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盗的营地里,一场挑战权威的纷争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巴瑞昂然站在人群中间,那柄羊角战锤“碎颅者”就握在手中。站在他对面的是外号“食人魔”的哈夫曼,只不过在这个营地里,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营地里所有的强盗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的表情都阴沉得可怕,唯一使他们还未动手的原因,就是两人难辨真假的争论。
“所以……”巴瑞露出他招牌式的狞笑,“你就是那个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杂碎,我怀疑了好久,你实在掩饰得太好了。”
哈夫曼的嘴唇不易察觉地微微发抖,对方铁塔般的身材几乎占满了视野,气势上的压迫感让他呼吸急促,这是一场输不起的赌局。稳了稳心神后,他反驳道:“不,这里最卑劣的密谋者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巴瑞伸出两根手指,道:“刚才你的指控,我总结为两点。第一,攻打夏比堡伤亡惨重,这都是懦夫的恐惧感作祟,我猜唯一让你不再恐惧的办法,就是立马去死。第二,你说库西男爵根本没有收编我们的打算,这更是无稽之谈。”
“证明给我们看。”哈夫曼说道,“那是你和库西堡私下里的谈话,这里还有谁听见了吗?”
巴瑞恼怒地闷哼一声,直欲立刻挥锤砸烂哈夫曼的脑袋,但是强盗们的疑心已被挑动起来,加上在夏比堡前不断的失利,许多人的耐心已经降到了最低。身为不法之徒,他们本就不擅长打攻坚的硬仗,更别说这还是一次丝毫看不见油水的行动,现在唯一能够支撑他们的信念,就是从巴瑞口中听见的那句虚无缥缈的承诺。
所以,巴瑞不得不强忍着无明业火,一字一顿说道:“男爵给我保证的时候,的确没有第三人在场。”
“瞧吧!”哈夫曼大声说道。
“但是你们有我!”巴瑞环顾四周,“承诺就是承诺,无论它是否有见证人。你们是这片土地最强的战士,如果这之后库西堡不肯兑现诺言,我就带着你们走到男爵家门口,亲自捶打他的大门!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而且这回你们所有人都听见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少人开始点头,巴瑞的话掷地有声,配合上他本人的威信,不得不说的确拥有足够的说服力。哈夫曼看着人们的表现,表情明显有些慌乱。
巴瑞用那只带疤的眼睛斜瞪着他,狞笑再次浮现:“你还有什么说的吗,食人魔?”
羊角战锤在泥地里拖出一道沟壑,它已蠢蠢欲动,急迫地想要品尝某个人的脑浆了。
“谎言连篇!”
就在这时,两个戴着斗篷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高一矮。矮个子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蓄着山羊胡的光头来。他的出现在强盗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人脱口而出叫道:“福尔老大!”
福尔右手高举起一卷羊皮纸,将上面的封泥展示给众人看,同时对巴瑞喝道:“你还认得这个吗?这是阿贝特·德·库西写给你的手函!”
巴瑞脸色一变,伸手便要抢夺那信,被福尔迅速躲过。巴瑞怒睁双目道:“你可不属于这里,给我拿下他,库西堡会奖赏一笔不小的赏金!”
“是的,巴瑞,我不属于这里!”福尔的气势丝毫不输巴瑞,“我是福尔,曾经拥有八十八个兄弟,你们肯定听说过我!我和库西堡合作过,替他们抢劫教会的财产,然后将六成收获交给那个该死的阿贝特·德·库西。而在这片土地所有的修道院都被我抢遍以后,他们却想要杀掉了,因为我知道了太多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强盗们鼓噪起来,那声音掩盖了巴瑞的怒吼。在场至少有三十来人是福尔的原部下,其他的也对此人早有耳闻,敢于冒着天主教会的威严做出如此惊人之举,而且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这人在同行眼中早已是个传奇。
人群里,卢修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他以为老大早就死了,而且巴瑞从来不谈福尔的死因,如今见到故主重现,他忍不住大声呼唤起来:“福尔!福尔!”
福尔伸出手掌示意安静,继续说道:“这个巴瑞窃取了我的成就,他只不过是库西堡的一条狗,借助着我的名声和残暴的手段,他将你们汇聚在此,只为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说罢,福尔将羊皮纸猛然抖开:“听着,这是阿贝特下达给这条狗的命令!”
“妖言惑众!”巴瑞的杀意突然暴涨,羊角锤扬起一片泥土,携裹着巨力直捣福尔胸口,而在瞬间之后,从侧面伸来的陌刀替他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什么?”巴瑞的眼神闪烁几下,瞬间认出了面前这个戴斗篷者的身份,“喂,这是杰……”
可在杰森背后,福尔已经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念出信上的内容:“最值得信赖的巴瑞,听说你已经和他们交手了,这很好。记住,这不应该是一次压倒性的屠杀,我希望你能把握好一个尺度,好让整件事情结束之后,在我的土地上既看不见任何反叛者也不再有强盗,届时你可以获得我承诺的骑士头衔。你可以指定两三人担任你的扈从,但不能再多了——A.D.C。”
强盗们愤怒了,不少人纷纷拔出刀剑。福尔大度地将信件递给旁人传阅,没人去接——他们不认字,甚至很多人都没明白信里前半部分谈论的是什么,但却都听懂了一个信息,库西堡的承诺压根就不是将所有人收编为城防军,最终的受益者只有巴瑞自己和某些幸运的“两三人”。
“你欺诈老子?”
“杀了他!”
鼓吹暴力是一把可怕的双刃剑,现在就是它失控之时。“怪眼”巴瑞将战锤抡起整整一圈,逼退几个最靠近他的强盗,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蠢货,他那封信根本就是伪造的,我有证据!”
一个大胡子暴躁地吼道:“在哪里?”
巴瑞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慌不忙对福尔说道:“我的营帐里有库西堡的信件,拿来和你的伪件对比一下封泥印章,你敢吗?”
福尔冷笑道:“好啊。”
“跟我来。”巴瑞大摇大摆朝前走去。
巴瑞的营帐在营地的西北角,他站在营帐门口,指着福尔说道:“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跑了,我要让你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骗子!”
福尔想要跟进去,杰森在旁边拉了他一把,就在这停顿间,那大胡子抢先走进营帐,随后就传出来惨烈的吼叫。
“米歇尔、欧迪伦,给我动手!”巴瑞的声音从营帐里发出,被点名的二人还在愣神,周围有人已经反应过来,当即将这俩倒霉蛋砍倒在血泊里。
而杰森则立即对福尔说道:“你留下,收拾残局!”说罢直接绕过营帐,朝着西边的林地追击而去。哈夫曼看了一眼福尔,也尾随杰森的脚步而去。
福尔掀开帐帘,看见那大胡子胸口插着一把拆信刀,巴瑞果然已经不知所踪。回过头来,一众强盗已经分为两派动上了手。
“还有你,也是巴瑞的党羽!”
“操,我不是,住手!”
“杀了他!”
“是你逼我的!”
“啊!你个懦夫……”
福尔深吸一口气,高声吼道:“够了!”
有人迎面冲来,鹤嘴锄直奔头顶砸下,福尔举剑招架住,旁边刺来一柄长剑,将那袭击者的胸膛穿透。
“卢修,是你。”福尔看清旁边那人的面庞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把咱们兄弟聚拢,这座营地现在易主了!”
巴瑞在荆棘密布的森林中快步穿梭,身后追踪者的脚步声很大,似乎根本不屑掩盖行踪。一开始,慌乱占据着他的内心,他察觉到对方的速度是根据自己而改变的,自己快则对方快,自己放慢脚步时,对方也随之减缓速度。
当他明白对方在戏耍自己后,巴瑞强行冷静下来,侧耳聆听,发现后面顶多只有两三人。于是他干脆停下脚步,选了一片相较开阔的地方,驻足等待对方的靠近。
婆娑的树影里,追踪者的脚步显得悠然而闲宜,当看清来人的脸时,浓重的杀意在巴瑞丑陋的脸上绽放。
“杰森……”
只见杰森如饭后散步一般踱来,两眼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四周,好像在欣赏风景。哈夫曼跟在后面,目光死死盯着巴瑞,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猎犬。
有那么一瞬间,巴瑞感觉自己竟像一只猎物。杰森的气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内敛的目光里读不出任何情感,他的武器比曾经的“流浪者”加长了不少,随着他的随意挥动,剑刃上的流光有着一种迷惑心神的波动。
巴瑞歪了歪头,将这种不安的感觉挥散,他把战锤横在胸前,狞笑道:“不错嘛,你们几个做的一手好局……可惜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好的阴谋也无所遁形。”
“那你还跑?”哈夫曼阴森森地说道。
杰森却只是笑笑,语气好像是唠家常:“有个事问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把剑吗,我想知道你是从哪得来的?”
“啊,你是说我的‘红夫人’……”巴瑞道,“打倒我,就告诉你。”
“来吧。”杰森淡淡地说。
“来啊。”巴瑞猛抖战锤。
“来。”杰森扬起眉毛,语气懒洋洋的。
“来啊!”巴瑞怒喝一声。
“你来!”哈夫曼咧开嘴巴,露出满嘴利齿。
“来啊!!!!”巴瑞咆哮起来。
杰森凝视着巴瑞,还在笑,这让巴瑞感到极度不舒服。他为什么不敢动手,战锤为什么起手就横在胸前,这些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三人突然同时沉默下来,似乎连林间的风也都停止了吹动,而在一息之后,杰森和巴瑞同时冲向对方,两柄同样沉重的兵器在半空划出致命的弧线。
巴瑞第一锤就使出了十成力道,在那些难以解释的心理波动出现之后,他希望用无尽的力量将这不正常的一切碾为齑粉。
战锤抡空了,杰森轻飘飘地避让开,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巴瑞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个孱弱的东方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回锤再砸,同时大步朝前迈进,要把杰森逼到无处躲藏,就在这时,对方的陌刀突然闪烁一下,以闪电般迅捷的速度直击他的胸口!
疾风呼啸而起,树顶惊起一大片飞鸟,野兔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哈夫曼看得瞠目结舌,两人的厮杀使得四周飞沙走石,树叶扑簌簌地落下,甚至大地都在颤抖。“怪眼”巴瑞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羊角战锤将五步之内的一切东西都砸得粉碎,而杰森却是一声不吭,在对方洪水般的攻势下巍然不动,犹如一根矗立的砥石。
战锤拦腰砸来,杰森反身便走,突然踩着树干高高跃起,陌刀当头劈下。巴瑞横着战锤招架,陌刀斩入锤柄当中,紧接着就是顺势横削,锤柄上顿时木屑乱飞。巴瑞仓惶后退,甚至都没有去看,转身便将战锤挥舞出去,被杰森再一次避开。
连哈夫曼都看得出来,巴瑞已经乱了章法,纯粹依靠着蛮力保命。他慢慢绕到巴瑞背后,打算找准机会将这残暴的莽汉抱住,好给杰森会心一击的机会。
巴瑞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粗重呼吸,脸上犹自强笑着,双手却在微微发抖。那把武器……那把武器……竟能产生这样的威力!每次杰森用它直击而来,巴瑞的眼前都像是霹雳斩破乌云般耀眼,随之而来的刚猛怪力更是令他浑身一颤,这是自打他成年后就不曾感受过的震撼。他意识到哈夫曼的打算,心中更加焦躁,五脏六腑如同爬进了亿万只蚂蚁般难受。
“来啊。”对面的杰森又说话了,语气依旧平静似水。
巴瑞收敛住笑容,稳下心神,再也不敢说话。他迅速扫视着四周,突然挥锤扬起一串断裂的灌木,然后转身直奔哈夫曼的方向冲去。哈夫曼吃了一惊,手脚并用地躲开,却见巴瑞并未追击,而是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去哪啊?”杰森挑开灌木后问道。
“你敢来吗?”前方传来巴瑞的回答。
于是三人又开始了追逐,巴瑞逃的方向一路上坡,过了一阵儿,地面上的山石开始变多。
哈夫曼拾起石砾朝前丢去,并未砸中巴瑞,反倒听见对方嘲讽的笑声。哈夫曼恼怒道:“他跑不掉了,我认识这里,前面就是悬崖。”
果然,当两人走到林地的边缘时,一股山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四下里蓦然变得明亮,雄鹰从身旁飞过,脚下便是几百尺高的悬崖了。
而巴瑞则站在一根倒下的断树干上,朝着二人招手。那棵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四五人也未必能合抱,却不知怎么倒在这峻峭的悬崖边,一半树干支在悬崖之外,如同海盗船上喂鲨鱼的跳板,若是从上面失足跌落,没有人能活着。
“来啊!”巴瑞嚣张地吼道,“死战到底,看看你们还能躲我的战锤吗?还能背后偷袭吗?”
哈夫曼犹豫了一下,望向杰森问道:
“要不,我们拿石头砸他吧?”
“好主意。”杰森笑道。
于是哈夫曼捡起石头劈头盖脸地丢过去,而杰森则哈哈大笑,因为这是他这辈子经历的最可笑的事情。巴瑞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一手,顿时被砸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他想要离开这段古树,却发现杰森已经拦在了他的去路上。
“走了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了。”杰森说,“你应该知道的,对吧?”
于是巴瑞再次咆哮起来,战锤直上直下地挥舞着,杰森丝毫不让,陌刀的每一次出击都是硬碰硬的较量。这段古树太过狭窄,任何的腾挪闪转都是奢侈,哈夫曼看得手心出汗,心中的担忧也渐渐开始增长。
纯力量的比拼,毕竟巴瑞的体格要雄壮很多,这也是巴瑞求之不得的地方。他见杰森几次被战锤荡得东倒西歪,脸上的狞笑又再次绽放出来,手里不断加劲,战锤如钟摆般荡漾起来,相信总有一刻会让杰森的平衡达到崩溃的极限。
“杰森,回来吧!”哈夫曼在背后叫道,声音焦急。
巴瑞也狞笑道:“瞧,你的朋友也看出你快死了。”
“那是因为你没朋友。”杰森道。
在这种地方,像大力横扫这样的招式根本无法使出,这也让两人的动作简单得像是孩子过家家一般。虽然形势无比凶险,两人却有了更多的闲暇开口说话。
巴瑞突然暴起,将陌刀用力荡开,然后斜着肩头朝前撞过来。哈夫曼心中暗道“不好”,明白这才是巴瑞真正的如意算盘,在这种地方以力抗力,体型的优势占了绝对的便宜,没有任何技巧能够弥补。
而在一秒之后,巴瑞却粗声闷哼着朝后退去,胸口已有点点鲜血溅落。再看杰森,直挺挺地握着陌刀站着,双足如同扎根一般巍然不动。
“忘了告诉你,”杰森说,“这把武器是为对付直冲的战马而生的。”
巴瑞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脸色变得如同死灰。杰森不再给他机会,大踏步朝前走去,陌刀如灵蛇吐信般直刺出去,巴瑞慌乱地举锤招架,身上却不断有新的伤口喷溅出绯红的血浆。
手臂、大腿、肩头,巴瑞的战锤掉下悬崖,许久之后才有回声传来,而他痛苦的吼叫早已在峡谷间回荡了无数次。杰森的眼神里没有快乐,他想到了莫兰爵士临死前清澈豁然的眼神,还想到了生死未卜的琴娜、不知所踪的米娅、满脸淤青的弗雷泽,认识的人里几乎有一半都受过此人的压迫。于是他踢开巴瑞反抗的手,继续在他的身上切割着,直到哈夫曼打断了他。
“杰森,也给我一个复仇的机会!”
杰森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坚实的地面上,不再去看巴瑞伤痕累累的躯体。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巴瑞竟然还未放弃,他吃力地朝这边爬着,身后拖出一道血径,已经彻底变为红色的眼珠直盯着前方,下颌无法遏制地颤抖着,唾液从嘴角流出。
“我让你死个明白。”哈夫曼对他吼道,“还记得水壶洞吗?还记得你对我兄弟做了什么吗?我今天要你受尽他们的痛苦,一模一样!”
“渣滓……”巴瑞停止爬行,手从衣服里摸出一样东西,眼神带着狂热,“就得死!”
那是一片晒干的蘑菇,还能隐约看出曾经的鲜艳色彩,巴瑞将它塞进嘴里,连嚼带咽吃了下去,然后朝哈夫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