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人群中心的吴北枫低着头,微微凌乱发尾贴在后颈,身上的白色体恤被汗水与热气浸湿。高音部分唱得有些喘气,他转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站好。
后脚依着墙,左腿微弯曲,借助支撑确实是省力了不少。
围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时不时前排会冒出一个头,兴奋地注视着两人这个不太搭调的组合。
忧郁的艺术家与放浪的朋克少年,像是完全两人世界的人。
几个音符、短短小调,两人就神奇组合在一起了。
前排穿短裙背心的美少女,看得挺久了。
看着吴北枫唱了一首又一首,在他倚着墙准备休息时便大胆地走上前,“小帅哥,”
本来以为像以前又是要联系方式,吴北枫正要礼貌微笑回绝。
女孩却说,“我可以点歌吗?”
点歌?
她是以为自己来卖唱的啊,吴北枫恍然,“美女,要点什么歌?”
由于两人的配合默契,已经吸引了很多的观众了,时不时有人放了零钱在面前的琴盒。
尽管吴北枫和他两人并不相识,但吴北枫看出了对方的困顿与窘迫,在刚一个休息喘息的时间说明了自己只是随便唱唱。
女孩不假思索开口:“marry ”
marry ?好像怕吴北枫听不懂,她又继续补充说明,“这个是情歌,我婚礼上要放的。”说着,她无比期待看向吴北枫,眨巴眨巴她大眼睛。
顶着她过分期待的目光,压力倍增的吴北枫只能打开手机搜曲功能找到了这首她万分期待的歌曲。
简单听了几遍,曲的基调是浪漫深情的,吴北枫酝酿酝酿准备开嗓。
每唱一句都能感受到身上的目光更加炽热、更加密集,场上的气氛随歌曲变得浪漫暧昧。有人抱紧了身边的爱人,有的听红了眼眶,也有角落里暗暗握紧的双手。
“每分每秒每日每夜每一个你”
“都为你多爱一点”
“就让我下辈子再爱你一遍”
“再爱你一遍”
歌曲收尾收得留有余味,众人都还沉浸在歌曲之中。妆容精致穿着马丁靴戴着大耳钉女孩,抬起手擦拭转瞬即逝的眼泪,快到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她身边的短发花臂女孩,烟熏妆下冷艳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好像更紧了,紧到好像这样便能抓住她的一生。
谁也不知道女孩为何而哭,谁也不知道精致妆容下的微笑究竟隐藏多少真实。
几首歌结束唱得有些脱力,再加上休息时勉强又唱了歌,吴北枫有点站不稳了。
说实话,他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他有脆弱的时刻,但他从不会给外人看到的机会。
在扛起家庭的这些年,吴北枫已经习惯把自己裹在一个坚硬密不透风的壳子里,他也能够很从容地面对世界的棱角和冷漠。
可能是歌曲的触动,吴北枫一时间也有些恍然。
其实他很累,也想过卸下防备伪装啊。
可想想尚小的弟弟、劳累的吴妈,还有什么理由不坚持。
回过神来,吴北枫才意识到自己的好笑,轻笑一声,“糊涂。”
撑着墙吴北枫错开人群,在众人略显惊讶的眼神里离开了。
热闹都是他们的,吴北枫只觉得太累了。
一阵儿铺天盖地昏厥,他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隐约被人抱住了,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好像也曾被人这般抱过。
不知多久视线清明,吴北枫睁眼只能看到头顶的白炽灯刺得眼睛发疼,不禁想起当年被打残躺在手术台上也是这般。
刺眼又毫无温度的白炽光,刺得生理性泪水直流。
当时情况比现在恶劣得多,几乎刚推进手术台就要立刻做手术的,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手术前,医生问他打不打麻药。
打的话会要等着麻药生效,但他的伤势不容等待会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不打的话,由于伤口特殊性在眼部,他要保持绝对清醒才能进行下去。
疼痛会让他昏晕需要强大意志力才能继续。
医生的建议是让他打麻药,也给出最佳治疗方案。
吴北枫问,“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最坏结果是什么?”
医生回答是最坏结果是失明。
最后吴北枫咬着牙龈说,不打麻药了。
就这样吴北枫保持着绝对的清醒抗完了手术。
有多疼呢?说不出来,只是最后吴北枫已经分不清流的泪到底是疼哭还是生理性泪水了。
后来医生遗憾通知他,手术不太成功,留下了后遗症。
他会时不时看不见东西,与盲人无异。
而且发病期不定,持续时间不定。
医生很是惋惜,说天不怜惜美人。
他那般美丽的眼睛,却落下这样的后遗症。
吴北枫也不怨,至少没有完全失明,足够了。
疼痛的回忆让吴北枫彻底清醒。
他起身发现在陌生的房间,室内布置的简单又整洁。
吴北枫走出房间看到他后才恍然大悟。
“这是你家?你一个人住吗?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吴北枫丢了大串问题后又在屋子转了一圈,才发现屋子并不大。
室内东西也不多,但都特别有秩序。
摆放整整齐齐特别有条理,不像他东西乱扔不收拾房间。
“嗯。”
楚莫川头也不抬,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荧光屏幕下他的脸白得发光。
虚化掉像是没有轮廓。
“看到微博上有人发,有你便过来了,最近身体不太好?”说到身体情况,楚莫川才抬抬头看过来,在看到吴北枫脸色不那么发白后准备低头继续工作,不经意撇到他眼尾红红的,像是哭过一般。
“哭过了?”
“才没有。”
吴北枫侧着脸不去看他,抹抹眼来掩饰。
但欲盖弥彰,他越抹眼越红。
他整个人像个被雨淋湿无家可归的小狗。
委屈巴巴张着湿漉漉大眼睛。
吴北枫低着头,以为自己看不见对方,对方便看不见自己了。
相反地从楚莫川视角看,便看到这样场面。
他合上笔记本,走到吴北枫的跟前蹲下。
他扬起头把吴北枫碎发捋到耳后,捧起他的脸说,“不是没哭吗?”
吴北枫低着头的时候,泪水不自觉掉下来了。
像抖落的星光。
晶莹又闪烁。
他控制不住。
他不想哭的。
可他忍不住。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这些年没流的泪全都流下来了。
吴北枫的泪顺着脸颊大滴大滴掉,不着调说,“我……才……没哭呢。”
还在逞强。
傻猫儿。
真傻。
随即吴北枫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
吴北枫像是漂泊的浮木依靠般抓住唯一的原木。
他太需要拥抱了。
眼睛还是发酸,吴北枫还在哭。
再哭下去眼睛都要疼了。
看着他的眼泪没有停止的迹象,楚莫川摸了摸他的头发。
“明明是个猫儿还这么爱哭。”
“要你管。”吴北枫嘟囔着,脑子哭得都没什么理智,只有冲刷不净的悲伤和委屈。
他平日里绝对不会这样的。
今天是个例外。
大概是想到之前的事吧。
吴北枫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他是浑身都是刺的刺猬,抖落也都是刺。
就像有句话说过,人都是有一层厚厚的盔甲的,很少有东西能够穿过这层理智、成熟浇筑的防御,伤害到自己。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就伤到你,或者让你流眼泪的话。
那么恭喜,这个人多半是走到了人的心底。
吴北枫不知道也没意识到,有些事已经开始悄悄变化了,有的人也慢慢走进心里。
“小猫,你知道扶羊人这个职业吗?”
“什么?”吴北枫带着哭腔哑声问,“是抚养小孩的职业吗?”
他不懂楚莫川的问题。
他看见楚莫川摇摇头,准备起身抽开怀抱。
吴北枫不许,仍紧紧锢着他的手臂。
“我去拿条毯子,地很凉,会感冒。”
听到对方不是嫌自己烦,吴北枫才放心松开怀抱,抱着双腿,乖乖坐着。
虽然吴北枫哭着哭着已经没有眼泪了,哭干了,但情绪还是低迷。
头低着,露出白皙纤细的后颈。
看上去那么的脆弱,仿佛手轻轻一捏便断了。
吴北枫没有丝毫防备地坐在还认识不到半年人的家里,以绝对脆弱的方式献出他的要害。
“喝了。”
地板上出现了杯牛奶,冒着热气,肩膀上多了点重量,是件毛毯。
吴北枫动了动被压在腿下的指尖,有些发麻。
他犹豫了片刻,楚莫川已经仔细地把毛毯给他裹好了。
看着他没动,楚莫川发问,“这只小猫还要人喂吗?”
吴北枫抽手一拿,好烫,下意识松开手,却被楚莫川稳稳接住。
“看来需要。”
“才不用,”吴北枫作势要抢过牛奶,“我自己来。”
“有点烫,我给你试试温。”说着,楚莫川头一低唇贴上了杯面。
浅尝辄止。
“有点烫,再等等吧。”
吴北枫哦了声,闷闷的。
“你刚才是要说什么啊?”
“唔……接着刚才说吧,不是抚养人,这个职业在新西兰是专门拯救绵羊的,叫扶羊人。”
吴北枫注意稍微被吸引了,他没听过这种新奇的说法,拯救绵羊什么的,也很特别。
感觉有种荒凉的浪漫。
看着吴北枫神色稍好转,楚莫川继续开口,“他工作时间很特殊,每到下雨天,扶羊人才会出门,去寻找和救助绵羊。”
“要不要猜猜为什么在下雨天?”
吴北枫转转眼珠,很是认真思考原因,“我想,下雨天羊没地方去,是防止它生病吗?”
楚莫川一笑,看着困惑又迷茫的吴北枫极力睁大眼睛也想不明白,就挺有意思的。
“答案是羊毛太吸水了。”
“他们是去拧干羊毛?!!”吴北枫抓着他的衣角追问,“一定是这样对吧?”
楚莫川没有先回答他任由他抓着衣角,而是把已经温热的牛奶给他,说喝完了再告诉他答案。
于是吴北枫迫不及待喝完了奶,以至于嘴角上才残留着奶痕。
雪白的脸上喝得冒些细小的汗,亮津津,哭得发红发肿的眼睛无辜又可怜,嘴角还留着乳白色奶汁。
他整个人看起来太欲了。
太色了。
楚莫川默不作声移开视线,“是,因为羊毛太吸水,而吸水后的羊毛,会沉重到让羊倒地不起。于是扶羊人工作便是把羊毛上的水拧干,防止他们在积水里丧命。”
听完吴北枫有点感叹,“明明是再常见不过的下雨天,却能让绵羊倒地不起,甚至因此而死去,谁又能想得到呢。”
“在我眼里猫儿就像只孤单淋雨的羊,所以就很想把你扶起来抱抱,摸摸你的头顺顺你的毛。”
吴北枫说不出话来。
心怵。
好温暖。
他忍不住眼眶发酸,第一次有人这么讲,可当着人面哭出来未免太矫情了。
他强忍着,那句我没事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此刻吴北枫就像是楚莫川所说淋着雨的羊,身边行人来来回回路过,在他们的眼里,吴北枫所承受的,只不过是水滴般轻盈、甩一甩就能消失不见的挫折和悲伤。
他们无法理解,如此不足挂齿的绵绵细雨,为何让吴北枫倒地不起。
虽然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人们可以搭乘太空船到达月球,但却没办法看穿每个人心里的宇宙。
想要理解一个人是多么艰难,又要穿越过多少星河,经受多少苦难。
可现在楚莫川出现了,并摸摸他后又抱抱他。
“明明跟我差不多大”吴北枫哑声抱怨,“竟然让你看到……真是丢脸……”
“我才没哭,刚才只是眼睛有点疼。”吴北枫义正言辞威胁道,“你要敢说出去”
说着,吴北枫做了个抹脖子动作,试图恐吓对方。
可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在对方看来只不过是个小猫作虎作威罢了,连个爪子都没有,还想抓人。
“身体最近怎么样?感觉你太瘦了,明明吃的也不少啊。”
吴北枫愣神,呆呆看着,头突然被敲了下,“哎……”
“很好,我身体很好,不会影响工作的。”吴北枫解释着,但他不愿意提及自己的悲痛往事,只能搪塞过去。
“要不要看电影?”楚摸川适时岔开话题。
听到楚莫川的提议,吴北枫下意识点头。
特乖。
“那有没有特别想看的,有的话我就去拿碟子。”楚莫川捡起杯子站起身。
吴北枫摇摇头,便看到他转到房间了。
他挑了部英国原版的光盘,全是英文没有字幕,看得吴北枫头发晕。
看不懂讲什么,只能看出戴着编织帽的女主角嘴巴飞快动着。
吴北枫就特别想说自己看不懂就不能换张带字幕的吗,转头看着罪魁祸首,他却看得专注。
他深色眼珠沉沉盯着荧屏。
楚莫川家不是很大,设施倒是完善。
可能是工作原因吧,投影仪唱片机这些都是有的。
现在吴北枫就坐在垫子上身上围着毯子,温暖的想睡觉。
他们是坐在地上的,楚莫川很贴心拿过垫子让他坐着。
今天整天他都表现得太细心、体贴了,吴北枫都快要忘记这是他最瞧不起的小处男。
看不懂只能睡觉,但想睡又睡不着。
本来头疼就睡挺久了,哭了场又精神亢奋了。
吴北枫原本想说的话,在又想着今天他如此细心照顾自己下消失了,忍受着看场看不懂的电影又有什么呢。
看着看着,吴北枫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头歪着毯子从身上滑掉了。
他身旁的楚莫川,神色如常把他扶起小心地抱在了怀里。
画面海面上闪着绿光,楚莫川嘴角轻轻上扬,似乎在自语又似乎在反问,“栽吗?我也不知道。”
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他的男孩,安安静静躺在他的怀抱里。
“是吗,我的小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