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原城。
新帝登基的第一年,在秦清大力砸钱下,大将军秦湛带着战功凯旋而归,一干人等皆被封赏。
而后新帝下旨派人与蛮族商谈。
说是商谈,但与逼迫并无区别。
这一回,是凛朝将刀架在了蛮族脖子上,由不得他们来提条件。
在蛮族付出惨痛代价,几乎惨遭灭族之灾后,边境城池的百姓终于迎来了安稳日子。
新帝抄家获利,将这些银子都拨给了边境,不论是将士,还是普通百姓,每人都能拿到朝廷的贴补。
短短几月,边境城池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尤其原城。
秦湛等人便是在这里与蛮族展开厮杀。
不同于昔日的萧条苦寒,如今放眼望去,百姓个个都面带笑容,街上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和孩童们相互追赶的笑声,构成一幅热闹繁华的画卷。
衣食无忧,平安无事。
这便是百姓们最大的愿望。
这样的日子,朴实而无华。
他们再也不用每日提心吊胆、生怕过完今日没有明日,再也不用听见蛮族二字而害怕恐慌。
明熙帝对边境的重视,就是他们最大的保障。
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明熙帝确确实实下了不少血本。抄家得来的钱财全搭进去了,一文不剩。
不远处还在修缮城池,做苦役的却是面容粗犷、与凛朝百姓截然不同的异族人。
“不许偷懒!动作麻利点!”
一个壮汉挥了挥手里头鞭子,边上还有不少监督的百姓,一个个虎视眈眈看着这些蛮族。
是的。
这些活下来的、落在凛朝手中的蛮族,都是被北疆皇庭放弃了的弃子。
他们如今成了边境最低贱的奴隶,日日做苦役,时常有了上顿没下顿,身上伤痕累累,生死全凭昔日他们瞧不起的凛朝百姓的心情。
城墙边躺着一个人,衣衫破旧,嘴唇干裂。
从他这个方向,刚好能看见蛮族人被鞭子抽打,唯唯诺诺加快手中的搬运。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有过不甘和愤怒,试图反抗,逃走,可驻扎在边境的将士们又岂是吃素的?不少将士曾亲眼见过蛮族如何烧杀抢掠,对待边境的百姓,比牛羊还要不如。
他们随意杀害青壮年男子,将枯瘦老人当柴烧,强迫玩弄女子,迫使她们怀上孩子又活生生弄死,甚至还有人提出孩童肉质细嫩,要抓来尝一尝……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每每有人反抗逃跑,便会被生生剜下一块肉,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逼迫他们自己吃下去。
血腥手段很快震住了这些蛮族俘虏。
既然成了最下等的奴隶,那便该有奴隶的样子。
久而久之,意志磨灭,与行尸走肉无异。
倘若有一日可以吃上两顿饭,没有挨打受刑,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而对秦彻来说,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变化,才是最大的折磨。
他费尽心机,走上了外祖一家的路,和蛮族搭上了线。
他要杀掉明章帝,杀掉所有欺辱过他的人,他要让整个凛朝都被蛮族的铁蹄摧毁!
为此他甘愿蛰伏十多年,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可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全被秦沅毁了。
秦彻几乎要崩溃、发疯。
自始至终,他都不觉得陈氏一族有做错什么。
怀安伯府揭露陈氏勾结蛮族罪证,华安长公主亲自诛他外祖一家九族,而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是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秦彻擅隐忍,往往这种人,报复心极强。
哪怕被打断双腿送到边境,他也依旧苟延残喘地努力活着。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
秦彻哪怕就剩一口气,也要叫那些人不得好死!
可当他看到蛮族在每日的折磨中变成行尸走肉的奴隶,秦彻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毁灭。
这便是秦沅送他的结局。
既然他不想死。
那就好好活着。
日日品尝这种再也没有任何机会翻盘的绝望。
而后在无边无尽的折磨中死去。
边境的冬日少有太阳。
寒风凛冽。
秦彻的余生,只剩下一片黑暗。
即便是神佛,也不会为他施舍一丝光。
*
淡淡抓周那日,大长公主府只请了亲近的几家,范阳卢氏、江洲宋氏还有康王府,这些都是姻亲,自然少不了。
虽说也就六七家,可来的人不少。
就连明熙帝也难得出宫凑了个热闹。
“淡淡,笑一笑。”明熙帝今日出宫,穿了身黛蓝色衣袍,身上挂饰不多,便拿了块玉逗秦衡怀里的孩子。
淡淡“咿呀”一声,朝明熙帝伸出手,努力抓住那块玉。
“淡淡。”就在他快要够着的时候,明熙帝抬了抬手,淡淡扑腾着两条白嫩嫩的手臂,“啊——”
明熙帝道:“笑一笑。”
秦衡瞥他一眼,得亏这会儿人还没到齐,否则叫大家伙瞧见明熙帝这逗弄小孩的模样,只怕都要大吃一惊。
淡淡瘪了瘪嘴,眼眶瞬间聚集泪水,他也不吭声,就泪眼汪汪地瞅着明熙帝。
秦衡适时提醒:“淡淡上一回哭还是被谢策弄的,怎么也哄不好。可险些被阿宁赶出家门。”
明熙帝一顿,快速将玉塞到淡淡手里,淡淡抓得紧紧的,对着秦衡破涕为笑。
见明熙帝脸上还有些惋惜,秦衡无奈笑道:“陛下,别和谢策学。”
明熙帝抬头望天,不说话。
都说两三岁的孩子最好玩,但从慎家这个,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
“从慎哥哥!”谢绾绾从圆形拱门穿过,喊道,“阿词姐姐说时辰要到了!可以出去啦!”
“诶?”走近之后,明熙帝望过来,谢绾绾才看见他的脸,“长瑾哥……陛下也在。”
明熙帝负手而立,克制着想摸那颗圆圆的脑袋的冲动。
“不用唤陛下。绾绾是不是又长高了?”
谢绾绾惊喜道:“真的吗?那我都和安安差不多高啦!”
秦衡先带淡淡过去了。
谢绾绾也要跟上去,明熙帝叫住她。
“今日出宫,姨母叫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一会儿给你,还是送到康王府上?”
谢绾绾唔了一声,“是什么呀?”
明熙帝笑意温和,沉吟道:“好些话本子,还有……”
“啊!”谢绾绾想起来了,生怕别人听见,连忙捂住明熙帝的嘴,“不要说了,长瑾哥哥……”
谢绾绾小脸涨红,小鹿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明熙帝。
如果让安安知道,她写了一个江洋大盗和女侠的故事,一定会把她吊起来打!然后三天不和她说话!
明熙帝点头答应不往下说,谢绾绾才放开他,谁知他一开口就问:“女侠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江洋大盗抓住了?”
谢绾绾跺脚,又忍不住自己的倾诉欲,看了看秦沅没有过来,才敢说出心里话。
“因为女侠没有江洋大盗厉害!”
明熙帝用手指刮了刮她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脸蛋,“江洋大盗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劫富济贫?”
“因为劫富济贫是女侠的事情呀,我就负责抓住女侠,让她带我一起劫富济贫!”谢绾绾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聪明啦!
哦……
原来如此。
康王府的小郡主志向远大。
不错。
谢绾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鼓起腮帮子,自认为气势很足。
“长瑾哥哥,你不能看我的话本子!”
那是她的秘密!
“为什么不能?”明熙帝反问。
小鹿眼瞬间睁大,谢绾绾有点生气了。
明熙帝道歉:“我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你写的。”
“好吧。”谢绾绾想了想,“那我原谅你了。但是你以后不能再看了。”
不对,没有以后了。
她以后不在太后娘娘那写话本子了。
明熙帝含笑点头,道:“走吧。抓周要开始了。”
“啊对,安安还在等我!”
谢绾绾连忙小跑着出去,身后的明熙帝哑然失笑,不紧不慢走在后头。
比起从慎家的小淡淡,还是绾绾更可爱一些。
抓周已经开始,谢绾绾来的刚刚好。
众目睽睽之下,被父亲放在红布上爬的淡淡玩心大起,捡一个扔一个,碰见重的拿不动,他就不要,最后爬了一圈,在杂乱的物件中,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一块上好的松烟墨。
“是陛下送的墨呢。”
众人齐齐望向明熙帝。
明熙帝含笑道:“子承父业,极好。”
“孩子大名还未取,不如,便叫秦墨吧。”卢见殊道,抬头望着身旁的秦衡。
秦衡莞尔,“朵朵花开淡墨痕……倒是凑到一块了。”
不知道自己终于拥有大名的淡淡抓着松烟墨就要往嘴里送,哈喇子直流。
“淡淡!”
“哎呦这孩子!”
“不许吃!小魂淡!”
离淡淡最近的人眼疾手快,将那块松烟墨从他嘴里救了下来。
淡淡看中的东西被抢了,气的哇哇直叫,加上许多疼爱他的长辈都在,直接四仰八叉躺平,委屈巴巴嚎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
明熙帝看了看手中的松烟墨,默默递给秦衡。
一块墨,还附赠了好些口水。
糊了明熙帝一手。
跟随明熙帝出宫的内侍连忙拿了块帕子,一时间,哄的哄,劝的劝,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淡淡身上。
这个时候的他们,完全无法猜到卢夫人怀中的孩子,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
秦墨,表字怀文。
乃华安大长公主嫡长孙,其外祖与父亲都曾任尚书令,母亲为范阳卢氏贵女,是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
看着恃宠生娇、泪眼汪汪还想要吃墨的小魂淡,简直无法想象,他会是十五年后,明熙帝废除选举,重新建立新的科举制度时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天纵之才。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将会是秦怀文大放异彩的一个时代。