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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2025-06-12 09:224,704

新朝最受宠爱的贵妃娘娘薨了,人走的时候像她活着的时候一样安静。

再也没人说她是最该做皇后的人。

也再没有人说她的母家有多尊贵。

1.

许娘娘大概是这个后宫里最幸福的人了。

我第一次见到许娘娘的时候,是在寒冬的长街上,许娘娘坐着高高的轿撵,而我正因为不小心端坏了一盆花被罚跪。

宫人们都说许娘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叫我别跪了的时候,我尚且不敢看她。

她的声音好好听,像御花园里的小鸟,软软的,柔柔的。难怪大家都喜欢许娘娘,我也是喜欢的。

大概是我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许娘娘还以为我受了什么委屈,她让人给了我一块糕点,又嘱咐说天冷,大家都可以多领些碳火。

我们都对她很感激,冬天的长夜实在是太难挨了,冷冷的风可以从棉袄戳进骨子里。

往往后半夜是最冷的,能硬生生的被冻醒。但有了碳火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们都觉得许娘娘是好人,是贵人,也是恩人。

我以为我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了,可是第三天我就被管事姑姑指到了许娘娘宫里。

姑姑不说话,我也不敢问。做奴婢的听从吩咐,少说话多做事别出头,这是收了几两银子把我卖进宫里的娘亲最后的嘱咐。

荒年多灾,让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里更加揭不开锅,爹爹愁眉苦脸地蹲在门口,一声又一声的叹气。

娘亲抱着两个刚会走路的弟弟一直抹眼泪,我只好坐着厨房的门槛上,看着湛蓝湛蓝的天发呆。

然后忽然来了好多好多人,为首的人说话轻声细语,但是眼神很犀利,他打量着村里的人,娘亲拉着我的手,颤颤巍巍的站在了队伍的末尾,我的好些玩伴们都没有被选中,她们都站到了一边,她们的爹娘也有生气的,也有抹泪的,还有求情的。

我被选中了,或许是因为我常年做活的一双手,一看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姑娘。

娘亲接过了一个小小的布袋子,然后把我推上前,又很是不舍的把我拉回来,那些人皱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娘亲抱着我又哭了几声,然后摸出怀里一个细细的素银镯,她说以后你就能吃饱饭了,去了之后,少说话,多干活,别和别人吵架,也别哭。

我只知道能吃饱就好了,后来才知道是被卖进了宫里。

听姑姑们说,先前的皇帝死了,好多宫女们都被放出了宫,所以才买了我们这些新人。

姑姑们又说,新的皇帝是个顶顶善良的皇帝,他增加了月例,还放宽了宫女出宫的年龄,这样过不了几年我们就能出宫了,在这里吃住都有分例,攒下来的银子出宫也能傍身。

说到这里,她们都笑起来,我也笑,我的银子都攒起来。

娘的簪子太细了,给她换一个粗的,爹爹的冬袄也破了,给他添上一件皮袄。两个弟弟也要读书了,给他们买上多多的笔墨纸砚,还有剩下的,就给娘,让她天天买肉给家里吃。

我做事一直很认真,也不说话,希望不要犯错,老老实实等着过几年外放,我也出去过好日子,说不定还能寻一门亲事。

我被派到许娘娘宫里做洒扫的活计,许娘娘宫里有好多好多的花儿,我每日就是和花房的姐姐们一起,白天把花从暖房里搬到太阳底下。下午再把花搬回去,给它们浇浇水,剪掉枯叶。

姐姐们说,许娘娘总是不开心,但是每每看到这些盛开的花儿,许娘娘也会笑一笑,许娘娘是个好人,对我们都很好,所以我更加卖力的照顾着这些花儿。

可是天太冷了,花儿怎么也不开,许娘娘也整日躺在贵妃榻上,她不高兴。

我值夜班的一个晚上,皇上来了,我瑟缩在廊下,看着一串串灯笼和一个个公公们走进来,然后就是一抹黄色,我跟着她们都跪下。

我身边跪着的是姐姐和嬷嬷,一直照顾着许娘娘的嬷嬷们很紧张,我以为她们是害怕皇上,可是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吃人。

随后内殿里传来声音,大概是哭声,又或许是吵嚷声。许娘娘也会哭,也会大声说话吗?

过了好久之后,皇上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又跪在廊下,待他走了之后,一直安静的等着的嬷嬷们立刻走了进去,有个姐姐也把我拉了进去。

内殿里一片狼藉,摆在屋子里的花,瓷瓶、烛台乃至于茶盏等,都碎了一地。

许娘娘伏在榻边,剧烈的咳嗽着,她抬起头时,眼泪还盈盈的泛在眼眶中,像一朵雨后的海棠花苞,十分可怜羸弱,娇嫩的要命。

嬷嬷们去劝慰着许娘娘,我们快速的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姐姐们又带着我去挑了好多花,重新送进许娘娘屋里。

她像是好多了,也不哭了,但看起来仍是难过的。

我捧着花进去,许娘娘好像认出来了我,她好像很惊喜的看着我,居然笑了一下,我不自觉的上前,把手里的花给她,许娘娘摸了摸花瓣,并不说话。

我不敢抬头,许娘娘是贵人,我是低贱的奴,我不敢看,怕被珠宝的光晃了眼睛。

第二日许娘娘大概是病了,嬷嬷们请了太医,不知道太医说了什么,院子里开始飘着中药的苦味。

皇上又来过几次,他每次来,嬷嬷们都很紧张,而许娘娘又总会哭一场,这样反反复复,病也总是好不了。

可我帮不上什么,只好尽力的照顾花儿,每天都把开的最漂亮的花捧进去,希望许娘娘看到花会开心一些,嬷嬷们知道我的心思,待我也比以前好了些,晚上我值夜的时候,还让我进到屋子里。

即使隔着重重的帷幔,屋子里也还是又香又暖和,我靠在柱子上,盖着许娘娘给的绒毯,睡得很是舒适,我也每天都期盼着许娘娘好起来。

可大概是病的太重了,许娘娘常常在梦中呓语,有一天我在值夜的时候,听见了许娘娘的哭声,她哭着叫阿清,我不知都阿清是谁,但是我知道许娘娘哭的很伤心。

第二日我告诉嬷嬷,嬷嬷却立马十分警觉也很生气,她告诉我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也别问,我点点头,表示不敢再问了,也没有听见许娘娘说了什么。

过了好几日,天气难得的晴朗了起来,许娘娘的父亲来了。

听别人说,他是三朝元老,是非常有威望的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翻手为云,也可以覆手为雨。

可是他进到院子里来的时候,明明是一个老得快要直不起腰的白胡子老头儿。

太师慢慢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他慢慢地进来,又慢慢地打量着院子,院子很漂亮。各色的花开的十分艳丽娇嫩,熙熙攘攘,宛若盛春。

太师说院子好看得很,和家里一样。和家里一样的话,他的女儿就不会受什么委屈了吧?

可这样再好再一样,许娘娘还是不开心,还是夜夜在梦中苦醒,一直缠绵病榻。太师的脚步很缓慢,但是很稳重。

嬷嬷招手让我跟进去伺候,我站的远远的。太师坐在凳子上,他的身形背影没有方才那样威严,他的手很枯老,像花的根茎,快要老死了。

许娘娘泪流满面,太师说了好多好多话,许娘娘仍是一言不发,最后太师起身要走了,许娘娘忽然叫了一声爹爹。

太师怜爱的握着许娘娘的手,他的声音发着颤,说道:“儿啊,前尘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许娘娘终于放声大哭,哭的肝肠寸断。太师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却佝偻了好几分,步伐也有些凌乱。

第三日的时候,皇上又来了,他这次来带着一封圣旨,圣旨里要封许娘娘的弟弟为将军,去平叛沿海一带的匪患,还要赏太师什么爵位,又要加封许娘娘。

皇上这一次待了很久,许娘娘也没有哭,我们再进去的时候,许娘娘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她拿着眉笔给自己画眉。

她看起来很开心,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泉水。她一笑,宛若微波荡漾的湖面,令人心旷神怡。

嬷嬷们替她梳了妆,她还很开心的选了一朵花簪在发间,她笑着问好不好看,嬷嬷们都说好看,我也说好看。

是真的好看啊,她生得好看,打扮起来更好看,连花儿都不能分去她一丝颜色。

许娘娘的心情似乎好了些,皇上来的次数也多了些,每次待的时间也长了些,可许娘娘每次总是在梳妆,她不是在画眉,就是在抹胭脂,要么就是在画额间的花钿。

她生得本来就好看,每次一打扮之后,更好看了,就像画上的仙女儿。

后宫的日子就是这样平静无波,许娘娘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她的弟弟送了几封信和几个匣子入宫,姐姐们说徐娘娘看到后很高兴。

信里说剿匪很成功,那些匣子里都是民间女孩子们的玩意儿,许娘娘的弟弟说这些东西都是他买的,送来给姐姐玩,希望姐姐不要觉得烦闷,他一回来就马上跟爹爹进宫来看她。

匣子里都是一些小东西,算不上名贵。

有糖人、泥娃娃,有木制的九连环、风车,有银制的在手里把玩的屏风,还有一套竹编的玩具,有小院子,房子、桌椅板凳,还有小人和小猫小狗。

闲来无事的时候,许娘娘就开始摆弄这些,像我在家里和弟弟们拿泥巴玩过家家一样,想象着,憧憬着,那些希望中的生活。

后来许娘娘又收到了一封信和一个盒子。

信来的时候,许娘娘正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和我们说话,看到信里的内容,这次许娘娘更高兴了,因为信中说再过三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又说还认识了一位姑娘,因为回来不容易,已经请别人做了媒人,只等父亲和姐姐同意,便要去下聘礼。

一并送来的盒子里装了一些胭脂,一根技艺不是很精致的金簪和几朵绒花,许娘娘很小心的打开胭脂盒,很是粗略,比不上宫里半点,但是嬷嬷们还是替许娘娘抹了一些,又抬了镜子来。

那样的胭脂,在许娘娘脸上也明艳动人。

那根金簪打造的也很是简单,连花纹都不怎么明显,徐娘娘一边笑一边说,这是她弟弟自己学着做的。几朵绒花也是,虽然不好看。但是许娘娘高兴,我们也就高兴。

她真的很高兴,她弟弟送来的东西,都被好生的安放了起来,每天许娘娘都会细心的擦拭。

她开心起来之后,院子里就开始有了很多笑声,人和花儿一起都活泛了起来,皇上也隔三岔五的来,也经常在这里就寝。跟着皇上身边官最大的公公,竟然和我一个姓。

也姓何,我们管他叫何公公,熟悉了一些后,他也经常给我们带些点心,那都是皇上不吃的,丢了也是浪费,给我们晚上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那可是皇上吃的,我们都高兴极了,何公公也和我们一起吃,还会喝我们泡的茶。他这样平易近人,连带着我们也不怎么惧怕皇上了,甚至希望皇上可以经常来,这样我们就有好吃的点心吃。

很快,更让人开心的事情来了,许娘娘有了身孕。

那一日午后,正在看我修剪花枝的许娘娘突然呕吐,嬷嬷们以为是吃坏肚子了,又以为了旧疾复发了,急急忙忙的去请太医,又让小太监去请何公公告诉皇上。太医来的时候,

皇上也急匆匆的赶到,他很是焦虑,连仪仗都远远的甩在了身后,一个人冲了进来。我们来不及躲开,只好就地跪下请安,他敷衍的挥挥手,走到许娘娘身边连连抚摸着她,安抚许娘娘别怕。

太医上前诊脉,诊了好久好久,他们才一脸笑意的跪下说恭喜皇上,原来许娘娘已经有了约莫两个月的身孕。

皇上很开心,许娘娘也很开心,我们更开心了。

皇上说我们照顾有功,于是赏了我们每个人三个月的例银,又赏了我们每人一匹绸缎。随即又兴冲冲的要拟旨,加封许娘娘的位份,还要拟一个尊贵的封号给许娘娘。

许娘娘只微笑着,皇上的这些想法被嬷嬷们劝住了,年纪很长的嬷嬷小声的说胎像未稳,现在不宜太过张扬,以免惊了胎。

皇上被泼了冷水,但是也不生气,他在这里坐了好久,久到小太监来说了好几次有大臣在等他。

这大概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新朝的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非常重视。

许娘娘的父亲也来看了一次,这次带来了很多书,还有很多小孩子的衣服、帽子,还有做的很是精巧的虎头鞋,以及一个金平安锁。

太师更老了,但是这次他是笑着的,也是他的第一个外孙。

太师说,书啊衣服啊帽子啊鞋子这些,都是给小孩子的。有一些是许娘娘的母亲在世时就做好的,有些是他自己去买的,都是好的,都给孩子。而那个金子打造的平安锁,是给许娘娘的。

他说这个锁,是他亲自去城外的庙里,找老和尚开过光的,能够逢凶化吉。他说他的儿还这样的小,却要生儿育女了。

太师又说女人怀孕生子最为辛苦,尤其是生产时最为凶险,这个平安锁一定能保许娘娘平安。许娘娘拉着太师的手说了好久,又拿着虎头鞋把玩了好久,久到她都困了,也仍舍不得松开。

太师等她睡着了,才准备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又吩咐嬷嬷们,一定要好生照料,入口的东西一定要再三检查,早晚要记得替她添衣服,行走坐卧都要注意磕碰。

太师一桩桩一件件的嘱咐,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师也不放过,说到最后,他扶着门框。喃喃自语道:“我的儿还小……”

其实许娘娘已经二十二岁了,我娘亲二十二岁的时候,我的二弟已经会在地上爬了。

或许是因为我母亲身子康健,生下了孩子之后就可以去做农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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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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