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真笑了笑。
他知道卫天寻在占自己便宜，但他什么都没说。
毕竟，达者为师——
他也想听听卫天寻的见解。
“首先，我必须要纠正你一点。”卫天寻说道：“在东洋，你们叫茶道。但在我们华夏——这叫茶艺。”
千叶真点点头：“请说下去——”
卫天寻笑了笑，继续说道：“或许你觉得，你们东洋的茶道，已经超脱而出、自成一派——没错，你们确实自成一派了，但学来的终究是学来的。做不到那般随心所欲、云淡风轻。因为茶对我们来说，是已经深入骨髓的精神，是已经沉淀在骨子里的。但对你们来说，还是一种追求，一种信仰。没错，你们这种很伟大，你们把茶道奉若神明，抬高到了信仰的高度——但这个，正是拘泥你们自我创造的存在。”
千叶真眉头皱了皱，却没有说什么。
显然，这两者的关系，他还没有搞清楚。
“没错，你们的茶道，经过千年的繁衍，现在确实很出色——”卫天寻说道：“精致，高雅，甚至把茶道上升到了礼仪。你们的茶道中，无一不显示着你们对茶的崇敬，无论是沏茶、赏茶、闻茶、饮茶，都非常的精致，甚至旁边还要有人伺候着。茶道几乎成为了你们美心修德、学习礼法，领略传统美德的最高等存在。可以说，茶道对你们来说，已经不仅仅是茶道，已经成为了一种仪式——换句话说，逢茶必礼，是你们的信仰。”
千叶真点点头，卫天寻确实没有说错。
茶道，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灵魂。
“可你却不知道——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像我们华夏人一样，端着茶就能喝。泡着茶带在身上，出门结友的时候，口渴了就拿出来喝一口。几个老头泡着茶在小区里下棋，下着下着就喝一口。”卫天寻缓缓说道：“我们的随心所欲，并不是对茶的亵渎——恰恰证明，茶已经是我们华夏人，人茶合一的存在。就像水一样，其实我们华夏人才是真正把茶抬高到了一种高度，这种高度，我称之为‘水’！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对人类来说，什么是最有高度的？是食物，是水，是氧气，是最为贴近生活的必需存在！我们华夏人，已经把茶，当成是日常用水，这才是最重视茶的方式，而不是像你们一样，把茶当成一种高高在上的佛光一般欣赏。我们随时随地都要用到，随时随地都能够欣赏——我敢说，光是这种洒脱的人茶合一的境界，就算再给你们一千年，你们都达不到。””
“或许你会反驳，说这是你们东洋人尊重礼法——但我可以告诉你，你错了。”卫天寻直视着千叶真的眼睛，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千叶真愣了愣：“茶，和幸福，有什么关系？”
他不知道，卫天寻的话题怎么转得如此之快。
卫天寻笑了笑，直接把茶端起来，一饮而尽，看上去像是牛饮，却又潇洒不羁。
然后，把杯子放下，直直的看着千叶真说道：“这，就是幸福——”
“这——”千叶真愣住了。
他觉得卫天寻的话虽然有点不懂，但看上去，却又有几分写意。
“也许是因为你们东洋人对茶道太过尊敬，把他当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存在。所以你们喝茶非常讲规矩，一板一眼，有着非常严格的标准。你们重‘道’，就像道统一般一丝不苟。所以你们对待茶非常谨慎，你们自以为已经把茶真正上升到一个文化的层面，成为了一种审美的过程，成为了一种超脱的境界。这是你们的规矩，也是你们对茶道最为自豪的地方——”卫天寻看着千叶真说道：“但你知道我们华夏人对茶的规矩是什么吗？”
千叶真现在是真的听到心里去了，认真的问道：“请指教——”
“我们对茶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卫天寻说道。
千叶真一听，差点瞪大了双眼。
卫天寻看着他，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们华夏，跟你们一点都不一样——我们喝茶，想要繁琐就繁琐，想要简单，就可以简单。自如、容易、生活。因为茶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茶已经成为了我们很多人当成水一样的存在。茶已经成了生活息息相关的必需品。就不说我们华夏人了，就说你们东洋人吧。你觉得，对你们东洋人来说——是茶更重要，还是水更重要？”
千叶真想了想，无奈的点点头。
他已经有些明白卫天寻要说什么了。
茶，又怎么会比水重要？
人没了茶叶，还可以喝水生活。但是没了水，要茶叶有什么用？
但茶在东洋，是礼仪——又怎么会比华夏那种已经当成水一般，赖以生存的东西更重要？
“我想你已经要开窍了。没错，自然是水更重要。所以对我们来说，茶就是水，水就是茶。既尊贵，又生活，这才是对待茶文化的最高境界——”卫天寻笑了笑：“所以，我才说，你们只是学到了皮毛，并没有学到精髓——没错，你们东洋人是把茶学去了，但却拘泥于形式，永远都学不会我们华夏人这种茶的精神。”
说完，他一动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千叶真。
良久，千叶真叹了一口气：“受教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好。”卫天寻说道：“现在，你不要拘泥于你们东洋的礼仪——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像我刚才那样，让我看看。”
千叶真踌躇片刻，毕竟让他忽然改变从小的教导，始终是不习惯的。
半晌——
他还是咬咬牙，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重重的把茶杯磕在桌上。
“有什么感觉？”卫天寻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痛快！”千叶真大呼道，颇有一种明悟的感觉。
“这就对了，对茶最大的尊重，不是礼仪——而是化之为生活。”
卫天寻笑了笑，缓缓说道：“无处不在，缺之不可——这，才是茶文化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