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女儿若是以现在的身份死去,便依然是那个在大学混的风生水起的一分文学社社长,学生会副主席,国奖、校特奖、天元奖的三连获得者,C大的本科生奇迹创造者。
她的照片,连同这些超凡脱俗的光辉事迹,还将陈列在校史馆的名人长廊里,供来来往往的老师同学们瞻仰。
而她的死,最多就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并不会再有其他纠葛。
可是一旦认真追究起来,比如这三个月的身孕?比如这孩子的父亲?比如她在婚礼上,究竟为什么会猝死?
所有这些问题背后的答案一旦被挖出,上述的荣誉,恐怕是荡然无存;女儿一生的努力,拼尽全力想要守护住的尊严和地位,也是终成幻影。
关键是,自己的家庭,今后也会永远活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之下。
有了真相又怎样?输了一切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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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的村民们拿到了那些照片,分发着交换着看,叽叽喳喳、评头论足。但是照片像素很模糊,并看不清楚人脸,只能隐约看到上下身段和拍摄内容。
湖波不禁感慨,其实何蓓宁本不用这么紧张的。
她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上。
每一条说说都要拿到几百个赞的女孩子,一个每次期末锦鲤都要拿到几十个转发的社长、班部,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内心最深处的隐私,就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是谁没有骄傲和自尊呢?
谁生来就注定要被践踏在泥土里?
谁的一番心血只能全部沦为他人嫁衣呢?
后来何蓓宁下葬的墓地,湖波也去看了,和卫寐宣一起。墓碑上嵌进去的那张照片,是何蓓宁论文答辩时候照的,很好看。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随时在线,秒回秒赞,情商超高,笼络人心一把好手,隔三差五带着舍友下馆子……应答速度超一流,因此得到学工办老师喜爱。
湖波想着,也许上天的那些祸福和喜怒都是平均分配的,太早的享受完了此生的福泽,就没有多余的寿命,再活在世上了。
这么想来,有时候吃点亏,受点苦,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说何蓓宁怎么就死了呢?我原本,也没想让她死。”
湖波含糊不清的开口,她按照既定的复仇计划,买了一整个肯德基全家桶,坐在何蓓宁的墓碑前大快朵颐的啃食着。
湖波还时不时撑着油腻腻的手,讨好模样的递上一块撒着胡椒粉的吮指原味鸡,给一旁迎风而立的卫寐宣,却都被男人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你好好吃,没人和你抢。”卫寐宣看着湖波快乐的样子,觉得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有的时候,公平和正义就只能靠自己争取。因为每个人心目中的公平正义,虽然顶着一样的名头,事实上,却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或者说,在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公平正义可言。彼之蜜糖,我之披霜。
这世界上存在的,只有绝对的力量,与适者的生存。
你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守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呀?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湖波有些急了,卫寐宣刻意的避重就轻的回答,完全瞒不过她的耳朵。
湖波有些心虚,这是她一贯的尿性,圣母心与泛滥同情。好比别人打了你一巴掌,再赏颗糖吃,便立马既往不咎,咱们还是好朋友。殊不知这样的人,最可能被世界淘汰。
你一点门槛都没有,一点骨气都没有!
你没有说不的勇气,没有表达生气的权利!!
你永远都在委曲求全,也永远,都在失去自己。
这个世界,只喜欢强者。善良,只是强者装饰在头上的冠冕。而对弱势群体来说,善良,只是软弱可欺。
“我其实还有那叠照片的高清版的,清晰到地上的女孩子那天穿的衣服上,绣线是什么针脚都能看出来。而我到底心软,都没有把这些散出去,只给了后期处理的人影模糊版……波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太仁慈了啊?”
卫寐宣伸手,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湖波散落在腰间的长发。湖波突然就愣了,这种地狱修罗一般的台词,竟然能以这么和煦暖心的语气说出,实在是……
妖冶的惨绝人寰。
湖波自认词穷,脸颊有些发烫,脊背有些发凉,只得埋下头去,继续啃食全家桶,并且有一搭没一搭拿鸡骨头仍在何蓓宁的墓碑上,想象着自己当面报了仇。
却不知,在她安心吃着全家桶的半亩地方圆之内,卫寐宣正支起了一个无形的白色透明气罩,为她遮挡着来自厉鬼何蓓宁,冤魂不散的疯狂攻击。
生前的骨灰在这儿,已经成为鬼魂的何蓓宁,凭自己这残魄根本离开不了顺科山。可这次,是湖波自己送上门来,何蓓宁几乎想要生啖其肉。哪怕面对卫寐宣这样介于人神妖之间的强大存在,她都不管不顾。
她恨,是湖波夺走了她的一切,活着的权力、田宜梧的爱、美好的未来……一切都没有了,她变成了冤魂不散的厉鬼,这都是因为湖波!
这个自私、孤僻、狂妄、自大、活该一辈子没人疼爱的丑女——湖波!她没有任何资本可以和自己抗衡,可是却在大喜之日让自己命丧黄泉。
更让何蓓宁气愤的是,在游魂七日的行走时,她分明在林鸿宇的梦境中,读取到了湖波的怂恿她抢亲的回忆画面。
原来连林鸿宇的抢亲,都和湖波脱不了干系。
这个女人,真是该死!!!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居然勾搭到了功力近乎天地至尊的人间活化石卫寐宣大人。世人皆传闻,卫寐宣大人游离世间数千年,拒绝升仙,全是因为在等待曾经的心上人。
莫不是……这贱人湖波,就是卫大人曾经的意难平?
那卫大人的眼光也太……可是既然如此,湖波又何必来招惹我家宜梧呢?如此脚踏两只船,依然独得卫大人宠爱,卫寐宣虽贵为实至无名的天地至尊,恐怕也是鬼迷心窍了。
“波波,你……”正在这时,湖波周身的攻击突然停止,卫寐宣上前一步,挡住了湖波东南角方向的视线,作势把她拉进怀里。
“怎么啦~”湖波被卫寐宣这么突如其来的亲近,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湖波的心漏跳了一拍,也没有看见飞奔而来的田宜梧,失落的眼神。
“没什么,这里风大,全家桶你也吃得差不多了,留下点照顾这方土地,我们这就走吧……”说话间,卫寐宣双手搂着湖波的肩头,一闪即逝的瞬移术,离开了何蓓宁的墓前。
而一身黑色西装的田宜梧,在片刻的抽搐后,眼神里却闪出了异样的神采。
“湖波……”
一种非人的声音,一字一顿的从田宜梧的喉咙里冒出,只听得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绝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