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杰森所说,雷蒙公爵根本不理睬台上几个老头子,直接对艾维斯说:“年轻人,我以非法闯入和故意伤人罪,在此将你逮捕,跟我走吧。”
人群噤若寒蝉,不光是因为帝国士兵那明晃晃的武器,更是因为水蛭这边的证据比艾维斯更要坚实,有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已经开始相信水蛭的话了。
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脸惶急地对雷蒙公爵陪着笑脸:“长官,雷蒙长官,拜托您高抬贵手。”
军官皱眉,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迟疑地问:“你是?”
“我叫阿方索,嘿嘿,就是那个新上任的仓库……”男人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汗水,一看就是闻讯急忙赶来的样子。
“哦,我记得你。”雷蒙公爵说,“仓库管理员嘛,皇帝给你任命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对,对,对。”阿方索笑道,“你看,我这个儿子就是调皮,我最近忙于公务,疏漏了管教,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关他三个月的禁闭,保证把他教育得服服帖帖……”
雷蒙侧眼看着阿方索和艾维斯,狐疑地说:“你儿子?看起来不像啊?你这个圆脸怎么生了个锥子脸的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啊?”
“随他母亲,嘿嘿,随他母亲……”阿方索解释道,“不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回去。”
雷蒙悠悠地问水蛭道:“受害人,你说呢?”
水蛭阴恻恻地说:“既然是一场误会,那还是以和为贵吧。只不过我的工人被你儿子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公爵你看?”
雷蒙当即接过话茬,对阿方索说:“一个人赔二十金币,你儿子打了十几个人,加上擅闯私宅,就凑个整数,赔偿三百金币。看在同为帝国效力的份上,给你七天时间凑钱好了。”
“多谢长官,多谢。”阿方索满脸堆笑,随即拉上儿子,又朝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女儿使了个眼色,推开人群急匆匆离去。
雷蒙在整个过程中都扮演着法官的角色,将一旁的几个老头完全当做空气。直到当事人走远,公爵才对巴西尔说道:“以后再搞这种审判最好还是先通知我,否则你能把犯人关押何处?你家农庄的地窖吗?”
说罢不等老法官说话,一群士兵竟然直接扬长而去。水蛭陪伴在公爵身边,满脸都是得胜者的姿态。
人群摇着头无奈散去,日过三竿,他们也都觉得饿了,准备回家好好品尝一下午餐黑面包里究竟有没有木屑的味道。躺在地上装死的证人一骨碌爬起来,手脚灵光地消失在街头小巷中。
只剩下几个老迈的法官呆立当场,还回味着已经变成泡影的激昂岁月,互相搀扶着,为怎么回家而发起了愁。
佛卡斯兄弟凑到杰森旁边,两人都是满脸的愤愤不平:“没想到水蛭还攀上了雷蒙公爵这层关系,这下想要扳倒他更难了。”
杰森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干……”
兄弟俩听杰森说完计划,佛卡斯还在犹豫,伊西铎罗斯却直接答道:“干他娘的,这主意真不错!”
“主意是不错,”佛卡斯沉吟着,“可是我们俩有几斤几两我们自己也清楚,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杰森说:“这事不忙决定,你们先帮我查清楚几件事。第一,他们的面包师每天几点开始和面。第二,掺木屑和不掺木屑的面粉分别放在哪里……”
交代完毕后,兄弟俩欣然离去。杰森搂着米娅的蛮腰,大手一挥说道:“走,购物去!”
“买什么啊?”米娅奇怪地问道。
杰森把嘴凑到米娅耳边,悄声说道:“给你买几件合身的睡衣……”
米娅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就拼命摇头:“还是等以后吧。”
不出杰森所料,姑娘虽然已经习惯了这身陪伴她风里雨里的皮衣,可毕竟还是贵族出身,对丝绸有着难以抵挡的好感,昨晚穿着借来的睡衣都觉得格外开心。
所以杰森强硬地说道:“不,就现在,我等不及了!”
米娅哪里听不出杰森的弦外之音,昨晚他被卡丽搅了好事后的懊恼样子让她乐了半宿,但女孩仍然劝道:“我看还是先攒钱买个房子吧,现在一群人挤着睡可不是长久之计。”
杰森深以为然,一定要买个隔音的房子,里面放一张不会吱嘎作响的大床。不过两人还是牵着马去集市兜了一圈,买了些生活用品,最后信马由缰来到了大竞技场附近。
米娅指着那高耸的方尖碑说道:“比起集市的货物来,我还是更喜欢欣赏这些古迹。”
杰森笑问道:“理由呢?”
米娅不假思索答道:“雄伟的建筑总是让我着迷,它们会给我一种跨越时间的幻觉。”
时隔半年,两人发现竞技场里有了不小的变化,原本该是战车跑道的地方,竟然被人们犁成了一垄一垄的耕地。有一片地里还有人在干着农活,看外表就是附近的普通市民。
米娅继续说道:“当初那个罗马废墟也是如此,我每次心情不好了,就会整整一天躲在里面。而这埃及的方尖碑,又不知比罗马人早了多少年……”
“是吗?”杰森心不在焉地搭着话。
“是的。你想啊,希腊人攻打特洛伊的时候,罗马城都还没有建立呢,那都是多么古老的岁月了,而古埃及人至少还要再早上十个世纪。每次一想起这个,我就觉得好神奇……”
米娅突然住口不说了。女孩难得一次敞开心扉,却感觉到了身边男人的敷衍,这不禁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而杰森,此刻正盯着耕地旁边一架翻倒在地的战车发呆,浑然没发觉米娅的不悦。
米娅忍不住问道:“你干嘛呢?”
杰森走上前去,抚摸着战车上的花纹,两眼失神地嘟囔道:“帕提里斯劝我来这里看看,我原本没抱希望来着……”
旁边有个市民,正拄着锄头擦汗,看见杰森后连忙嚷道:“喂,喂,离远点,我刚刨好的地!”
杰森没有动,反而问这人道:“这战车,你从哪找到它的?”
对方突然换了一副殷勤的笑容说道:“哦,原来是看上这个美丽的宝贝儿了。这样吧,给我十个银币,它就归你了。我看你们有两匹马,刚好能套这辆车,你放心,轮子还是好的。”
杰森想都不想,直接掏钱塞在对方手上,然后又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哦,就是从那里面。”这人指了指竞技场看台中间一个黑漆漆的通道,然后赶紧攥着银币跑开了。
杰森直接奔那通道而去。他记得这里原本有个木门,走近了果然发现半扇烂木板倾倒在地。通道是为竞赛战车进入场地而设计的,里面并不太长,拐了几个弯后就来到了竞技场背后的街上。
而杰森则默默地站在一根门柱前,如梦境般的场景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风声灌满双耳,他死死抓着战车的扶手,好让自己不被甩飞出去。驾车者一脸血污,对他高喊道:“抓紧了,别往后面看!”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在那里,一个男人正从火海中高高跳起,举着战斧劈向另一个握着长矛的男人。
战车在通道中急转弯,他身体猛然一偏,脑袋撞在了面前的这根柱子上……
“嘶……啊!”杰森下意识地捂住脑袋,一旁的米娅担忧地问道:“怎么啦?”说着就要来抓他的手。
“没,没事……”杰森笑道,“我只是想起刚才忘了砍价。”
“呸!”米娅白了他一眼,“还砍价?压根就不该买这么个破玩意!”
杰森腆着脸嘿嘿一笑,攥着姑娘的小手说:“走,咱们也乘车在街上风光风光!”
推车,牵马,两人费了半天劲,却发现没有绳子固定车辕。米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没好气地看着杰森,那意思很明显:“看你现在怎么办?”
杰森看见远处仍在耕地的两个市民,黑着脸走过去问道:“刚才卖我车的那个小子呢?”
两人被杰森这声吆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答道:“他刚才跟做贼一样喜滋滋地跑了,哦,往那边去了。”
杰森迅速伸手将两人的腰带抽了出来,说:“那小子说要给我两根绳子,结果转过头就跑了。你们这腰带我留下了,回头你们管他要去。”
两人哪里肯干,急忙来抢,但是刚往前迈了一步,两条裤子同时滑落在地上,露出里面不可描述的一片东西,其中一人还差点摔倒。
“咋了,还想打架不成?”杰森黑虎着脸,两拳举在胸前做了个格斗姿势。
这两人抓着裤子,哪里还能腾出手来打架,只有站在原地破口大骂。杰森见状哈哈一笑,快步跑回战车旁边,用这两根裤带将车辕栓在马匹上,随即招呼米娅上车。
“再见了,朋友们。”他无比嘚瑟地朝那两人挥手说道,“回头碰见卖我车那小子,记得替我问他好!”
缰绳一抖,想象中绝尘而去的潇洒场景并没有出现。卖车那人说得没错,车轮子的确是好的,但车轴却有严重的问题。随着战车的前进,整个车身左右剧烈地摇摆起来,还不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为了不至于被甩飞出去,杰森没敢催马加速,于是这一男一女就像两个不倒翁一样,摇头晃脑地招摇过市,这滑稽的场面使得路人一阵侧目。杰森居然还没心没肺地朝过往的行人挥手,自我感觉极度良好。
“太丢人了……”米娅捂着脸,趴在战车扶手上不敢见人。
“米娅,”杰森突然目光深邃地说道,“咱们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什么话题?”米娅此时被晃得脑子一团糟,不解地问道。
“竞技场里都种上庄稼了,让我想起一句话。”杰森语气忧郁,“就那谁,那个谁说的:竞技场耸立,罗马不倒。竞技场崩塌,罗马灭亡。罗马灭亡以后,世界都会毁灭……历史上曾经辉煌过、如今却又变成废墟的文明数不胜数,我们应当做些什么去守望它们,而不是任意挥霍,或者看着它们步入消亡。”
米娅说道:“你的,思维,太跳跃了,我实在,跟不上。”这话断断续续的,因为姑娘还在随着车身有节奏地摇摆。
她哪知道杰森之所以表现异常,是为了驱赶那记忆碎片带来的烦躁。
一架破烂的马车就这样穿街过巷,别看晃得厉害,却没有撞到任何东西。驾驶战车其实比骑马要困难,但杰森的姿势看起来却很熟练,表情也没有一丝慌张。
路过一栋别墅外时,忽听得有争吵声从二楼窗户飘出。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嚷道:“卖卖卖!把田都卖了,看你们以后吃什么!一家人就靠你那点俸禄吗?”
有个男人吼道:“你给我闭嘴!”
那女人声音更大了,半条街都能听见:“让你管儿子你怎么没这个脾气!现在还敢跟我顶嘴?有本事你把我也卖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紧接着就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响声。
随后一个少年出现在窗边,冲着屋里愤然叫道:“我闯的祸,我自己收拾,不要你们管!”
杰森和米娅好奇地抬头看着,米娅说:“诶,那小伙子看起来咋这么眼熟?”
杰森收紧缰绳,停在窗户下面看了一会,说道:“好像就是刚才法庭上那个……”
话还没说完,那少年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了下来,直接落在两人的马车旁,然后一个箭步跨上马车,拔出长剑架在杰森脖子上命令道:“加速!”
窗户上出现了一对中年男女的脸,男的吼道:“你给我回来!”
少年不理,手中剑又靠近了几分,对杰森喝道:“赶紧给我前进!”
杰森一抖缰绳,战车动了起来。剧烈的摇摆让少年的剑差点直接抹上杰森的脖子,幸亏米娅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在背后,那女人愤怒的吼叫仍在继续:“你个小兔崽子!走了就别想再回这个家!”
杰森将马车驶入一条宽阔大道,然后回头冲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你好,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