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路上,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在平稳行驶着,小车里,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李征阳正在侃侃而谈,介绍着两百公里外的那座城市,虽然他刻意回避了当年在渤海市的任职经历,但在提到渤海市委书记姜博晨时,李征阳的声音还是有些低沉,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型,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李征阳曾经在渤海市当过三年的市长,后来因为与现任市委书记姜博晨关系紧张,两人各拉了一套人马打对台,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省委领导几次从中调解,都没有效果,后来研究决定,将他调离了渤海,到省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分管研究室和干部四处,上官泊然调离组织部后,他又接了常务副部长的职务,重新回到重要岗位上,因此,对于渤海的人事问题,李征阳向来都是极为关心的。
而渤海市的现任市长,是以前德乘的市委副书记陈学志,他也是前任冀东省委书记的女婿,身后的政治资源也极为深厚,到了渤海市不到两年,就已经站稳了脚跟,与姜博晨之间的博弈也极为激烈,现在的渤海市,确实是风高水深,政情错综复杂。
刘梦寒的目光落在他握紧的右手上,望着上面暴露的青筋,心中更加肯定,这两位昔日搭档之间的矛盾很深,甚至乎外人的想象,但这些毕竟与他无关,刘梦寒也不想被动地卷进去,就适时岔开话题,聊些垂钓狩猎的趣事,李征阳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在不紧不慢地敷衍了几句后,就把眼睛眯上,做出闭目养神状。
四十分钟后,奥迪车开到一处收费站停下,刘梦寒把目光投向窗外,因为凌晨的一场大雨,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洁净,几朵白云在远处飘荡,一轮红日在东方跃动着,而风景秀丽的渤海,恰似一条银色的绸带,在山野间逶迤缠绕。渤海的转弯处,就是一座狭长的城市,它的外形看起来,像极了一段弯曲的月牙,因此,在唐代以后,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凤凰城。
渤海市共有七百万人口,分别散布在路南区、路北区、平开区、东古区、南丰区和渤海新区,下辖二个地级市和五个县城,这里土地肥沃,原本是冀东省内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有冀东粮仓的美誉,‘渤海牌’大米在省内是名优产品,曾经在国内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只是后来随着各地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农民纷纷涌进城市,农业渐渐没落,几家农垦企业也不太景气,只能靠不停输血维持生存。
而在重工业房面,原来的大型企业渤海重机更是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五年前还曾生过数百工人卧轨的恶性事件,在国外媒体的大肆宣扬下,曾引起了极大的负面影响,省委高层震动,调整了渤海市的班子,派出许副省长领导的工作组,到渤海重机驻厂三个月,才化解了一场矛盾。
赶到渤海市后,市委书记姜博晨主持了常委会议,在常委会上,李征阳宣读了省委的决定,刘梦寒也做了简短的言,接下来,一众常委们纷纷表态,拥护省委的决定,见面会上的气氛极为融洽,会后,姜博晨在市委招待所,渤海宾馆设宴款待了李征阳与刘梦寒。
那两位老对手在酒桌上表现得都极有风度,彼此恭维,台前拥抱,幕后踢腿,所谓同志式的友谊,大抵如此,在座常委们的笑容虽然灿烂,但只有穆新云的笑容最为真挚,让刘梦寒倍感亲切,也更加放心,而其他人的笑容,在他看来,都带着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和这种层面的人物打交道,自然要小心谨慎,否则被卖了,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渤海市的常委班子共有十一人,除了刘梦寒以外,分别是市委书记姜博晨、市长陈学志、副书记马久宗,常务副市长穆新云、组织部长李义满、政法委书记张奇兵、宣传部长景春琪、统战部长钟满江、市委秘书长胡国恒、军分区政委朱国涛,除了朱国涛外,其他常委悉数到场。
这种层次的接风宴会,饮酒大都点到为止,没有人刻意劝酒,众人只是坐在桌边闲聊,而市委书记姜博晨当仁不让地主导了局面,他虽然身材不高,可嗓音极为洪亮,说话时自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势,如果不是额头上清晰可见的一块老年斑,恐怕没有人会清楚,他已经年过五旬。
市长陈学志是常委中较为年轻的了,他与穆新云年龄相仿,都是四十几岁,只是从外表上看,他显得更为年轻些,陈学志中等身材,眉毛极重,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阴骘,即便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也会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非常安静地坐在李征阳的右侧,很是低调,极少言,但仅从寥寥数语当中,刘梦寒就已经判断出,此人绵里藏针,道行很高,也是极为厉害的角色。
宴会结束后,市委办公室主任、接待处长孙树勇走了过来,他引着刘梦寒走进电梯,上了十一楼,走到左侧的一间房间,拿着房卡打开房门,笑着道:“刘书记,这是您的房间,与穆市长是隔壁,站在窗前可以望见渤海,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快解决。”
刘梦寒微微一笑,走进窗明几净的房间,见里面各式家具一应俱全,除了电脑电视外,客厅一角的喷水鱼缸旁,还摆着高档的健身器材,他缓缓走过到浴缸前,伸手捞出一尾活蹦乱跳的小金鱼,轻轻丢到水面上,望着金鱼摇头摆尾地钻到水底,他笑着点头道:“已经很好了,孙主任,给你们添麻烦了。”
孙树勇忙赔笑道:“刘书记,为市委领导服务是我的分内工作,姜书记特意叮嘱过,一定要照顾好您的饮食起居,使您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工作。”
刘梦寒淡淡地道:“姜书记有心了,不过我这个人对生活上要求不高,过得去就成,这里的环境很好,我很满意。”
孙树勇犹豫了下,还是笑着道:“刘书记,宾馆的总经理田思妮是我的爱人,她这些日子生病住院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您有什么需要,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和这边值班经理协调。”
刘梦寒摆摆手,笑着说:“孙主任,不必客气。”
孙树勇笑了笑,又喊来一位当班的女服务员,当着刘梦寒的面叮嘱一番,便把房卡放在茶几上,微笑着退了出去。
刘梦寒在房间里转了转,就把西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解下领带,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两粒,挽起袖口,信步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辽阔的水面,心情大好,他本来打算在外面租套房子,可见了此处风景怡人,又与穆新云是邻居,也方便两人经常沟通,便打消了念头。
过了一会,敲门声响起,刘梦寒走过去,伸手打开房门,见穆新云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刘梦寒忙将她让进来,微笑道:“老领导,咱们这回可做了邻居。”
穆新云在来到渤海之前是冀东省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兼任省委督查室主任,穆新云长期穿着一身黑色女式西服,她长得一副瓜子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四十一二岁的年纪,面皮白净,眼角的鱼尾纹被很巧妙地修饰过去,留着一头齐耳短,给人的一眼印象就是“精明干练”四个字。原来刘梦寒也在省委督查室任职,穆新云当时是刘梦寒的顶头上司。
穆新云微微一笑,走到沙边坐下,抿嘴道:“不光是和我住邻居,你的老师于思楠也住在斜对面,只是有些不凑巧,她昨天出差去了外地,现在还没回来。”
刘梦寒听了,意外之余,也喜得心花怒放,能与于老师做邻居,这倒是难得的好消息,刘梦寒毕业于冀东大学,于思楠大刘梦寒2届,曾经是冀东大学的校花,后来留校任教,冀东大学有名的冰山美人。
刘梦寒眉开眼笑地沏了一杯茶水,递到穆新云面前,随后摸出一根烟来,丢到嘴里,点上之后,惬意地吸了一口,吐着烟圈道:“老领导,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大略看了下,渤海市的城市建设很有成绩嘛,很多地方的繁华程度,甚至比省城还要好,似乎这边的经济展度很快。”
穆新云瞥了他一眼,摆摆手,苦笑着道:“你啊,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渤海市的展很不均衡,路北区这边的建设的确很快,但路南区那边就落后太多了,西边很多地方都没有开起来,外面有民谣,说渤海的展,西边看像欧洲,东边看像非洲,要是在中间修筑一堵墙,就是统一前的柏林。”
刘梦寒皱了皱眉,好奇地道:“怎么差距会这么大?”
穆新云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江面上行驶的两条渔船,声音低沉道:“渤海市展最快的时候,是在十年前,那时候靠着走私与渔业开发,让许多家庭富裕起来,后来因为国家大力打击走私违法活动,当时的市委市政府班子倒了一批人,后来再上台的干部,行动就比较谨慎,宁可展得慢些,也不敢踩线,直到市委姜书记上来,提出了港口经济概念,融资六十八亿,打造路北区,所有的优惠政策都向路北区倾斜,这使得路北区快展起来,而相隔几十里外的路南区,则变得毫无竞争力,被远远甩开,连姜书记本人有时也自嘲,称自己为‘跛脚书记’。”
刘梦寒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已经现了问题,为什么不想办法弥补呢?”
穆新云抿了一口茶水,摇头道:“谈何容易,路南区积弱难返,路北区这边的问题也不少,只是盖子一直被捂着,很多问题没有曝光,现在市里财政状况不佳,为了偿还贷款,已经疲于应付,根本没有财力去搞路南区,加上班子成员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总之,情况非常复杂,渤海这条大船,不好开啊。”
刘梦寒皱眉吸了口烟,轻声道:“慢慢来吧,总会有办法的。”
穆新云转过身子,走到沙边坐下,笑着道:“前些日子,工作不顺,让我很是头痛,晚上只能靠服用安眠药才能睡眠,你来了,我是最高兴的,以后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
刘梦寒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什么来,忙把手中的半截烟掐灭,丢到烟灰缸中,走到墙角,打开旅行包,从里面取出一件崭新的皮衣来,笑着道:“老领导,这是吴书记托我带来的,您家里那位可真上心,这款皮衣在省城刚上市,他就买了。”
穆新云抿嘴一笑,伸手扶了扶眼镜,笑眯眯地走过去,穿了皮衣,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轻笑道:“大了一号,不过那块榆木疙瘩总算有良心,知道惦记我了,他啊,就该吃点单身的苦头,不然总是嫌我管得严,巴不得我早点离开。”
刘梦寒呵呵地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道:“老领导,你就不怕老吴在外面摘野花啊,照我说,还是应该调过来。”
穆新云微微一笑,把大衣脱下来,放在臂弯之中,摇头道:“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这点信任还是有的,老吴这个人啊,我是知道根底的,他就是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本事。”
刘梦寒摸着鼻子笑了半晌,又和穆新云聊了一会,直到天色黑下来,穆新云才笑着告辞,回到隔壁的房间,刘梦寒关上房门,就脱下衣服,去了浴室,冲过热水澡后,他躺在浴缸里,拿着大脚丫子蹭着粗壮的大腿,摸着手机,给于思楠拨了过去,可和以往一样,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被挂断,刘梦寒皱了皱眉,把手机丢到一边,往身上撩着水,咬牙切齿地道:“真不给面子啊,老师了不起吗?惹火了我一样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