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0章俄国皇位继承战(下)
6月的第一个清晨,涅瓦河河畔的晨雾还未散去。
圣彼得堡电报室的铜制发报机,突然爆发出急促的滴答声。值班员的手指在按键上猛地一僵,那是这一串来自维尔纽斯的“安德鲁电码”。
当电报员将译好的电文,交给值班军官彼得罗夫大尉,并由后者呈递给一直待在冬宫的沙皇亚历山大时,电报纸开头那写有“最后通牒”的一行字,在烛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
两天前,安德鲁代表欧洲各国,向俄国大使鲁缅采夫伯爵发表了战争威胁,就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沙皇亚历山大的御前会议桌上。
这一份“最后通牒”,气得亚历山大直接将手中的金质烟盒重重磕在胡桃木桌面,使得琥珀烟嘴迸裂出。
自从去年“3月10日政变”之后,亚历山大的寝宫夜夜亮着昏黄的烛光。
很多时候,等到房间的座钟指向凌晨三点,年轻的沙皇依然在书房来回踱步,军靴踏过橡木地板的声响,混着窗外涅瓦河河水流淌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
每当因为国内外政局而焦虑发作之际,亚历山大的指尖就会不自觉地,用力摩挲差不多失聪的左耳,以至于把皮肤磨破出血。
鉴于此,首席宫廷御医给予焦虑不安,日夜不眠的沙皇,提出一项建议,“除了服用副作用极大的鸦-片汀之外,或许可以尝试些温和的镇定之物?法国新近流行的烟草,据说能舒缓神经……”
第一支香烟递到亚历山大手中时,还是去年的入夏时节。深褐色的烟丝裹在精致的亚麻纸里,点燃时腾起的烟雾带着奇异的甜香。
当尼古丁顺着喉咙滑入胸腔,年轻沙皇紧绷的肩膀突然松弛下来,政变当晚的血腥画面,保罗一世鲜血喷洒在墙上,母亲凄厉的哭泣,还有重伤侍从的痛苦呼叫……竟短暂地从脑海中消退。
“再来一支。”不久,亚历山大嘶哑着嗓子说,烟灰簌簌落在镶满宝石的袖口上。
自此,法国产的高级香烟成了冬宫主人的必需品。每周都有特制的橡木箱,打着“波尔多葡萄酒”的旗号,由丹麦商船秘密运抵圣彼得堡。箱内的香烟用丝绸仔细包裹。
亚历山大烟瘾日重,清晨批阅奏折时要抽,深夜研究军事地图时更要抽,指间被烟熏得发黄,连制服领口都沾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
随着欧洲局势日益紧张,香烟更成了他对抗焦虑的唯一慰藉。当安德鲁指示法兰克福议会,要求俄罗斯方面公开保罗一世的尸检报告后,亚历山大几乎是将整盒烟塞进嘴里点燃。
火星烫伤了嘴唇,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电报上的“退位”二字,任由烟雾模糊视线。尼古丁的麻醉下,也不过是短暂平静,过后更是更深的空虚与恐惧,只能再次颤抖着摸向烟盒。
贵族们私下议论,说年轻沙皇被恶魔附了身。只有贴身侍从知道,每天清晨打扫书房时,要倒满三个沉甸甸的烟灰缸,以及每日还要为这些香烟支出数千卢布……
“该死的,居然要求我在6月30日前退位?……这群戴着假发、假惺惺的杀人犯,真以为一纸恐吓就能让俄罗斯屈服?”
亚历山大扫视着满座的顾问大臣,目光最终落在新任陆军院大臣阿列克谢・阿拉克切耶夫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张被天花毁容的面庞此刻毫无表情,唯有独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立刻启动一级战备,从芬兰湾、波罗的海,再到黑海,一切边防军、海军舰队,以及全部的军事要塞,即刻进入临战状态。”
沙皇的命令一出,整个枢密院会议室内的气氛凝固成冰。尽管所有大臣都清楚,欧洲与俄国的战争不可避免,但大部分的俄国贵族、官员,尤其是商人,他们还是希望这场“会破坏一切的战争”能够避免,至少是再推迟几年。
此刻,财政大臣戈利岑捏着报表的手微微发抖。从1797年上台的保罗一世,到1801年登基的亚历山大一世,俄国连续与法国、波兰、波斯、土耳其及瑞典开战,军费开支巨大。为解决财政困境,俄国中-央政-府选择了方便快捷的敛财方式,大量增发纸币。
预计在今年12月结束前,俄国货币银行实际的纸币发行总额,将会达到5亿卢布,远超俄国经济承受能力。
如今的俄国卢布已大幅贬值高达30%以上,伴随着物价一直在上涨。事实上,如果没有英国三百万英镑紧急援助,或许俄国经济行将崩溃。
数月前,在法国及其仆从国,向圣彼得堡方面质疑,前任沙皇保罗一世的死因之际,为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亚历山大要求俄国政-府枢密院,继续借助大规模印钞来填补财政缺口,进一步加剧通货膨胀。
这一措施导致俄国物价进一步飞涨,民众开始对纸币失去信任,转而抢购黄金,整个国民经济秩序正濒临崩溃。
不仅是战争的临近,令亚历山大及其财政大臣戈利岑没能想到的,是安德鲁从好几年开始,就下令军情局针对俄罗斯发动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融战,通过伪造以假乱真的卢布,来加剧俄国经济混乱。
截止今年3月前,法国已经秘密印刷了两百大车,总价值约5亿的小面额纸币卢布。
而这,也是安德鲁一直拒绝财政部和法兰西银行建议,不得在社会流通领域,发行五百法郎面额以下的非记名纸钞(唯有银行本票才能在有限范围使用),继而防止海峡对岸的英国人如法炮制。
过去的一年内,在但泽港的地下工坊里,法国技师们正将特殊油墨涂抹在伪钞模板上,印刷出与真币别无二致的5亿卢布假钞。
从1802年5月开始,这些法国产的卢布,正通过商船、走私犯和叛变贵族,源源不断流入俄国市场,主要是用于购买物资。
毫无疑问,法国人的金融战争已提前打响,势必会导致俄国市场假币泛滥,进一步削弱了卢布信用……
回到枢密院的会议上,财政大臣戈利岑终于鼓起勇气,对着沙皇说道:“陛下,仅铸造的青铜加农炮,就消耗了国库三年的铜矿储备。如今卢布贬值已达30%,若再大规模印钞……”
“够了!”亚历山大抓起镶钻烟盒,颤抖着点燃香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两个月前与英国特使的密会。若不是那三百万英镑的紧急援助,圣彼得堡的面包店恐怕早已断粮。
“既然要备战,除了枪支弹药,粮食也必须放在首要位置,告诉各省的官员们,务必要将今年的粮食储备增加一半,尤其是征收白罗斯与乌克兰的土豆,其征收数量必须要翻倍。”
内政大臣维克托·科丘别伊眉头一皱,当即提醒说:“陛下,如果要将粮食储备增加五成,至少需要……”
话未说完,就被亚历山大挥手打断:“您直接告诉各省的总督们,谁敢延误军粮征集,就用他们的项上人头来见!”
沙皇没有注意到,财政大臣戈利岑悄悄将一份写有"建议削减贵族年金"的奏折塞回了袖中。那是他清楚,一旦触碰贵族的利益,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政治风暴。
未来数天里,当加急公文如雪片般飞向帝国各地时,一封来自乌克兰总督的密函,却让圣彼得堡的战争筹备蒙上阴影。
那是被誉为“俄罗斯大粮仓”的乌克兰平原上,原本应该喜获丰收的土豆种植园里,如今却弥漫着腐臭气息。
农业部的调查报告显示,今年白罗斯与乌克兰的土豆产量暴跌80到90%,差不多属于是颗粒无收。而小麦、玉米、燕麦与黑麦同样减产了30到40%不等。
不仅军粮供应堪忧,连普通民众的基本口粮都成了问题。如今在明斯克与基辅城里,每个面包房外,饥民们排着长队,为了一块发霉的面包,几个变质的土豆而大打出手。
“这绝不是天灾!”农业部首席顾问谢尔盖耶夫,举着显微镜下的病株样本冲进冬宫,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他向沙皇汇报了自己的大胆推测。
“陛下,这种马铃薯晚疫病,七、八年前才在法国出现,如今却在乌克兰全境蔓延,时间未免太过巧合!而且意大利及德意志诸侯国未曾发现大规模的疫情,却出现在我们俄国,我怀疑是通过商船运输带菌种子,甚至是人为制造的农业灾害……"
“卑鄙的法国人,立刻封锁所有边境口岸!禁止一切粮食用于出口。”沙皇亚历山大的咆哮震得水晶吊灯嗡嗡作响,"把乌克兰的存粮全部征调,不够就从伏尔加河沿岸调运!"
但征粮令在执行中却困难重重。地方官员与贵族暗中勾结,将原本要上缴的粮食据为己有,再高价卖给黑市。
在哈尔科夫,负责征粮的俄军上校竟将整座粮仓的小麦,以“霉变无法食用”为由销毁,实则通过秘密渠道运往波兰,卖给了法国的先头部队。
军事筹备同样举步维艰。尽管亚历山大下令扩充军备,但兵工厂的生产却陷入停滞。由于缺乏进口的优质锻钢,制造出来的枪炮合格率不足60%。
在圣彼得吧与莫斯科郊外的枪炮厂,工人们发现,本该用来铸造炮管的锻钢,竟被换成了掺了杂质的劣质生铁。而这批原料的供应商,正是某位与法国有贸易往来的伯爵。
圣彼得堡的街头,征兵告示贴满了市政厅的墙壁。满脸稚气的青年们挤在布告前,听着老兵讲述战争的残酷。
酒馆里,退伍的哥萨克骑兵擦拭着锈迹斑斑的马刀,低声议论着乌克兰的粮荒。
"听说基辅的达面包涨到三卢布一个了?"有人喝着劣质伏特加嚷嚷起来,"再这么下去,军队还没开战就要饿肚子。”
每到重大危机降临之际,俄国的一些贵族圈子里,一场隐秘的传统叛变正在逐步酝酿。通过秘密的地下通道,许多贵族家庭与欧洲等国在圣彼得堡的商人建立了联系。他们用家族的庄园、矿产作为抵押,换取法国承诺的战后利益。
在彼得霍夫宫的一场晚宴上,几位贵族夫人看似闲聊,实则在讨论如何将自家的商队伪装成难民,将情报送往敌营。
6月25日,距离最后通牒的期限仅剩五天。亚历山大在冬宫广场检阅近卫军,士兵们的皮靴踏过石板路,扬起阵阵烟尘。但沙皇敏锐地发现,许多士兵的腰带都在最紧的孔位。
那是俄军后勤部门偷偷掺进了变质燕麦与大量木屑的黑面包,根本无法填饱战士的肚子。当他望向广场外排着长队等待救济粮的普通民众,突然想起谢尔盖耶夫的警告:"如果强行征粮,乌克兰随时可能爆发起义。"
6月29日深夜,圣彼得堡电报室再次响起刺耳的电码声,译出的电文只有简短一句:"最后通牒时限将至,战和自择。"
当这份急报送到亚历山大手中时,沙皇正盯着地图上芬兰、立陶宛、白罗斯与乌克兰的位置发呆。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良久,他抓起羽毛笔,在宣战书上重重写下:"俄罗斯永不屈服!"
窗外,涅瓦河的浪花拍打着堤岸,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那是饥饿的民众在抢夺粮车。
这场由俄国皇位继承引发的政治危机,早已超出了政治博弈的范畴,农业崩溃、民生凋敝、外敌压境,加上贵族的背叛,将庞大的俄罗斯帝国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而在风暴的中心,亚历山大紧握着佩剑,等待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也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
在贵族圈子里,一场隐秘的叛变正在暗流涌动。彼得霍夫宫的鎏金吊灯下,水晶杯盏碰撞的叮当声中,几位公爵夫人围坐在丝绒沙发上,看似在闲聊巴黎最新的裙装款式,实则用暗语交换着机密情报。
“听说基辅的粮仓有批陈粮,若能送到普鲁士边境……”沃伦佐夫公爵夫人的声音透过地板传来。
在莫斯科的罗缅采夫家族府邸,法国特使雅克・杜波依斯正优雅地举起银质鼻烟壶。他表面上是葡萄酒商人,实则是法国-军情局罗塞,亲自指派的一名高级间谍。
“用乌拉尔山脉的铁矿开采权,换取法国承诺战后保留家族封地?”罗缅采夫公爵的质疑声响起。
杜波依斯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他精心打理的小胡子微微上扬:“不仅如此,只要您能说服陆军部采用这批劣质生铁,安德鲁执政官还会额外赠予您……”
他伸出两根手指,“两座波尔多的葡萄园。”
这个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哲学系高材生,早已将心理学运用得炉火纯青。他清楚罗缅采夫家族因赌债濒临破产,提前半年就让情报人员摸清了公爵的软肋。
此刻,看着罗缅采夫公爵喉结滚动的模样,杜波依斯知道,这场交易即将达成。窗外狂风卷起的雨水拍打着玻璃,而他的内心却如同壁炉里的火焰般炽热。
在乌克兰的基辅,让・莫罗伪装成粮食商人,站在马蒙托夫伯爵的地窖里。这个身材魁梧的前佣兵,脸上的刀疤为他增添了几分威慑力。
他打开大皮箱,继而露出10支崭新的法国产枪械:“只要您能让征粮队‘迷路’三天,还有另外的40支步枪,都将是您的。”
莫罗深知,在这个粮食比黄金还珍贵的时刻,饥饿就是最好的武器。他已经联络了白罗斯与乌克兰各地的土匪,一旦伯爵答应合作,就会立刻制造混乱,切断俄军的补给线。
冬宫的贵族沙龙上,小提琴声悠扬响起。路易・德・尚博尔戴着黑色天鹅绒面具,优雅地邀请切尔内绍夫男爵共舞。这位出身法国贵族的间谍,精通多国语言与宫廷礼仪。
“我已说服海军部推迟战舰检修,只要法国舰队一到……”奥尔洛夫公爵的低语传入他耳中。
尚博尔不着痕迹地旋转,将情报牢牢记下。他的袖口中藏着一个速记本,准备在舞会结束后,通过信鸽将消息送往柯尼斯堡。
这些军情局的间谍们如同精密的齿轮,在安德鲁的庞大计划中各自发挥着作用。他们有的善于伪装,有的精于算计,有的则以武力威慑。在他们的推动下,一部分贵族的背叛如同瘟疫般蔓延,将庞大的俄罗斯帝国推向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