆了眼,俱是怔愣着,都忘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美人们均是保持着那么一个招揽顾客的动作,恩客们也是僵持着偷香怀里妓女的动作,而只是呈呆愣状,看过来。
毫不介意再多来几个这样的状况,北堂茗一手微抬,有意无意的拂过自己的长发,随意的动作,却妖娆的让人魅惑不已,“怎么?不想看你可以不看。”
眼前的这个北堂茗,似乎尽力的在挑衅,介子推总是那样随意毫不在乎的脸上,也现出了担忧的神色,他猛地急步上前,一把抓了他的手臂,就急匆匆的往自己所住的客栈走去。
“活该。”重重的将一杯泡好的清茶砸在他的面前,介子推有些忿忿,刚才崔思逸的模样,当真把他吓了一跳。
那样的崔思逸,恐怕比割他个几百刀还要痛苦,他眼神中,藏着那样的绝望和痛苦,都让他这个外人看在眼里,也觉得心里涩涩的。
“哼。比起他对北堂所做的一切,这样子又算的了什么。”北堂茗一眼就看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冷冷的一笑,魅惑邪肆意味深浓,“攻心为上,不是么?心里的痛,心里的伤,才更容易让一个人绝望,更容易让人坠入万丈深渊,再也不得翻身。”
介子推不由撇撇嘴,要不是看他眼里似有痛苦之色,他才不会问出口,“诶,不过,这个崔慕染哦。”他一时间忽然就已经是笑的春暖似花开,“我对这个崔家的神秘公子,可是越来越好奇了,想不到崔思逸这中年人,居然对自己的义子存了这般心思,还爱的这么痴,这么苦,我对他的敬仰,都快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了。”
北堂茗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微挑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来,“敬仰?好奇?我劝你最好离崔慕染远点。”
“为什么?”介子推委屈的瞪大了眼,“就许你亲近她,利用她让崔思逸失态发狂,我就不能亲近她,对她好?”
“她是皇上看上的人。”冲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展颜一笑,妖魅的让人有一刹那失去思考的能力,“这点脑子,你应该还是有的吧?”
不以为意的眨眼,介子推笑的随意放荡不羁,“我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喂,茗,我说,你敢不敢跟皇帝抢东西啊,嘿嘿。”
“我么?”深邃的,几乎看不到底的眼眸,幽幽的,漾着几许浓烈的紫,几乎浓郁的,能了墨色那般发亮,妖颜之上,透着不羁与张扬,还有那瞬间便能点亮人心的自负和决然,“我要的,不管是谁,都会抢过来。”
“只不过?”他轻轻一笑,怔怔的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眼前略略晃动,“崔慕染,可不是你口中的东西。”
此刻,微挑起的薄唇之上,红光缱绻,冷魅有之,坚毅有之,介子推望过去,只觉得侧脸在这一刹那,不见阴柔和妖魅,只剩下一脸刚硬和令人不容忽视的霸道。
一阶玉凉,夜风轻呢,然而,那清冷的月光,却一经儿铺设在那大地上,没有什么,能得它一丝一毫的特殊对待。
“王爷。”待北堂茗终于忍受不了介子推,将他打发了,秋风便悄然从暗处走了出来。
北堂茗却是难得的沉默,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指尖,那样纤细苍白,就如同那皎洁却又阴冷的月光。
“秋风,你跟着我,有多久了?”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月夜下响起,嗓音中颓自带着一丝怔枉,迎合着有些诡秘的气息,竟毫无突兀之感。
“已经五年了,自从主子在战场上救了秋风,秋风便已经跟着主子了。”秋风小心的向着他又靠近一些,低声回道。然而,他却只听到那个能与月同辉的男人发出轻轻的一个“噢”声,便再没了声响。
“王爷!南平王府已经快要建成,王爷打算何时……”秋风还待多说,却已经被北堂茗挥手打断,只觉得今日的北堂茗似乎颇为消沉,这让秋风有些担心,却不料这个男人,眼中突然一寒,手掌紧握成拳,竟是连手上苍白的骨节也露了出来。
“王爷……”他惊呼出声。
北堂茗却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秋风,你去查一下,当年北堂家血案,到底是何种情况?”
秋风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复杂,“当年害的王爷家破人亡的,难道不是崔家的人么?”他被北堂茗突然侧过脸,似笑非笑的瞥一眼,脸色就已是微变,“是,秋风明白了。”
看着快速退出去的秋风,北堂茗眼神却越见冷冽,隐隐然之中,那深邃到几乎能吸取任何人心魂的眼眸,透过一抹冷酷和嗜血的残忍,如今,在这充斥着罪恶和丑陋的帝都,他谁都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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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彻夜无眠,崔思逸寝居房间的烛火几乎亮了一夜。崔思逸的几位夫人本想要留下照顾,均是被萧默好言劝了回去。
“少爷?”当终于送走了那些忧心忡忡的人,萧默回转身,却一眼见到了静立在崔思逸床前,静谧的毫无一丝气息的慕染。
慕染并不说话,眼神微带着复杂看着脸色苍白,隐约带着一丝哀伤的崔思逸,清冽的被搅起了一层细细的波澜,她小心的捧起他已经被绷带包裹的手掌,双手微颤。
萧默一时看看慕染,又瞧瞧尚在昏迷中的崔思逸,无声的叹息,慕染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而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陪伴在崔思逸的身边,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那般,了解崔思逸。
正因为了解,所以也便知道他心中的苦。爱上了这个是他大哥和以前爱的女人的女儿,让他纠结在矛盾中的地狱,期望摆脱,却更想要就此沉沦。
常人所看到的崔思逸,只不过是他想要掩饰脆弱的自己,其实他的内心,比谁都要害怕黑暗,他会因为只有一个人,而躲在衣柜里偷偷的哭,他会因为不想要一个人的孤单,那样卑微的跟在所有人的后面,明明眼里有泪,却还是会拼命的对着别人笑。
他所想要的被爱,一直都是奢望,总是盼望,总是张望,然而,不管他如何的努力,他想爱的人,每每都有他身份的阻隔,有着无可跨越的鸿沟,只能偷偷的隐藏着自己的爱,不能让人知道。
“慕染,你应该知道思逸对你的心。”思虑了良久,他还是决定开口。
捧着那样被一大片白色绷带包裹起来,肿肿的手掌,慕染的手不可察觉的一颤,淡淡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能觉察出来的颤抖,“经过今晚的事,我怕是不明白,也该明白了。”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是一阵的静默。
最后还是萧默打破了沉默,紧走几步,替沉睡中的崔思逸将锦被拉上来一些,触及他紧闭着的眼,感觉到那眼皮轻微的颤动,让他微微一愣,继而,是有意无意的挡在慕染的身前。
“那慕染的意思呢?慕染你是什么想法?”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的叹息,那么就让自己问出,能让他最后死心的答案吧。
“慕染,很感激义父的救命之恩,慕染,很爱义父。”一缕发丝随着烛火的“噼啪”声而缓缓滑落,将她唯一露出在面具外面的眼眸和嘴都遮掩了起来,将崔思逸的手掌小心的放在锦被之上,她极是认真的抬起头来,看着萧默,清冽的眸中,有那么一丝坚决和认真,“慕染爱他,就像爱自己的爹爹那般。”
“那如果,那一年你们两个人,他不是慕染你的义父,你也不是他的义子,你……”萧默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怔愣,眼见她已经向着房门走去,他不由焦急的开口。
慕染的身子不停,一手已经拉开了房门,闻言,唇边只是逸出一个无奈至极的笑容,“没有如果不是么?萧叔,有些事强求不得。”
萧默沉默,低低的埋下头去,整个屋子里,难得的深寂。
“现在,你可死心?”萧默的声音带着一点无奈,更带着一抹担忧。
然而,那个本该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却慢慢张开了眼睛,那总是泛着温和光芒的眼里,现在却透着一抹寂寂,早就该想到这样的一个结果不是么?好一个没有如果,好一个强求不得……
“思逸,该放手了。当年夕颜你能放手,如今对于慕染,你也该放的下。”
放的下吗?崔思逸无声苦笑,眼神之中,却是满目的绝望,这种情感,汹涌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年对夕颜,也没有这样的深,这样的苦。
见他并没有说话,萧默平静的脸上也隐隐有了一丝裂痕,“你打算何时告诉慕染,她的身世。思逸,把这些放放吧,纵然你真与慕染倾心相爱,世俗也不能容你们,你是她的亲叔叔,她是你大哥的女儿啊,你到底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最好,她永远也不知道,最好,我能永远留有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纵然我已知道自己早已被打上了永无可能的烙印。”崔思逸艰难的转过头来看着他,“默,就瞒着她吧,我会学着放手,真的。”那样小心翼翼却又满怀希望,他在对着他说,会学着放手,就这样吧,放手……
萧默的心一颤,强忍下心中那一股心疼之感,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态,已是飞快的背转过身。思逸,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