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的睁开了双眼,慕染举目向四处一看,有些熟悉到了刻骨铭心的摆设,淡淡到了无息的麝香味引人沉迷,若是她没有看错,这应该是南平王府中北堂茗的寝居,可是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在南平王府中,自嘲的重又闭上了眼睛,嗤笑着,以为当自己再睁开眼时,面对的,便会是那满眼怨恨的崔清柔。
只是再次睁开眼时,物依旧,然而人空许。
懵懵然的起身,微微扯动肩上的伤口一阵如蚁蚀啃般的酥麻,惶惶然的低头,却见着一身干净的白袍锦衣,收拾的干干落落。她怔怔的起身,左手慢慢的抚过这屋子里的摆设,那样怪异却触手习惯,让她的水眸,不期然的涌上了一层迷雾。
耳畔忽然间听到有一声熟悉到了暗哑的声响,慕染的心中悸动,忽然间有些忐忑起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已经不记得她了不是么?
然而,正当她欣喜犹豫着该如何时,却意外的听到了一个娇媚的声音,那一个,本应该永远也不会在这里出现的声音。清澈的眸光稍稍凝了凝,慕染赤着脚,缓缓的走向了窗口,按捺下心中那延绵不断的犹豫和慌乱,轻轻的将窗打开了一个小缝。
“王爷倒是好兴致,居然为了清柔夜闯皇宫向皇上要人。”北堂茗寝居外的牡丹花丛下,崔清柔媚笑着斜依在北堂茗身上,在慕染这个方向看去,却像是两个人暧昧的拥在一起。这样的姿势,让她的心倏地要轻晃晃的下沉。
北堂茗闻言也不答话,只是拈花一笑,手中的牡丹花映着日光,在他侧脸之上留下一个斑驳的花影,人比花魅,笑比情动。
崔清柔取不准北堂茗的心思,她不知道他夜闯皇宫与皇上闹的不欢而散一定要自己来南平王府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按着北堂茗是倾慕自己这样的说法,饶是打死她,也不该信,那么难道又是为了崔慕染?可是宫中她无意中听到的消息,却是北堂茗记得了所有人,唯独忘记了崔慕染啊?
她心中迟疑不定,忍不住四处张望,却叫她无意中瞥见了一扇稍稍打开少许的窗口处逸出的一点浅白,崔清柔心下略动,却不难猜出里面的人是谁?似笑非笑的瞥了藏身在屋内的慕染一眼,她蓦地咬着唇,低低的笑着,却像是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入了北堂茗怀中。
上挑的眉眼,似是带着妖娆的鄙夷,轻轻一翘,然而瞬息之后,却是轻佻的笑,“难得莲妃娘娘投怀送抱,哦,不,现在已经不是莲妃娘娘了,皇上已经将你送给了本王,本王爱如何处置你便如何处置。”
崔清柔心中一凛,只觉得听在口中的声音明明如糖似蜜般的让人觉得心中泛甜,可为何她听来,却只有毛骨悚然的错觉,心中从未如此这般后悔过,她猛然想要挣脱,却不料北堂茗死死的压住了她,不叫她动弹分毫。
“驻守边关的兵士一年到头都看不见半个女人,你说,若是像你这般貌若天仙的女人出现在那里,会是怎样……”他慢慢的俯下身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垂边,邪邪的道,不意外的看到了崔清柔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整个身子也在开始不住的颤抖,他这才满意的扬起了唇角愉悦的弧度,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为什么,是为了崔慕染是不是?”崔清柔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慌,她猛地一手死死的攀住了花枝上的牡丹,仿若毫无意识的瞪大了眼,忽然间她拼命尖声叫了起来,“又是她,你不是忘记她了么?你不是……”
“莫失莫忘是么?”眸光在这一刻缓缓的深凝下来,是那种幽幽泛着似是深痴又似乎痛苦万状悲凉的目光,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已是充满了讥诮和冷酷,有意无意的向着那扇微微打开来的窗户瞥去一眼,他浅笑着从袖中取出了那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冷笑道,“是这个吧?”
“你,你竟然从没有忘记过崔慕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以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崔清柔的心间忽然恐慌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身子忽然间死死的颤抖起来,她怕,怕极了北堂茗会将刚才说过的话变成现实,本来以为他是深爱着崔慕染,总归是有些犹豫,然而照如今这种情形看来,他到底是怎样一个可怕的人。
据说他中了噬魂,据说若是不解毒,他已命不久矣,可他竟然没用这唯一能解他噬魂毒的莫失莫忘,却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已经解了毒。
“若是不这么做,你们又怎会被本王骗的团团转,竟连那个该死的人也只能相信。”北堂茗冷笑一声,却是缓缓的将莫失莫忘收入怀中,凤目微向上一挑,带出丝丝复杂的像是绝望的凄凉来,“若是不这么做,又如何能让崔慕染亲口说出已经将本王记入心间的话,又如何能让她受此折磨,若是一直深爱着她,肯为她生为她死的人对她永远像是陌生人般,你说,这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不要说了,你是个魔鬼,你就不怕她知道,你就……”气急败坏的喊叫了出声,崔清柔忽然间只觉得绝望,这样一个疯狂无心的男人,若是执意将自己送到了军中,想到这里,她忽然禁不住缓缓跌倒在地,身子颓然的重量,压倒了一大片的牡丹花丛,“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
“她知道了又如何?本王倒是很想看见她绝望的样子,更何况在本王收手之前,永远也不可能叫她知道,至于能不能放过你……”他忽地缓缓蹲下身来,勾着唇,吃吃笑着看她,目光却慢慢变得狠戾如萃冰寒,“谁叫你们姓崔,谁让你们是崔思逸在乎的人,谁让本王向来都睚眦必报。”
“告诉你,本王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本王连自己也不爱,又任何会爱上崔慕染,本王向来不择手段,如今,你信不信本王说得出,便会做得到。”
“不,求求你……”崔清柔恐惧的小声啜泣着,却只能换来北堂茗越来越冷的神色,脸上突兀的现出嫌恶之色,他冷哼一声,总是笑着的风弄已经是面无表情的飘身进来,北堂茗冷笑着抛给他一个眼神,风弄怔了一怔,随即却是一个手刀,将清柔一掌劈昏,如幽魂般的重又飘身离去。
刹那间,四周忽地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站在屋外的,是那一个将自己的身子挺直的死死的男人,头微微的垂落的瞬息,那眼中如蚀了骨的绝望,是他此生绚烂到了极致的凄清。
然而屋内的慕染,只能悄无声息的泪流满面,慢慢的顺着墙滑落在地,红唇已经被她咬的鲜血淋漓,双手死死的按住了好似要碎的连纷扬的齑粉都不会再存有的心,心痛的无以复加,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心如死灰是怎样的状况,绝望是什么滋味,她想她已经是尝到了,北堂茗,到底什么才是你的真心,是马车里说出那三个仿佛会铭刻深情生生世世的‘我爱你’的虚弱男人,还是现如今我亲耳听到的的事实?是悬崖前那能耀世的一笑,是曲水中宁愿死也要让我活下去的决绝,还是现如今你口口声声的残忍?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你连自己都不爱么?可是为什么还要说爱我?若要让我绝望,让我的心中明明已经有了你的时候,再让我绝望,便是你的想法,那么你做到了,只是,我宁愿你是真的用了莫失莫忘,真的忘了我,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残忍狠心的人,真的没有……
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报复,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择手段,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也要这般残忍么?可是我不相信,我能不能选择不相信?
一扇门阻隔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只需要打开了房门,便是赤诚相见,却为何两个人之间,会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个一个的,都在独自品尝着悲伤绝望。
不知道坐在地上有了多久,直到那地面的寒意直直的涌进她的身体,她才惶惶的惊觉,颤抖着爬起身来,还是对着那条窗开的细缝,可是那牡丹花下,已经再没了那一个人的身影,就好似,风过了,花婆娑,人却无踪无影。
她懵懵然的流着泪,照着原先的模样躺好,死死的揪着心口,以为那只是一场梦,一场残酷至极的梦而已,纵然泪流不止,但心中却是偏执的要让自己一下子睡过去,从此将刚才听到的一切都遗忘殆尽。
满室那淡到飘若无依的香,却生生的要往她四肢百骸里钻,深深的,不让人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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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王府的书房里,风弄明显的摆着一张脸,只是他看一眼神情有些肃穆的北堂茗一个劲的思虑着什么,也不敢开口说话。
北堂茗又怎会不知风弄如今心中的想法,怕是在心中已经将他怨了千百遍,但这是他选择的路,所有一切的后果,他已经决定自己一个人来担负,轻轻的吹了吹奏折上的墨迹,他缓缓的将那奏折合拢上来,恍似对着虚空中的什么,微微一笑,尽绝倾城,“风弄……”他从书桌上又抽出来一封信,笑道,“替本王走两趟吧?”
“王爷……”风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本就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可如今北堂茗的一切举动都好似什么一般,生生的要封住他的口,不让他发出任何一个声响,只是压抑太久,他越是感觉心中沉郁郁的难受。
“为什么不用了莫失莫忘,王爷?”终于还是忍受不住,风弄猛地将手按在了书桌之上,凝着眉,十分认真的问道,“王爷想死么?”
北堂茗显然一怔,只是片刻之后,倒像是遇着了什么能令他好笑的事情,捂着嘴,低低的笑了起来,“风弄,你什么时候和秋风学的一个德行,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的要管着本王了?”
“王爷……”风弄急的一顿脚,却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有些愤愤然的从北堂茗手中抽出了奏折和书信就要急匆匆的往外跑,北堂茗愕然之下,不觉莞尔,“回来……”
他缓缓的长身而起,一双凤目,妖娆之中无外凝神郑重,“风弄,你可听好了,这信,是要送于庄王的,而奏折,却是呈于皇上的,只是记住了,奏折定要比书信慢上那么一盏茶的功夫,若是误了本王的事,你知道后果。”
那笑意妖娆的人,前一刻还是那般璀璨的星目直勾勾的望着你,下一时,那脸上的笑意还在,然那话中的声线,却早已冷若冰霜,饶是跟在身边已经有些时日,风弄还是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是,风弄清楚。”他深深的看了眼北堂茗,随即便是一咬牙,飞快的跑了出去。
脸上的笑意,在倏忽间忽地一凝,再没有了任何的涟漪,北堂茗一手紧紧的按住了自己的手,敛眉慢慢的撩开了衣衫,却隐隐约约见着一道似是冰蓝的细线,在他的手臂上游走万千,迎着那臂上狰狞的伤痕,越见那一抹诡异的魅惑。
“呀……王爷您怎么了……”琉璃刚巧端了香茗过来,一见着他这幅模样,当即吓的一怔,慌忙将手中的茶盏在案桌上重重一放,便飞快的扑了上来,“碧君宫主的药呢,王爷用了没?怎么会这样?”
薄唇一勾,北堂茗却只是嗤笑道,“哟,本王还不知道这个样子能引得美人投怀送抱呢,早知道以前就该多用用……”琉璃愣了一楞,蓦地皱着眉看向了那笑的如玉风华,绝代倾城的男人,不由的只觉得眼都要一片酸涩,“王爷,姑娘她,你们……”
北堂茗的眸光不知因为什么略略一暗,只是瞬息之后,却亮的惊人,“千静她们是否已经离开了帝都?”琉璃轻轻拭泪,小心的将他扶起坐到软榻上坐下,轻轻的道,“千静小姐和介公子被碧君宫主弄晕带出了帝都,只是……”
“只是什么?宫碧君她没有走?”手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微微一颤,北堂茗忽然间压低了嗓音,轻轻笑了出来,“她倒还真是不容易死心。”
琉璃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却紧咬着唇不敢开口说话。恍然间她只看得见北堂茗那一双盛满了寂夜的眼倏忽的盛满了璀璨的星光,耀眼的如同日月星辰,然而也只有一瞬,便瞬息间变得落寞,“本王吩咐的,你可准备好了?”
“是……”琉璃略有些讶然的瞥他一眼,却隐隐然见着他还未来得及拉起的薄衫下,那一条隐约可见的蓝线,心下不由一戚,慌忙别转过头不再说话,王爷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虽然是冷酷狠心绝情了一点,只是他若是想要对一个人好,是决计会让那个人不忍心见着他这般模样,真希望,他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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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袅袅的雾霭中,清新的,淡到了几许的清香,虽不是浓郁,却还是恰到好处的遮掩了那原先屋子里的麝香味,清幽不知几何,懵懂不知年岁,北堂茗就那么痴痴的看着尚在睡梦中的慕染,略有些轻颤的手指,堪堪划过自己一手划落的血痕,那一条细长的疤痕,似是亦在他的心口划落,酸酸涩涩,却又酥酥麻麻的疼。
天知道当那一刀飞快的划落时,从未失态过的他,手竟是在微微的抖,害怕自己下不了手,所以他在心中一个劲的道,无论她是什么模样,他还是依然爱她,爱的都到了绝望的境地,也唯有在心中不住的麻醉自己,至少这样,能够让人不再觊觎她,能够让她永永远远的都活在自己的注目之下。
可他还是有些低估了宗胥溟,纵然已经在暗中求过宫碧君对她暗自照拂,却不料她还是受了伤,冰凉的指腹,轻轻的挑开了她身上的衣衫,他细细的,仿若看着珍宝般的目光,缱绻深情,慢慢的将手抚上那一朵似是还在滴着血的莲,心涩然的苦痛起来。
早在和崔清柔说话的那个时候,他便已经察觉到了她在偷听,只是若是当真因为这样让她恨着自己,他也毫无怨悔。
许是他太过于入神,许是在慕染面前,他如今总是忘记要戒备,轻抚她肩头血莲的手忽地毫无征兆的被人一捏,北堂茗眸中的深痴亦是快如闪电的变作了那一泓深潭般的不可触摸,及那显而易见的轻佻玩味。
“你醒了?本王就说嘛,是王府的人,就该在本王身边,何时容得了那个人插足。”眉眼儿弯弯的似是月牙般,若是那上翘的唇角没有带着那淡淡的讥诮和促狭意味,若是那妖娆的笑意肆无忌惮的扫视慕染的全身,恍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欲之色,那么这双眼睛,该是有多美,像是黑曜石黑水晶的那般透彻迷离,更不用说那里正在慢慢浓郁起来的深紫亮芒。
只是那种眼神,却是看着陌生人的目光。让她的心慢慢的凉,到现在,还要在演戏吗?
痴痴的,用手抚摸上那漂亮的不可思议的眸子,慕染轻轻的叹息,“北堂茗,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骗我,如今,我最后问一句,你当真,不认得我么?”
妖娆的凤目中,那渐渐盛起的紫芒在一刹那间一凝,瞬息间,犹豫,痴痴,决绝闪过,快的令人捉摸不到,嘴角边快速的扬起一抹邪魅至极的轻笑,他一手轻佻的缓缓褪去了她的衣衫,见着她只是迷离着双眼,怔怔的看向自己的眼睛,心中不由的闪过一抹酸楚,然而他却仍旧是笑的倾城,“本王怎么会不认得你呢?”
慕染听着他的话,迷蒙的双眸倏忽间一亮,躺在床上的身子,也因为心悸而微微颤抖起来,只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却直接将她打入了地狱,一颗心,似乎已经惶惶无依,他的手悠悠的游走在她已经赤裸的身子上,只是眸光幽暗间,薄唇轻勾,说出口的,却只是,“你不就是南平王府的逃奴么?”
“放开我。”她已经给了他机会,只要他刚才开口说认得自己,她什么都可以当做没有听到,可是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再骗她,若说是为了恨她,折磨于她,为什么他能做的那般的真,真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瑕疵,可若说是真的爱她,却为何叫已经心动的她,听到那么残忍的对白。
北堂茗却根本不容她挣扎,轻手一扬间,两个人的衣衫都疏忽的滑落,他的手只略略一勾,便叫着那轻薄如蝶翼般的纱帐缓缓飘落,“是本王府中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叫本王放开,本王想要谁还容不得人拒绝……”
“你不要忘了,在庄王府中,你就已经不要命的拒绝过本王一次,可惜,这次不会有这么好运……”
挣扎到了心动,爱人爱到了心伤,痴情到了绝望,还有谁能够告诉他和她,要怎样开始,要怎样结束,深深睡去时,她眼角有泪,他为她轻轻拭去,只是心间的惆怅阴郁混杂着眼中那满足和哀伤生生纠缠,慕染,我只不过想要你平安,只不过是,想要有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孩子,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还有另一半的我,能够好好的在你身边,替我爱你……
轻轻的一声叹息,风轻了,云淡了,只是心亦是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